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师傅可能是怼徒弟怼出瘾了, 瞧见苗婉一脸兴奋,撇撇嘴,“能有啥用?就是想扔也没地儿扔啊,这东西一动就起灰, 都是洒了水堆在坑里呢。”
苗婉蹙眉, 草木灰里的有效成分特别容易溶于水,所以她才能制作出许多植物碱来, 洒了水有效成分就会流失很多。
“往后您可别洒水了, 这东西不管是用来做肥料还是用来做肥皂和香皂那些都是好东西。”
顾师傅有些纳罕, “这麦秸少了能肥地我知道, 草木灰也能做肥料?”
若这东西当真能让地里多长粮食, 往后烧出来的砖瓦能给百姓们盖房子, 柴火烧出来的灰能让大家吃饱肚子, 这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
他也跟着上心了,“那东家您看咱们这灰该怎么放?放在哪儿合适?西北风大,一吹到处都是灰, 人真受不住。”
苗婉迟疑片刻, 看了眼砖瓦窑在的地方。
这里邻着老庙山, 前头是山后头是营,中间都离着很大一片地方, 非常空旷, 所以才拿来烧窑了。
这边占的地都是荒地,也不怕占了农田耽搁种植,很适合开工厂。
顾师傅跟着发愁,“你说的是作坊?现在哪儿还有人给你盖啥场, 天天烧砖瓦和来回倒腾的人都不够, 累得不轻呢。”
苗婉左右看, 远远瞧见了当值的将士们,人不够?兵爷来凑啊!
这个得回去让他们家乔白劳来办。
她没急着说,只道:“回头我安排人来起厂子就是,得劳烦顾师傅给我留出一部分砖瓦来。”
说到这个,苗婉突然想起来,“对了,毛玻璃现在能大量烧制了吗?”
“能倒是能,就是废柴火。”顾师傅回答。
苗婉心下有数,那就还是先紧着盖房子,不过等房子要用的砖瓦烧完,就可以把毛玻璃给烧出来。
这个时代的窗户,条件好些的人家用纱布,再好些的人家还有用那种类似后世防蚊虫的细格网布的。
不过比防蚊窗布柔软许多,叫素鲛纱,意思是堪比鲛人织布,听说一尺就二两银子。
普通老百姓家里大都还是用窗户纸,为了白天也能有点亮光,窗户纸大都不厚,即便是厚了,沾水也能戳破。
毛玻璃现在是茶色,往后顾师傅他们肯定可以研究出媲美玻璃的透明度来,用来做窗户再合适不过,往后家家户户都能坐在屋里晒太阳,这才叫过日子。
苗婉在骡车上涌炭笔将这事儿写到她随身带着的小本子上,她现在想做的事情太多,生怕会东一棒槌西一榔头的忘事,只要想到什么就赶紧记下来。
乔瑞臣上午从郡城回来,就一直在书房里忙。
如今固北军群龙无首,军中需要处理的事情不少,各营地之间的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乔瑞臣这样突然被提上去的毛头小子能处理得来的。
这也是圣人没急着走的缘故。
当年陈嗣旭都是使了阴招还用了好几年才稳固下来,圣人若不坐镇,乔瑞臣段时间内想要压着固北军一切如故,难。
即便有圣人坐镇,乔瑞臣需要处理的事情也非常多。
西宁镇这边有苗婉还有六曹司管着,事情反而少些,西平郡和隔壁的安永郡需要处理的事情才叫一个纷杂。
他回来后午饭匆匆吃了几口一直忙到快天黑,还是苗婉进来才有功夫喝茶润润嗓子。
苗婉将热腾腾的包子递过去,“你可得吃好喝好别累着自己,要是你累病了,咱们全得麻爪。”
乔瑞臣心里微暖,唇角扬起,自从那天在炕上证明了媳妇一直胳膊他也能行后,媳妇对他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支使他干活儿还是支使,可她会娇嗔着心疼自己了,这让乔瑞臣往返郡城和西宁镇的路上总是忍不住偷偷笑出来。
其实他在郡城多呆几日也好,可他放不下妻女,才会来回奔波。
听到媳妇关心,乔瑞臣一边吃一边点头,“我记住了,往后肯定好好吃饭。”
