那人冷笑, “我自有办法,这就不劳你费心。”
话音未落,她脸色倏地一变, 手中光芒一闪。
白晨胸口的长剑已经消失,又重新出现在她掌中。
那人猛地回身, 手中利刃幻出千百道剑芒,剑势全然展开,整个洞穴里劲气鼓动,寒芒飞闪。
她并未看清背后是什么, 就直接出手, 盖因无论来人是谁都难逃一死。
然而, 等她当真望见袭来的敌人时, 就忍不住大吃一惊。
骨架森白的厉鬼,包裹在翻腾的灰色雾气中,他肌皮干瘪而面容扭曲, 看上去痛苦又疯狂。
——这是什么东西?
没有浊气。
这并非魔物?
那人震惊至极,手边的攻势却不曾停歇。
剑光迅若闪电,转瞬间切掉了恶鬼的两条手臂。
那干瘦如枯骨的胳膊飞出去,坠入雾中。
厉鬼的身影也没入雾气,下一秒就重新钻出来,身躯已经完整了。
那人皱起眉, 剑刃上光芒暴涨, 向着那涌动的灰雾袭去。
她周身浮现出数十道剑像残影, 随着她的动作, 齐齐向雾气射去, 仿佛要将其撕碎。
与此同时, 那晦暗的灰雾也爆散开来, 弥漫了整个昏沉的洞窟,阴森冰冷的气息随之蔓延开来。
那种寒意砭入肌骨,直教人气血凝固、灵力滞懈。
剑气落入雾中,所过之处灰雾散去,然而剑气也一同消失了。
她本想将雾气搅碎,逼得那只恶鬼无处遁逃,然而这状态,浑然不似灵力碰撞,反倒像是被吞去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法术?
“阴属灵力——”
那人隐隐觉得不对,一时又想不出问题所在,只冷笑起来。
“先前听到族中长辈提到你,我还道你是什么英雄人物,原来也是藏头露尾的无胆鼠辈!”
她继续与那恶鬼对阵,体内仅剩不多的灵力也在消耗,一时间心里有些焦躁。
忽然间,她窥到一丝破绽,正准备一剑刺穿恶鬼的头颅时,腰间猛地一阵剧痛。
这一击全无威势、悄无声息。
却偏偏强劲到极点,一下就破了她的护体灵力。
阴毒寒冷的气息瞬间扩散开,钻入气海之中,如同无数条毒蛇在经脉中游走。
原先稳定的灵力,顷刻就被冲得七零八落,周身循环被打破,手上的长剑直接坠落在地。
好歹也是筑基境修士,她下意识运起其余的灵力,想去抵抗后腰处扩散的外来灵力。
谁知灵力涌去之后,很快变得越来越少,而外来的灵力仍然源源不断。
“姓苏的,你,你敢——”
她眼前已经开始泛起了重影,洞穴里弥漫的灰雾,变得越发模糊。
皮下传来一阵阵极具酸麻的疼痛,仿佛千万虫豸在血肉里撕咬,那感觉越来越剧烈。
她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哀嚎,向前踉跄两步倒在了地上,然后颤抖着打滚,七窍流血。
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不再有动静。
洞穴里的雾气渐渐消散了。
苏陆甩了甩手,转身看向了地上躺平的白晨。
她现在虽然能站着,但也颇为虚弱。
——方才她将毒液抹到了手上,然后一爪子捅了肾,这一击蓄满了灵力,又在那人体内消解了许多灵力。
苏陆:“你怎么样?”
白晨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本是被法术固定在地上,那人死后,钉在他手脚上的光刃也都消散了,只是受了重伤,一时不太想动弹。
苏陆歇了片刻,蹲下来翻看着尸体,“你认识这个人吗,她怎么盯上了你?”
白晨这会子也慢慢坐起来了。
他好歹也是医修,纵然是主要研习解咒的,自行疗伤也很容易。
白晨长叹一声,“我最初在这边和魔物打斗,她途径这附近,约么是感应到灵力波动……”
他一边疗伤一边看向尸体,皱眉道:“此人动手是临时起意,因为认出了那东西,咳咳。”
苏陆挑起眉。
那块碧绿的玉牌被丢在了地上,此时隐去了光泽,看着也平平无奇了。
她完全不知道白晨的法宝是神器,就算知道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她不但见过还摸过神器呢。
苏陆转开目光,“所以这是不能和人绑定的灵宝,谁捡到都能用?”
“也有些手法要求。”
白晨摇摇头,“但终究不比本命法宝,若是高手拿去摸索一阵,也多半能破解。”
苏陆好奇地问:“所以你这宝物是做什么的?”
