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腊月, 老天爷就赏脸下了一场雪。
半夜时分就开始了,大雪片子飘飘洒洒,在无人夜色中就着西北风狂魔乱舞。
等早起的人摸着黑起了身, 一打开门就嗬嗬好几声, 搓着手跟僵尸一样,先想法子收拾门前雪才出去的去门。
这场雪忒大!
但老百姓们大都是高兴的,不用跟以前一样还担心压塌了房子,他们如今住的大都是新房哩!
耿氏和乔盛文两口子到西宁镇已经有几天了,只是乔盛文病歪歪的, 耿氏也担心说了以后苗婉着急回来伤着身子,这才安静修养了几天。
乔盛文的病好的差不多, 耿氏起身时, 他也跟着醒了。
一醒过来, 乔盛文就感觉温度有点不对, 先给耿氏披上厚重的羽绒服,自己缩回被窝里, 冲耿氏笑,“外头下雪了吧?”
耿氏拢好发髻,往门口去一看,道了声还真是, 顿了下也忍不住笑了。
“我在西宁镇这还是第二次见这么大雪,上回下雪的时候, 正好你发着高烧被送回来,这回你又发烧,咱们又回来了。”
乔盛文失笑, “可能我跟西北的雪有缘分吧, 我一年到头不病一次, 一病就要下雪,按阿婉的说法,老天爷心疼我,就想让我在屋里呆着。”
耿氏白他一眼,“呸呸呸,别乱说话,在这边雪下的多点好,你还盼着自己生病啊?”
乔盛文说不过媳妇,浅笑不语,缩回被窝里。
耿氏想着看出门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手的,谁知一跨出门槛,阿墩就凑上来了。
“娘子,可要用早膳?耿婶已经起来煮上粥了,从南方来的水稻,煮出米油来特别好喝,还有豆花、豆浆和豆腐脑,郑婶炸了油条和麻团,赵婶包了包子,一口一个大小,您看您想吃什么?”
耿氏听阿墩跟讲相声一样说完,她带来的两个嬷嬷和婢女都挓挲着手在一旁无奈,忍不住愣了下,这会子感觉出来儿媳妇是真赚钱了。
她走的时候西宁镇刚遭了灾,儿媳妇虽然赚钱不少,可往火里头填进去的更多,还要重建西宁镇,想也知道手头不会太松快。
这才一年多,耿氏得知苗婉坏了身孕,着急就急在怕她身边没人照顾,自己又忙坏了身子,一个闹不好大人孩子都得出事儿。
耿氏回京后,本来就寻回了原先在乔家干活的几个家仆。
乔家在京城也不是真就孤立无援了,当初陈国公府派人盯着他们离京,圣人没办法给他们塞银子,亲朋好友连辆马车都不能给他们,都心里难受着呢。
因此,乔家被抄家,家奴都被重新送到牙行去卖掉,除了有几个心里存了领攀高枝想法的,其他人都叫圣人和乔家的亲朋给买回去了。
等乔家一入京,人就都给送回来了,耿氏调理了小半年,将别有心思的重新发买,也重新买回几个丫头婆子,好歹是将乔府给张罗起来。
这次乔盛文辞官,他们一家子置办物什丰足,妥帖收拾好了行囊才往西北来,就是打算在这边长住的。
因此出行之前,安顿好了不愿意离京的老仆看着府邸,只带了四个嬷嬷和四个婢女并着六个护卫过来。
婢子都是给苗婉和乔蕊准备的,哦,小淘淘也需要一个,得有人教她们小娘子的礼仪规矩。
嬷嬷则是为了照看苗婉和肚子里的孩子,特地选得照顾过怀孕妇人的,懂药理的。
谁知到了守备府后,甭管婆子婢子都有点慌。
几天下来,她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想干点活儿也太难了!
想收拾下屋子吧?苗婉留在家里没带去的几个小娘子一拥而上,连她们的屋子都给打扫干净了。
要不是几个人死拦着,家里的婆子们估计连床都给她们铺好了。
几个人心里发愁,她们又不是主子,哪儿敢就啥也不干,等着人伺候啊?