“相公忙完了吗?”苗婉重新给乔瑞臣沏了一壶金银花茶,西北现在的天太干燥,喝点这个能降火。
乔瑞臣知道媳妇为啥进来关心自己了,咽下包子笑问:“有事情需要我做?”忙不忙完他都会紧着媳妇来就是了。
“两个营地不是都试行工分制度嘛,也该叫大家伙儿出出外勤了。”苗婉嘿嘿笑。
“我想在砖瓦窑那边起两座宅子,一座将目前的砖瓦窑给围起来,一座用来处理草木灰。”
乔瑞臣眼神中闪过了然之色,他知道香胰子、肥皂和香皂那些都少不得草木灰烧出来的那个水。
“行,我明日一早就请人去跟两位将军说。”
翌日天还不亮,西郊军营里就有好些人轻手轻脚爬起来了,一出门都冻得缩着脖子,搓着手去洗漱。
有同样要出去巡边的将士看到他们,笑着打招呼,“又要去镇子上啊?你们也是倒霉。”
被打招呼的是大脑袋,他愣了下,赶紧皱起脸来,“唉,可不,倒霉,太倒霉了!”要是能一直这么倒霉就好了。
旁边有人附和他,“每天忙不完的活儿,太累了,有时候站稳都费劲。”尤其是用公分换来的包子吃撑的时候。
打招呼的将士叹了口气,“所以说,还是得叫你们百夫长给千夫长送点好东西,省得有啥苦活累活都找你们去。”
大脑袋挥挥手,做出一副咬牙忍着泪的模样,“我们百夫长对我们够好了,干活儿比我们还多。”就是吃的也比我们多。
“再说大家能凑到一起当兵,都是兄弟,我们不吃这个苦,其他兄弟们不就得吃这个苦了吗?还是我们多辛苦辛苦就算了。”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他们这番话,传到了其他百夫长和将士们的耳朵里,大家对景柱子和梁安以及他们手底下的兵都有些刮目相看。
这日再去领马,连看马的管事都格外心疼他们,特地给挑了些膘肥体壮的马,好叫他们能赶路舒服点。
殊不知,景柱子和梁安带着手底下人眉开眼笑刚走,乔瑞臣派来的人就进了郑远的帐篷里。
随即大家就得到了要出外勤的通知,让百夫长自己报名,若是没有报名的,则由千夫长抓阄决定。
大家一片哀嚎,“我们也要跟着去受苦了吗?这位守备大人也太狠心了!啥时候是个头啊!”
北营这边也是差不多情形,不过与西营不同的是,周定是骑都尉徐斌面前的红人,他是有不少好兄弟的,甚至跟千夫长都混得很不错。
所以他跟上峰和几个交好的百夫长隐晦提起,“若是还有去镇子上的活计,你们一定得去。”
其他百夫长斜眼笑骂,“咋的?有福不见得同享,有难一定得同当是吧?你这小子够坏的!”
周定翻个白眼,“反正话我就放在这儿,不然以后后悔别来说我不地道。”
说完他就和陈青就赶紧带着人走了,留下上峰和几个百夫长面面相觑。
因此徐斌将通知发下去的时候,对周定最熟悉的百夫长徐大尧心思灵活,立马将差事给抢到了手里。
事不宜迟,眼瞅着就快上冻,厂子自然是越快起来越好。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两个营地就又各派出了一只百人队伍,跟着前头的人一起往镇子上去。
周定这边自不必说,景柱子看到跟自己一样不讨上峰喜欢的百夫长景文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家伙是他同村,只是俩人一个喜欢静,一个喜欢热闹,打小不对付。
偏偏俩人爹娘也爱掐,俩人小到谁尿的更远,大到谁身上伤口多,啥都爱攀比。
哪怕当兵到一块儿是缘分,也还是互相看不顺眼,彪着劲儿的卷,才都成了百夫长。
比起来,景文比景柱子受上峰喜欢点,因此先前是派了景柱子去,景文还得意了好些天呢。
今天不光景柱子僵住,景文脸也发黑,表情非常不自在。
他想着景柱子肯定要笑话他,落到这步田地,他已经做好了被嘲讽的准备。
谁知景柱子根本就没和他说话,反而有些心虚地赶着马走在了前头。
景文眯了眯眼,这不大对劲啊,景柱子吃错药了?