沈家兄妹的祓龙鉴是用于束缚收走目标,将人困在镜内,时间久了就会死在里面。
当然那是琅嬛的秘宝,当时也只是飞火仙尊借他们暂用罢了。
如今想想,飞火仙尊将神器给他们,这两人行事恐怕更加肆无忌惮,越是如此,越容易招致祸患。
毕竟他们俩的实力也就那样,神器给予的提升,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什么都不是。
此时白晨也恰好回答道:“只是增幅法术罢了,它内里蕴藏大量灵力,这次是让我们几个轮番使用……”
这玉牌名为天水神珏,平素里放置在长生宫的天水泉里,自行汲取天地间灵气,转化成丰厚灵力存储起来。
在以特定手法激活之后,使用者再施展法术,就能调动神器里面的灵力。
众所周知法术威力和灵力多少有直接关系,在熟练掌握的前提下,灵力使用越多,威力越大。
这种法宝就是简单粗暴增强法术效果。
白晨叹了口气,“不过要驱动它也是劳心费神,我这个境界仍有些困难……”
苏陆收敛思绪,“所以她偷袭了你?”
白晨点点头,“没想到她认出来了。”
苏陆觉得有些奇怪。
和剑修不同,法修的法宝大多都是这个类型。
他们不使剑诀战斗,多数人仅凭双手捏诀,因此本命法宝都不是需要手持的兵器。
而是类似玉珏、佩环、书典等等物品,施法时只祭出来悬在一旁,增强法术威力。
所以,一般人看到他带了这个玉牌,多半只会以为是寻常的法修宝物。
苏陆眨眨眼,“想来是你们的神器上有某种标志,被她瞧出来了?”
否则一个筑基境的实力也未必能感觉到是神器吧?
白晨不太确定地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她或许是听说过……”
苏陆问起死者的身份。
白晨毫不犹豫地答道:“此人出身扬州世家,乃是一流望族,虽说逊于林家,但在整个九州的世族当中,也能排进前十的。”
那人最初帮他杀了魔物,又向他道明身份,听上去并无不妥之处,白晨不由信任了几分。
他苦恼地叹息一声,“是我过于轻信别人了。”
苏陆却仍在沉思,“这人并非是我们片的吧,她的灵压很陌生。”
这山洞区域总共四个人,灵压都算是熟悉了,因为多次在神识范围内出现过。
白晨迟疑着点头,“她好像从远过来的……”
苏陆摇摇头,“一般人都会在自己被分配到的地方活动吧,免得碰到难以应付的魔物,她跑出来多半就是想搞事。”
如果是实力强劲的人,自然没这个担忧。
但这人也确实不怎么强。
否则也不会被她宰了。
白晨终于将伤治得七七八八,体力恢复了些,爬起来郑重道谢,“多亏了道友出手,否则我今日难逃一死。”
然后几乎一揖到地。
白晨直起身来,“你出手也是真的快。”
苏陆叹了口气。
无论是偷袭也好,光明正大干架也好,那人既然把白晨重伤又束缚,也必然是用了些灵力的。
虽然看着不怎么疲惫,但苏陆很清楚,除非真的耗尽了灵力,否则外表上未必能瞧出来。
苏陆不能放任她继续回复灵力,届时战斗的风险又会上升。
在这短短几秒钟里,她思考不了太多的事,只是大致一想,就直接冲了。
苏陆:“你是不是有个姓郑的师姐?”
白晨惊讶地看着她,“你见到二师姐了?”
苏陆将玉简递给他,“她托我给你这个,她和你的另一位师兄都在担心你……”
转念一想,方才郑蔚然和她师弟谈话时,说起什么才过了一百多日里面的人都还收敛着。
她当时没听明白,还想着魔物哪里收敛了,过去一百日还是一万日不都一个样子。
原来郑蔚然说的是修士!是杀人夺宝的修士!这些人在前面几天通常还收敛着,多半是摸清了情况才动手。
苏陆摇了摇头。
她自己身为半妖,琢磨的都是身份暴露带来的风险,即使有人盯上她,也多半不是为了抢夺东西。
毕竟晚霜只是灵器,能进秘境的个个都来历不凡。
先前在光正殿里,她见到的大多数人,身上也至少都有灵器。
在秘境里杀人并非万无一失,还是要冒险的。
只有利益足够大才值得人冒险,灵器显然是不太值。
苏陆倒是不怎么意外,师父师兄以及孔琰全都向她说过,秘境里可能发生的各种事。
其实杀人夺宝是极小概率事件,毕竟大部分人身上都没有这么值钱的东西。
但纵然是几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的。
郑蔚然之所以那么说,也是因为她知道白晨带着好东西。
苏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对劲,“说起来,如果韩靓在的话——他该管这种事吗?还是他只负责处理魔物的威胁?”
她倒是没有谴责的意思,只是印象里规矩并非如此,不由有些奇怪。
白晨满脸茫然,“啊?”
苏陆皱起眉,“负责护卫我们这片地方的人,是不管修士之间的争斗吗。”
白晨猛地睁大眼睛,“怎么可能!对啊,我都忘了,他怎么不出来!他当然要管!”
他怒道:“我师姐师兄们也在别处巡视护卫,若是遇到这种事,铁定出手相助,且这本是仙盟的要求。”
苏陆指了指旁边的尸体,“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如此,此人为何敢向你动手?”
白晨哑然。
是啊。
难道她不怕被发现吗?