想提前试试给苗婉做点孕妇吃食呢,耿婶带着最早被买回来的郑婶和赵婶,厨房里还有孙老火的一个徒弟,刀墩篦釜一溜摆开——
怎么做您说话,我们干活儿,保管做出来的东西又好看又好吃。
至于让这些人干活儿?不能够的。
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大家每个月都要靠自己手中的活计来换工分的,若是被抢了活儿,扣掉工分,她们还怎么攒积分赎身呀。
连耿婶都分毫不让,长寿明年就可以去考童生试了,即便东家肯定愿意给她放契,但是积分够了和不够是两回事情。
长寿能科举已经是耿家祖坟冒青烟,她咋能因为这种事情让东家开后门,影响自己的威信呢。
苗婉都没她们会脑补,反正一个个都精神抖擞,守着自己的活计不撒手,就出现了早上这一幕。
耿氏赶路也累,前几天起的都晚,早膳什么的都是婢子端进来她和乔盛文一起吃的。
现在惦记着儿媳妇,早起来才发现这么回事。
她扫了眼都低着头有点心虚的嬷嬷和婢子,冲阿墩温声吩咐,“送些好克化的去给老爷吧,另外家里有银耳没有?阿婉爱喝银耳羹,而且要煨得烂烂的,提早熬上,她起来就好喝了。”
阿墩是叫乔瑞臣吩咐过来听乔盛文吩咐的,闻言赶紧点头,“我这就去,您稍等等,叫小子们扫扫雪您再往外头去,别滑倒了。”
耿氏笑眯眯点头,等阿墩走远了,她脸色才淡下来。
“你们这几天都做什么了?”她问。
为首的耿嬷嬷叹了口气,上前屈膝,“回娘子,咱们都在正院里拘着,其他人都防着我们插手,老奴想着等时间长些能好点,所以现在只在正院伺候您和老爷呢。”
她这话也不是自己的意思,而是大家一起商量出来的。
最小的婢子也有十八了,她不打算嫁人,是想要伺候娘子一辈子的,所以跟过来的都是忠心的。
可京城出来的仆从,脑子里装的权势勾心斗角,一入豪门深似海那一套,处处都被拦着干活儿,她们实在忍不住多想。
为了不给主子添麻烦,也是想要多了解了解府里的情况,几个人才啥也没说。
结果这一路看下来,大家就都看出来了,家里所有人对苗婉都言听计从,以苗婉为天,其他人谁说啥都不好使。
这就有点恐怖了,难不成娘子和老爷还要听儿媳妇的?哪家也没这么干事儿的。
她们越脑补就越不敢轻举妄动,这几天净考虑怎么帮娘子夺管家权了,都顾着打听消息,确实没干多少活儿。
耿氏大概知道她们怎么想的。
在京城是她和相公说了算,来到西北,对家仆来说,少不得还得分个正院和偏院谁压倒谁,老太太和当家夫人谁更厉害的问题。
问题是京城那一套在西北行不通,或者说在苗婉这里行不通,她根本就没长宅斗那根筋,就算长……也是熊孩子智斗家长的筋。
耿氏有心敲打她们几句,“往后你们记得改口,我这里是夫人和老爷,东院是娘子和少爷,你们只管好好伺候好阿婉,其他的事情内宅问耿婶,外宅问阿墩,不要自作主张。”
几个人都是一愣,夫人和老爷不管事儿了吗?
耿氏直接肯定她们的想法,“以前现在往后,家里都是阿婉说了算,别把京城的手段拿到这里来,没必要。”
几个嬷嬷和婢子面面相觑,还真有这种全家听儿媳妇的??
即便是倒插门的婆家也没这么想得开啊。
她们有点不信,但她们不说,主子的事儿,大多时候还是默默看着就好,总能看出真假来。
苗婉被耿氏叫起的时候,正做梦自己坐着小船儿晃悠呢,船上是水煮鱼和各种海鲜。
她也不去想在湖里为啥会有海鲜,总之馋得很,只是怎么扭动身子都够不着,急死个人。
被耿氏拍了好几下,她也还是扭着身子……扭不动身子,乌龟一样翻个身,抱着她的多功能孕妇枕继续睡。
耿氏都快气笑了,叫了好几声也没见苗婉睁眼,算着她睡着的时候,到现在都快六个时辰了,再睡晚上要跑觉,头也要睡昏沉了。
她关紧了门窗,过来就想掀被子,谁知还没动手,被窝里鼓起来一个包。
耿氏:???
那包还跟青虫一样蛄蛹,过去掀开被子看了眼,果然,是歪着脑袋趴着睡的淘淘。
耿氏被逗得笑出来,她都不明白,这小家伙腚朝上,胳膊蜷缩在胸前,用脑袋支撑在炕上,她咋睡着的呢?
耿氏看了眼张着嘴儿比淘淘睡得还香的儿媳妇,先拍了拍穿着小碎花秋衣秋裤的孙女。
“淘淘?你不是跟姑姑睡了吗?”
淘淘被耿氏拍得打了个哆嗦,腚塌下去咂摸了下嘴,没醒过来。
不过她这一哆嗦,让耿氏有种不好的预感——
“乔阿芊!!!”苗婉跟乌龟一样划拉着胳膊起身,拎着自己湿哒哒的孕妇枕和衣角,吼还不敢吼太大声了,怕吓着孩子,气死她了。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
淘淘被祖母抱起来,由嬷嬷伺候着换衣裳,已经醒了,只是还有些蒙圈,小脸儿睡得红扑扑的。
大眼睛像是蒙着一层雾,又可爱又惹人怜,让替她换衣裳的嬷嬷心都要化了。
这是什么品种的小可爱,别的不说,当家娘子真会生,孩子太好看了,太乖巧了!