直到大家都赶到西宁镇,闻到那叫人眼泪要从唇角流下来的香味儿,再狼吞虎咽吃过俩大包子和一碗骨头汤——
景文气得破口大骂:“景柱子,我艹你大爷!老子刚特娘对你起了点怜惜,你小子就不是个好东西,把大家伙儿都给骗了!”
景柱子一蹦三尺高,“老子特娘的用你怜惜?老子又不是大闺女!”
众人:“……”
同样的场景不少,脾气急的已经上脚了。
连徐大尧都没忍住给了周定一脚,“你个老小子,吃了那么多天好东西,不早点跟我们说!”
周定嘿嘿笑,“早点说了,还轮得着咱们来吗?”
徐大尧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深吸口气,“不行,今天我得跟我手底下的人好好说说。”
肯定瞒不住,但西宁镇房子和城墙早晚会起好,能多吃一天是一天啊!
梁安那边也是这么安抚快打起来的景文和景柱子的。
等大家伙都说好了,功曹司给新来的人登记好统计工分的表,就由着法曹司带人往砖瓦窑那边去。
一百个人由林大志这种擅长起房子的人安排,两天功夫就将砖瓦窑给盖成了砖瓦厂。
原本漫天飘着的飞灰都少了许多。
墙挡住了风,草木灰都更好收拾,这是为啥苗婉急着要先盖砖瓦厂的缘故。
眼看着制碱厂也快盖好,景文还有徐大尧并着手底下的兵都快哭了。
吃了几天包子,他们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份苦,他们也想一直吃苦。
“梁哥,要不你去跟守备大人说说?条街和瓦市是不是也得起啊?”景文跑到梁安身边扭扭捏捏求他。
“咱们这些人别的干不好,可盖房子只需要体力,活计肯定比百姓们干得好,让我们为老百姓们多做点事儿呗?”
梁安唇角抽了抽,我看你们是想替老百姓们多吃点包子是真的。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竟然是卤肉菘菜包子,卤水里混着浓浓的脚脂,将菘菜都染成了肉味儿,香得人快把舌头都吞下去了。
说句不善良的,梁安都偷偷想过,要是西宁镇一直都有盖不完的房子就好了。
所以听景文这么问,梁安也想安抚住他,别叫他回去把事儿给戳穿,就替他去了一趟守备府。
为啥是梁安去呢?
乔瑞臣比较喜欢用识文认字的,不是看不起不识字的,而是有些事情需要统计。
现教人学不赶趟,但除了忙得团团转的六曹司,百姓们识字的是真不多。
就连六曹司都并非所有小吏都识字,因此将士们当中识文认字的都被提□□多干些统计的活儿。
梁安往守备府去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周定和徐大尧,别看徐大尧名字土,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童生出身,有底气过来求乔瑞臣。
谁知他们几人进了门,不等开口求活儿干,乔瑞臣就笑了。
“我正要去找你们,砖瓦厂那边两座院子起好,得劳烦你们在往砖瓦厂东南方向五里外的地方再起一座养猪场,面积就以砖瓦厂的三倍大小为准,不过到时候需要盖的屋子没这么复杂,让林大志跟你们说。”
几个人听得一脸惊喜,大不怕啊,就怕不够大!一直盖下去才好呢!
