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 池雪焰就后悔这个随手为之的举动了。
手机滋滋地震动起来,顶着精英头像的苏律师迅速发来一连串私聊消息。
[苏誉:老池你手滑点错了吗???]
[苏誉:啊我知道了, 老池你终于认可这句话了对不对!婚姻果然改变了你!]
池雪焰:……
不太想理一个管自己叫老池的人。
他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干脆转移话题。
[Shahryar:这次还在热恋?]
[Shahryar:你们直男好像都蛮会谈恋爱的。]
这是他最近发自内心的感受。
[苏誉:??!!]
[苏誉:除了我,你还有别的会跟你探讨感情问题的直男朋友?我怎么没发现过??]
[Shahryar:嗯,你大概永远也发现不了。]
[苏誉:啊!]
[苏誉:QAQ我不是你唯一的狗子了吗?]
[Shahryar:……]
[Shahryar:滚。]
直男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
池雪焰彻底不想搭理表里不一的苏律师了, 退出聊天框,回到动态界面, 冷酷地取消了那个刚点亮的大拇指。
他被舒服的沙发黏住,困意消散,又不想动弹, 所以今天准备不睡午觉了, 随便玩会儿手机就回诊所。
池雪焰随手往下滑, 欣赏亲朋好友们的日常。
韩董和池总最近沉迷于久违的二人世界,连看公司窗外的云,都能看出爱心的形状。
小月阿姨正在尝试风干粉玫瑰,然后亲手做成能永久留念的装饰品。
贺叔叔在到处视察和开会,几乎天天在外奔波。
……下面还有贺桥留下的简短评论。
看到这里,池雪焰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经常会在两种动态下面看到贺桥的身影, 一种是类似苏誉发的那种恋爱心情, 他会默默地点个赞, 还有一种是与工作有关的, 他会认真留言。
倒是真的很热爱现在在做的事业。
比如叶擎最近在为三棵树app筹备一个新版块,所以这些天经常往各种田间地头跑,去一些有特色产业但物流不便的偏远地区考察采风, 整个人晒黑了一圈, 总是风尘仆仆, 却神采奕奕,干劲十足。
作为投资方派来的代表,贺桥并不直接干涉他公司的具体运转,也不用跟着到处跑,但时常与他远程开会沟通,了解最新的进展。既是监督,也是学习。
[叶擎:昨天差不多通宵,现在看见石头都像枕头,想靠上去睡一觉。这大概就是困并快乐着。]
配图是一片红绿交织的冬季草莓田,入口处摆着一块天然形成的趣石,挺像枕头的形状。
[小十一:按现有规划,时间很充裕,注意身体。]
称职又人性化的资本家。
池雪焰的关注点则完全不一样。
他随手打下一行告诫。
[Shahryar:我有一块这样的石头,睡醒会落枕,不建议试。]
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他在家居城里买过一块模仿布料纹理的抱枕形状石雕,还真的试过枕在上面睡觉。
那一觉睡得很凉快,连做的梦都凉飕飕的。
只是睡醒后揉了半天脖子。
回想起那个特别的午觉,池雪焰正笑着打字的时候,贺桥已然结束了和母亲的通话。
他听见被对方握在掌心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是新消息的提示音。
循声望过来时,也看见池雪焰脸上轻快的笑意。
“在跟人聊天吗?”
池雪焰听见他问,才反应过来,切回聊天界面。
被打入冷宫的苏律师已经独自唠叨了一大堆。
他随口道:“苏誉又在烦我。”
紧接着,池雪焰扫了一眼堆积的未读消息,继续告诉贺桥:“老王的酒吧在过年打烊前,会有乐队来做一场跨年演出,他准备和女朋友一起去看,顺便问我们要不要也去。”
摆明了就是想现场秀恩爱。
池雪焰还没有见过苏誉这一任同为律师的女朋友,但在他印象里,这好像算是恋爱时间相当长的一任了。
苏誉显然很喜欢对方,巴不得天天秀给别人看。
贺桥听完后问他:“你想去吗?”
“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空。”池雪焰说,“你呢?”