这是淘淘她还没张嘴之前。
“祖母,娘,尿炕啦!”小奶音特别认真道,说完还叹口气,想了想,眨巴着大眼睛,趁苗婉换衣裳的时候凑在耿氏耳旁,声音大家都听得见。
“是又尿了哦!”
众人:“……”你又快挨打了是真的。
苗婉换衣服的功夫,嬷嬷和婢子已经利索将炕上的被褥都换好了,让她们放心的是,好歹苗婉身边的小娘子不抢她们活计。
这让被耿氏敲打过的八个人狠狠松了口气,既然夫人都说家里听当家娘子的,那她们肯定乐意讨好说话最管用的主子啊。
所以苗婉几乎是被两个婆子从衣柜前架到炕上去的。
苗婉:???力气真大。
不过她暂时没工夫想这么多人围在屋里干啥,捧着肚子就去扒拉淘淘。
腊月又该打了孩子,还下雪了,正好。
淘淘现在速度比当娘的快,甚至手脚并用,嘎嘎乐着在炕上乱爬。
“娘尿床,娘逮不住我,哈哈-嗝……”
嚣张跋扈的乔阿芊,一脑袋撞进了亲爹怀里,脑门儿都撞红了,捂着脑袋吓得打了个嗝,眼眶立刻就红了。
耿氏心疼的不得了,连嬷嬷们都做好了要哄孩子的准备。
苗婉反倒捧着肚子躺下了,“哈哈哈,活该,让你嘚瑟,尿了炕不承认还撒谎,是会倒霉的,要不脑袋长包,要不鼻子变长。”
淘淘吓得赶紧捂住鼻子,“不长!”
“嗯,这回鼻子应该不会变长了,但是你脑袋上长包了,哈哈哈……”苗婉拿镜子给淘淘看。
淘淘看着红肿的脑门,嘴一瘪,“爹,坏!”
苗婉抱着胳膊不乐意了,“那你爹还是我相公呢,你欺负我,我相公当然要帮我了。”
淘淘都忘了哭,守着这么多人她要脸,小脸红通通地冲着苗婉喊,“我爹!我爹!”
苗婉点头,“对啊,你欺负我相公的媳妇,他肯定要帮我,你对你娘撒谎,你爹肯定要收拾你,没毛病啊。”
淘淘:“……”可恶,有点被绕晕了,反正怎么都是娘有理她活该呗?
“哇——”淘淘气哭了。
苗婉嘿嘿笑了,小样儿,你娘还是你娘,能白给你背黑锅?
乔瑞臣无奈抱起淘淘,将她裹严实了,抱在门口看雪,好不容易才哄好孩子。
淘淘哭了会儿待不住了,雪好大也好好玩哦,堆雪人,跟卤蛋他们打雪仗哪个不比哭好玩呀!
她拍拍爹的胳膊,“下去,找姑姑!”
乔蕊昨天半夜被淘淘尿了炕,气得将她丢回了苗婉屋里,这事儿乔瑞臣是知道的,还是他把孩子给抱回来的。
都这会儿了,也没听到乔蕊的声音,想也知道她肯定出去找张家和阮家的孩子们玩儿了。
所以乔瑞臣带着淘淘去了前院,果不其然,孩子们都在宽敞的守备府偏院里打雪仗呢。
淘淘嘎嘎着奔了过去。
甭管后宅还是外院,在扫雪的还是在张罗吃食的,都在这熟悉的鸡飞狗跳中扬起了笑。
快午饭时候了,这一上午,过得可真快。
“这一年多,过得可真快。”耿氏也跟正在早午饭合一的苗婉感叹,“总觉得刚离开没多久,这镇子可完全是大变样了。”
说起来,西宁镇这会儿比西永县都体面,论繁华程度和城墙的规模直逼西平郡,若非人没那么多,地方没那么大,说是郡城也有人信呢。
苗婉昨天太累忘了问,这会儿赶紧问耿氏,“娘,我二舅和二舅母他们呢?不是说去作证,可一年多了,怎么也没个消息?”
太后都被幽禁了,陈国公府上下也都被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怎么阮衾夫妇一直没回来呢?
耿氏忍不住笑了,“他们呀,是在京城乐不思蜀了,我走的时候他们宅子都买了。”
说起这个来,耿氏忍不住摸了摸苗婉的脑门,满眼怜爱,“你许久没听说景阳伯府的事儿了吧?你二舅舅和二舅母将他们折腾的不轻,不过都是他们活该,你母亲的嫁妆,阮家早晚给你全拿回来。”
嗯?苗婉喝粥的动作慢了点,耳朵伸长了点,要说这种虐渣还进钱的八卦,她可就不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