说起来,还是杨氏有上进心。
她前头虚弱是因为她养的牲畜都没了,整个人受了打击,又受了惊吓,才看起来虚。
实则杨氏底子不错,这回孩子又没足月,底下伤的不重,不等做足月子就下了炕。
有她带着暂时没活计的聚福食肆伙计们,张二壮和张屠夫就有时间下乡去收牲畜了。
不独是猪崽子和成猪,鸡鸭和鸡蛋鸭蛋都收,羊也收,兔子也不放过,反正家畜你有我就要。
一来二去,守备府的别苑地方不够用了。
那地儿本来是守备跟妻妾们赏花的地方,花都被摘了用来做精油,但类似小花园那么大,也容不开太多家畜。
杨氏一直记得苗婉说要合理养殖,尤其是卫生要搞好,密度不能太大,否则或冷或热一定会出问题。
财神爷的话她一点都不打折扣。
不敢耽搁,杨氏赶紧找到苗婉,就一个要求,“原先张家和乔家在的地方是不是都能拿来养殖?最好是能连阮家的地方一起占了,盖三个宅子,分别用来养猪、羊和鸡鸭。”
苗婉想了想,阮嘉笙和阮衾两口子要走,往后阮家人还是住在一块儿的好,那让他们住在现在张家住的那个宅子里就成。
原先属于三家的宅基地,苗婉本是打算给张家住,剩下的地方再用来养殖。
张娘子对这个早有打算,“咱们想在原先的宅子和守备府之间,买块地起房子,这样甭管去喂牲畜,还是来守备府找你报账都方便,离得也近。”
他们原先住的地方就离守备府和北营不远,只不过是隔着河要绕路。
现在以那条河为线,对面开养殖场,这边住人,也不用闻着味儿,几家人也不用因为住得远生疏了。
苗婉觉得可行,张家人都还没养好身子,房子不着急起,可养殖场等不得。
夜里苗婉还跟相公商量,“我瞧着盖房子耗费体力,将士们应该累得不轻,要不然就让他们轮换着来?”
乔瑞臣笑着搂住媳妇亲了亲,“这个咱还是别替他们做主,让他们自己决定就好。”
媳妇还是不知道包子有多受欢迎,他都没想明白,以前媳妇怎么没拿包子出来卖呢,肯定也不少挣钱。
苗婉要知道肯定告诉他,好吃的太多,她就是纯粹给忘了。
等苗婉过去验收制碱厂的时候,确认没问题,就发现这群人高高兴兴拿着家伙事儿,拥簇着林大志去盖养殖场了。
“将士们真实在,果然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人。”苗婉跟阮嘉麟感叹,“都不歇一歇,也不媚上,只想着干活儿。”
阮嘉麟一脸复杂,都知道苗婉是个小娘子,就算是媚上,也没人敢媚到她面前来啊。
没瞧见那些将士们听见苗婉叫大舅,立刻就热情了许多,恨不能将林大志抬着走吗?
可爱没看出来,只看出来一点,这帮大头兵可能吃了。
阮嘉麟对制碱没啥兴趣,他更喜欢跟人说说笑笑,这活儿不用跟外头人打交道,让张大壮来不正好吗?
想起来阮嘉麟就酸溜溜的,“旁人都喜欢能说会道的,咱们家阿婉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喜欢干活儿不会说话的,连千金楼都让张家人管,外家反倒排在后头了。”
不过他也就是酸一酸,对张家人的付出他是看在眼里的,酸溜溜又找补一句,“我不是对张大哥他们有意见,只是担心他那样老实,以后得叫人坑。”
阮家一直做生意都免不了叫人坑得不轻,换上张大壮,以后行商们回来了,指不定怎么算计他们两口子呢。
对于行商会不会回来?阮嘉麟更是一点都没怀疑过,他家小表妹可是让曾祖母在梦里开过灵光的。
苗婉捂着嘴偷笑,“表哥吃醋了。”
阮嘉麟哼哼,“我吃哪门子醋?我只吃酱蔫!”
跟着过来打扫卫生,连带着要负责学会制碱,将关键技术拿捏在自己人手里的六个女工都捂着嘴偷笑。
苗婉赶紧安抚阮嘉麟,“表哥别急啊,往后这里让三嫂来管,只是你经验多,千金楼还得过些日子才开张,你先带带三嫂。”
阮嘉麟继续哼,“哦,那等千金楼开张,我再去给张家大哥大嫂当师傅?他们可没敬茶。”
“你让大哥给你磕头啊?”苗婉谴责阮嘉麟,“你这是欺负残疾人,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忍心吗?”