话音出口,他又觉得,这个问题是多余的。
贺桥果然轻轻颔首:“你决定。”
彼此的关系突然改变之后,他们还没有一起面对过亲近的家人或朋友。
在相对陌生的公司员工们面前,其实不需要刻意做出多么亲密的举动来证明关系,反而会显得不合时宜。
可在与亲朋好友私下相处的场合里,亲昵是唯一的选择。
往日得心应手不含感情的熟练表演,如今突然变得生涩起来,无法再做到那么自然。
这是个暧昧而棘手的问题。
“到时候再说。”池雪焰决定将答案交给时间,“反正老王会给我留票的。”
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思绪里,贺桥没有反对:“好。”
池雪焰放下暖融融的小毯子,从沙发上起身,同时提醒道:“这段时间诊所特别忙,我今天下班应该会比你晚,可以不用等我一起回家。”
很多人会在过年前一两个月,腾出时间把自己和家人的牙齿问题处理好,安心迎接新一年的到来,也能更好享受一年里难得的团聚时光。
他走向办公室的门口,正要推门离开,听见身后的人认真地问:“那我可以等你一起回家吗?”
听贺桥这样问,池雪焰便笑了,轻轻按下门把手:“随你。”
门锁转动,坐在外面的秘书礼貌地喊了一声“池先生”,习惯性迎上去送他进电梯。
熟悉的背影即刻消失在视野里,转而出现在窗口。
穿得很休闲的红发青年离开写字楼,脚步懒散地穿过马路,走进对面的大楼。
日色浮动流转,马路上光影变幻,人流如织,太阳渐渐西沉。
直到黄昏将天空变得多彩,昏暗的美丽浸没整座城市,淌过步履匆匆的行人与始终热闹的咖啡厅,将瓷白的咖啡杯边缘也染上异彩。
穿着一身黑色大衣的男人离开写字楼,手中提有一个礼品袋,脚步沉稳地穿过马路,走向对面。
他第一次走进这栋大楼。
按照楼层指引,电梯在牙科诊所在的那一层停下。
他走出电梯,前台的员工听见动静,抬头礼节性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现在是加班时间,只剩几位医生还在诊室里忙碌,都是在处理牙齿状况比较复杂的病人。
都这个点了,照理来说,应该不会有新的客人过来。
而且这位先生没带小朋友,看着又不像是会害怕普通医生的那类成年人,再加上手里还提着礼物。
是走错楼层了吗?
前台一边不动声色地欣赏帅哥,一边也在心里好奇。
陌生的访客语气十分温和:“我没有预约,是过来找人的。”
前台了然地点点头:“好的,您是要找哪位医生或者病人呢?有几位医生现在已经下班了哦。”
他回答道:“我找池医生。”
这里只有一位姓池的医生。
所以她应得很快:“池医生在八号诊室,沿这条走廊过去就可以看到指引的,他应该快要下班了,您可以在诊室外的休息区里稍等一下。”
陌生的男人温文尔雅地向她道了谢,转身走进长廊。
这会儿没什么事要做的前台盯着这道背影,还有他手中包装精致的礼品袋,忍不住想,池医生不愧是她见过最帅的牙医,连朋友的颜值都非同一般,跟他很搭。
她这样想着,忽然间瞪大了眼睛。
被好多同事暗恋过的池医生今年刚结了婚,而且毫无预兆,一度让好几个同事在背地里心碎。
大家分到了味道甜蜜的喜糖,但没有人见过他的另一半,只知道伴侣是男性,也从来没听他主动提起过自己的结婚对象。
……她是不是全诊所第一个见到的人?!
相较临近下班时冷清的前台,有几间亮着灯的诊室里依然有热闹的人声。
贺桥走到八号诊室附近,门没有完全关上,隐约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但那里面夹杂着一丝平日里很少听到的柔软。
透过房门的缝隙,他看见池雪焰穿了一身白大褂,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他似乎刚解决了一颗藏得很深的牙齿,在跟身边松了口气的家长讲后续护理的注意事项,抽抽噎噎的小朋友被大人抱在怀里,不忘跟温柔的牙医挥手道别。
小朋友一直在跟他招手,仿佛恋恋不舍,又实在很想离开这个有好多恐怖工具的地方,目光里充满挣扎。
池雪焰眸中的笑意便愈发浓郁,衬得窗外黄昏也黯淡下去。
最后,他也向小朋友轻轻招手,语气柔和地叮嘱道:“以后要好好刷牙,拜拜。”
刚拔了牙的小朋友回头看着他,含含糊糊地说:“我记住啦,拜拜哦。”
他目送家长带着小孩离开,视线随之移向门口,恰好看见那道等待的身影。
同在诊室里的助理正在收拾用过的器械,瞥见站在门口的陌生男人,面露诧异:“这位先生,您是来……”
没等他问完,身边的池医生笑着打断:“这是我先生,来等我回家。”
于是助理也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他一定是全诊所第一个看到池医生丈夫的人!