就算被发现后,琅嬛的那位高手未必会直接杀了她,也可能只是抓起来,但日后长生宫绝不会放过她。
苏陆沉思道:“我想,有两种情况,要么他们俩是一伙的,串通分赃。”
当然她其实觉得这很荒谬,只是分析问题时暂时撇除主观想法,先将所有可能性罗列一下。
苏陆:“但是,剑圣的半个徒弟诶,当年的天宫未央城何等繁华锦绣,宝库里更是堆满世间珍奇,他会眼红这样一个神器吗?”
白晨此前大约没见过韩靓,此时知道是他,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苏陆:“再说他那种性格,让他和别人‘串通’,怎么也得说几句话吧?这恐怕都要了他的命。”
她摇摇头,“所以这倒是不太可能,那人大概只是知道韩靓不在这里。”
“对了!”
白晨眼睛一亮,“她说她从那边过来——”
他伸手指了指,“又说那边出现了魔修!”
苏陆也知道有高手在干架。
但她见到韩靓那次,他的灵压也收敛着,而且化神境高手若是不想暴露,她是无法远远辨识其灵压的。
因此她并不真的确定那边打架的人里有这位韩仙君。
苏陆:“你在遇到她之前呢?那边的灵压你能感觉到么?”
白晨摇头又点头,“隐约有点,但许是太远了,我不太能分辨那是什么情况。”
苏陆又问了几句,才确定自己的感知范围竟比他要远了一些,白晨甚至无法分辨那是不是修士在交手。
更不确定到底是什么级别的高手。
“既然如此——”
苏陆低头看向地上的尸体,“这人确定韩靓被魔修缠上了,才敢对你出手。”
而且多半还知道来的魔修是个高手,否则很快被解决了也不行。
苏陆心里大约有了想法,只是暂时没说,“这尸体怎么办?”
她一边说一边将凶手尸体翻了个遍,顺便拿起那把失去主人的长剑。
这应当也是灵器。
白晨默然片刻,先用玉简联系了师姐,将方才的事大致一说。
他只说那人想要抢夺神器,偷袭将自己打成重伤,苏陆来送玉简,顺便救了自己,并没有谈起太多细节。
郑蔚然听罢长叹一声,然后开始数落他,连带着他入门后犯下的各种大错小错,全都说了一遍。
“宫中进入秘境的人里,就属你经验最少,修为最低,你弄坏了玉简还不立刻出来……”
白晨的脸已经变成了苦瓜。
半晌,郑蔚然终于说完了,“还应当好生感谢苏道友,她是否也在旁边?”
白晨抬起头。
苏陆走过来,“前辈,我在这里,我和白晨是朋友,救人是应当的,而且他也谢过我了。”
郑蔚然再次向她致谢,“既如此,来日道友若有所需,我等必不计任何代价帮道友解决麻烦。”
苏陆心里一震。
对方说的多半是诅咒了。
白晨并不知道这一节,还以为只是寻常的医修承诺。
他本受了重伤,又耗费时间自愈,现在也很累,表示想调息一阵。
苏陆表示自己可以为他护法,接着状似随口询问道:“你说那个人姓尹?扬州那个尹家?”
“嗯?对,我们本不认识,只是相遇之后,又并肩战斗了一阵子,期间她自己说她姓尹。”
苏陆点了点头。
慕容冽才抓了尹家嫡系的少爷,正准备和尹家谈判。
而且,在正式谈判之前,他们已经做了一个短期约定,就是尹家不再派人骚扰苏陆,而他留着那位少爷的性命。
苏陆看向地上的尸体。
这人出现得有些巧。
不过她方才看见自己,认出自己就是那个阴灵根,却丝毫不提身世的事。
兴许是不知道自己和她有血缘关系的。
那么,或许死者只是听尹家的长辈提到过玄仙宗的阴灵根,只是他们没说她的生父出自尹家。
所以死者要么对她有些好奇,要么在进入秘境前奉了什么命令来寻找接触自己。
这事若是发生在慕容冽动手前,那死者没来得及出去接受新命令,就说得过去了。
“对了——”
白晨刚要说话,忽然闭上了嘴。
两人齐刷刷回过头。
魔物来了!
而且是非常多的魔物!
因为数量太多,所以浊气也骤然浓郁,但凡是活物都不会喜欢这种感觉。
苏陆只站在这里就无端觉得压抑。
洞穴仿佛瞬间狭窄了许多,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苏陆猛地回过头。
白晨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洞穴周围的几条通路里,都塞满了黑沉沉的雾气,雾中隐隐露出猩红的眼眸,在阴影里窥伺着两个活人。
苏陆的肩膀上猛地多了一只手。
“……小仙君别来无恙?”
她震惊地回过头去。
一身织金绯红华服的英俊青年站在后面,笑盈盈地看着她。
“怎么不说话,又害怕了?”
他挥了挥手。
四面八方的魔物都安静乖顺地后退了,退到被岩壁遮蔽的地方,四周却仍残留着沉沉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