阮嘉麟:“……那你怎么不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这么压榨我,就不怕累死我?”
“哦,我没有心。”苗婉眨眨眼飞快道,“不但要这样压榨你,过几天送爹娘去郡城你也得去,这不是还没累死吗?郡城的铺子还要交给你。”
阮嘉麟:!!!你是魔鬼吗?
嗯?不对,他面上突然升起喜色,“你要在郡城开铺子?还是千金楼吗?”
苗婉故意吊他胃口,“那得看二表哥忙不忙的过来呀,总不能真累……”
“交给我交给我!哪里需要我去哪里,我比将士们还可爱,任劳任怨!”阮嘉麟拍着自己的胸口信誓旦旦。
苗婉:“……”
她和女工们一起搓胳膊,一个大男人说自己可爱什么的,着实有点不大要脸了。
本来乔盛文夫妇是打算跟乔瑞臣一起去郡城就行,不想让家里其他人送,要不然到时候乔蕊和小阿芊哭起来,老两口心里都不好受。
但苗婉不肯,又不是不回来了,总得让爹娘知道家里人都惦记着他们,省得独自离开,路上更难受。
再说现在西宁镇有两个营地的将士们负责掌管秩序,六曹司辅助统计,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岔子。
那些富户忌惮固北军和乔瑞臣,哪怕条街和瓦市一直没动静,也没吭声。
如今正是大伙儿一起去郡城最好的时候,再过阵子那些富户就要闹起来了,而且等行商回过味儿来,也还有的忙。
于是一家子整整齐齐去了郡城。
不过没发生小家伙们哭哭啼啼送别的场景,主要是圣人出行的阵仗太大了,都忙着张大嘴震惊呢。
圣人在西北多呆了这么久,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圣人在西北了,也就无从谈低调的问题。
原本在秋狄猎场等着的皇家卫队都一路赶过来,迎圣人归京。
乔盛文夫妇有赖圣人的照顾,也有好几个内侍照顾他们,倒是省了两口子在郡城买人的打算。
乔蕊和淘淘本来是要哭的,可两泡眼泪刚噙在眼眶里,就听到了号角声,全吓回去了。
哪怕乔蕊在京城住了六年,也没见过这种阵仗。
皇家卫队在前面吹号角,马齐头并进,卫队气势惊人。
从固北军出来的护送队伍,所有将士都身着铜甲,拔刀相碰,铿锵的声音几乎镇住了所有的百姓。
大家全都跪地高呼万岁,苗婉算是真正见到了山呼海啸的场面,也有些被镇住。
“哇——原来我骂过这么大阵仗的人吗?”她偷偷嘀咕。
以前苗婉光知道圣人是最高领导人,但圣人太年轻,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时候也太活泛。
她本来就是后世民主社会来的人,实在是升不起什么诚惶诚恐的心思。
直到此刻,看到高高站在明黄色十六马拉着的皇家车驾上的圣人,突然就感觉到了他的威严天成。
果然,天底下最会装逼的,永远是天子。
乔瑞臣小声跟她解释,“大家都知道圣人在西北,西蕃和北蒙乃至西域也都能知道,此番阵仗主要是为了震慑。”
不然,以圣人十万两银子都要从小表嫂手里抠的性子,肯定是越朴素越好。
苗婉带着一家子都蹲在地上,左右去看,明白过来,还有些人是站着的,不过有些锤肩低头,有些双手交叉在胸前垂首,能看得出是北蒙和西域人。
“诶?那是兀良哈氏的大爷吧?要过去打招呼吗?”苗婉看到了苏日娜的相公,拉了拉乔瑞臣的衣袖。
乔瑞臣面色淡淡的,“不用,他们没打算与我们深交。”
苗婉没明白,可过去两家之间生意往来不少啊,虽然巴音事情做的不厚道,可毕竟有前头的交情,怎么突然就断交了呢?