持续震惊中的助理,没多久就被迫结束了自己今天的加班,失去了当电灯泡围观的机会。
因为池医生说他来处理剩下的事。
池雪焰独自收拾诊室的时候,贺桥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他看着他戴上新的橡胶手套,去清理器具和牙椅,流程漫长繁琐,神情始终很认真。
贺桥每天都能看见他穿着白大褂出现在窗前,却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这样的他。
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绘的特殊感受。
他唯一能描述出来的心情,是这么穿很好看,仿佛天然就该这样。
耀眼的红与洁净的白,肆意的张扬与专注的温柔。
只是那份少见的温柔有特定的对象,现在已经被极干脆地收回。
更令人念念不忘地想要抓住那道残留在空气里的幻影。
清理完毕后,池雪焰终于摘掉手套与口罩。
紧绷的橡胶将皮肤勒出淡淡的痕迹,下一秒被丢进垃圾桶。
他低头洗手时,步骤也很细致,流水与泡沫漫过指尖,皮肤泛着轻微的红,水池里荡开淅淅沥沥的声音。
身后是恢复原位的宽大牙椅,光泽冰凉的金属器械,消毒酒精的气味。
这里明明有最清洁的一切,可被黄昏时迷蒙的光线笼罩着,那些整洁的秩序似乎变得混沌不清,支配着一切的理智中滋长出一种本能的欲望。
贺桥在尝试着打断那些如雾气弥漫的思绪。
他忽然开口问:“这里会接待成年客人吗?”
儿童牙科诊所的前台员工,在看到他独自前来时并不惊讶。
“嗯,有些成年人会专门跑来看儿童牙医,觉得我们态度会更好一些。”
“有几个同事会接诊这些病人,但我只对小朋友比较有耐心,所以从来不接成年人。”
说着,池雪焰想起了什么,调侃道:“而且,你刚好不需要看牙医。”
“——你的牙齿护理得很好。”
相亲那天他就说过这句话,是他发给贺桥的第一条消息。
两次都是纯粹的玩笑。
可四目相对,同样的句子落进听者的耳中,却有别样的意味。
齿尖的弧度,淡色的唇瓣,交换的呼吸。
转瞬即逝的黄昏变得愈发脆弱柔软,渐渐被夜色侵占,光线无法再照亮整个房间,无声地跌入大衣纯黑的边角。
池雪焰擦干手上的水渍,脱掉了白大褂,走近贺桥时,对那道目光里的暗色浑然不觉,而是看向那个精致的礼品袋。
“我好像闻到了一种很淡的水果香气。”
袋子里应该是水果。
池雪焰对带有甜意的气味很敏感,不仅是礼品袋,似乎在对方身上也闻到了。
对方抬手将袋子递给他,低声道:“在石头枕旁边长大的草莓。”
是他中午评论过的那条动态,叶擎今天去过的草莓田。
短暂的错愕里,伴着贺桥的动作,池雪焰敏锐地察觉到那股香味变浓了。
他蓦地笑起来:“草莓运到之后,你是不是亲手挑选了一盒?”
身边人声线暗沉地应了一声。
在同样暗沉的暮色里,池雪焰没有在意,他仍想着味道的逻辑,顺手关掉了灯,准备和等待自己的人一起下班回家。
所以他闻见的香气来自于贺桥的指间,那是一种洗不掉的残留余味。
他低头凝视礼品袋,想着冬草莓清甜的滋味,近在咫尺的人同样垂眸凝视着他。
贺桥看着深红的发尾轻轻拂过白皙颈间,昏暗光线里最强烈的反差,如汹涌潮水倾覆而来。
犹如柔软的皮肤与冰凉的石头。
暧昧的距离与洁净的房间。
还有他想做的,与不可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