回到驿站,乔瑞臣才跟苗婉解释,“那北蒙逃奴死了,乞颜氏要求交出陈志晟,圣人没有同意,所以如今乌氏胭脂铺除了白玉龙膏,其他东西已经不卖了。”
乞颜氏是为兀良哈氏要人,他们知道大岳不会将陈嗣旭给出去,只要求将负责办事的陈志晟交出去。
可不管是陈嗣旭还是他的义子,对固北军都知之甚深,大岳不可能将他们任何一个人交给北蒙,盟友之间也需要提防。
兀良哈氏便率先做出了断交的态度。
乔瑞臣面上多了一丝微讽,“不过巧的是,乌氏胭脂铺上了与先前千金楼货物差不多的东西,虽然效果没那么好,价格也便宜许多,同样是送黄金露,那些权贵们倒是也买账。”
苗婉很平静的表示理解,香胰子和肥皂这些技术性并不高,沐浴乳的原理多试几次,哪怕不是同一个配方,研究出相同作用的替代品也并非不可能。
她从未小瞧过古人的智慧,出仿制品在所难免,以后各凭本事就可。
不过,乔瑞臣不动声色看了苗婉一眼,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而且,郡城突然出了两家烤鸭店,还有人做出了羽绒服和棉服,虽然东家都并非兀良哈氏,可兀良哈氏的鸭子都供了他们。”
这也不难理解,兀良哈氏将方子卖给旁人就行,而羽绒服和棉服那些,陈嗣旭手底下的人以军需品的形式做过,只要兀良哈氏舍得给银子,就能买到法子。
织布机他们也知道怎么做,要做出羽绒服来并不难,苗婉能理解……理解特奶奶个腿儿!
她鼓起腮帮子,气红了脸,“怪不得北蒙住在大草原上不需要城墙也能活,他们这脸皮就比城墙还厚了!阴险狡诈的王八蛋,生儿子……”
她刚气得想骂几句,一扭头就看到乔蕊眼神亮晶晶的趴在门口,跟着一起来的小萝卜头们都扒着门框,连被翠丫抱在怀里的淘淘都扒着门框呢。
那一双双纯真无邪的大眼睛,闪闪发光看着苗婉,把她给看没电了。
这群熊萝卜头,最会学大人话,她,她刚才除了王八蛋没说什么脏话吧?
苗婉捂着胸口庆幸,得亏婆婆走了,否则这会儿她肯定要挨揍。
她起身一只手插着腰,“偷听大人说话是坏孩子才会做的,谁叫你们偷听我们说话的?”
可能是少了只手,气势有些不足,本来孩子们也不怕苗婉。
狗蛋嘿嘿笑,“我们就是惦记着还没学会玩火呢,以前在聚福食肆听人说只有姑姑和姑父俩人的时候才会玩火,所以想过来看看,我们错了。”
下次还敢。
苗婉:“……”
乔瑞臣:“……”
苗婉站到门口,仰头看天,“怎么还不下雨呢?”
阮嘉麟正好从外头买东西回来,闻言下意识问,“下雨做什么?草木灰还没收呢。”
“哦,下雨就可以竹笋炒肉,竹笋炖肉,竹笋蒸肉,竹笋煸肉了。”苗婉恶狠狠看着孩子们,替他们的腚想了无数种归宿。
萝卜头们:“……风紧扯呼!”
说完这句话,孩子们再次嘎嘎笑着,鸭子一样捂腚而逃。
阮嘉麟被逗得笑个不停,“你总吓唬他们干啥,吓唬多了可就不管用了,反正你也下不去手。”
苗婉理直气壮,“但我会告状!家里总有人下得去手。”
阮嘉麟:“……”你几岁了?
不过他也懒得跟这个幼稚鬼多分辨,面色严肃许多,“我给娘子买东西,竟然瞧见了一家烤鸭店,进去看了眼,跟咱们做的烤鸭几乎没什么区别,你什么时候把方子卖了?”
阮嘉麟还买回来一只,大家都尝了下,孩子们又捂着腚一口一个错了的回来了。
苗婉也吃了几口,细微差别只能证明掌勺师傅的手艺不同,但总体尝着味道是一样的。
她这回真是气着了,不,与其说是气着,不如说是恶心坏了。
经过乔盛文父子的教导,苗婉其实能接受人心险恶这种事情了,但还有点接受不了好好的人突然恶心起来这种事。
兀良哈氏尤其是巴音一直以来在西宁镇都是非常靠谱的,苏日娜找麻烦的时候他还负责调解。
身为商人他贪了点,可瞧着也不像是没良心的样子,谁知道竟然跟她玩儿空手套白狼。
阮嘉麟从乔瑞臣那里也得知了实情,同样气得不轻,“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北蒙和大岳如今还结盟,他们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分明是仗着盟约以为我们好欺负,往后北蒙兵强马壮的时候,他们说不得要效仿西蕃人了吧!”
苗婉不说话,历史上也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要不元代是怎么来的呢。
“难不成我们就由着他们这样欺负?”阮嘉麟憋得胸口疼,对西蕃还能起兵,可对北蒙,他们当真是没法子彻底撕破脸。
苗婉笑着给阮嘉麟倒了杯茶,“你先消消气,你觉得我是那种由着他们欺负的人吗?”
阮嘉麟看向柔柔弱弱的小表妹,眼含期待,“你有什么法子?”
“抢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兀良哈氏不是因为父母之仇光明正大偷方?他们的爹娘还不是咱们杀的呢。”苗婉笑得比外头的大太阳还灿烂。
“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这都不用问,当然是抢回来!”
西蕃人烧杀抢掠,苗婉心里有了目标,隐隐约约按照自己的信念重建西宁镇。
可现在她发现,西北很大,不只有一个西宁镇,北蒙人披着友好的皮子明抢,奶奶的,西平郡她也要重建!
“本来郡城的铺子我是打算做千金楼分铺,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们开杂货商超。”
乔瑞臣和阮嘉麟看着眼神晶晶亮的苗婉,都没明白,商超是什么?
苗婉解释,“就是商人的超级市集,制碱厂开起来以后,香胰子和肥皂都能大批量生产,既然兀良哈氏用这个来赚钱,那咱们就免费发。
他们做烤鸭是吧?我们也免费发,你猜要是郡城百姓和商人们发现,那些需要花银子的好东西都不要钱了,质量还一样,甚至比他们的更好,会怎么选择?”
阮嘉麟听得一愣一愣的,“都免费发,咱们靠啥挣钱啊?”
苗婉笑眯眯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当然是靠智慧呀,咱们千金楼不是有好多东西还没放出来?”
百花系列才上新了牡丹、芙蓉和玉簪花,还有九十七种花没上呐。
甜菜糖还没放出来呐。
阮嘉麟知道苗婉脑子好使,“你说,咱们接下来怎么做,咱们听你的。”
“哦,天儿冷了,咱们先去把陈家做军需养得鸭子运回去吧。”苗婉突然换了个话题,“先起好房子,把冬衣都发下去,做生意的事情不着急。”
阮嘉麟瞪眼,“啊?可你来郡城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不是说得赶紧把铺子开起来,好挣钱捐军饷,还得让行商们尽快回到西宁镇吗?
苗婉不想解释,如果没发生兀良哈这个事情,她是这么打算的。
香胰子、肥皂和香皂这些就能挣钱,烤鸭也能挣钱,郡城的铺子可以一分两半做盲盒店。
等到瓦市和条街重新盖好,盲盒抽奖就变成条街和瓦市的优惠券和免费消费券,用来吸引商人和郡城百姓们来西宁镇消费。
这吸引人来能赚钱的法子,就用来吊西宁镇的富户,让他们出钱重建瓦市和条街。
到时候行商自然会闻风跟着回来,千金楼和聚福食肆就可以继续做买卖。
现在她改主意了。
回到西宁镇,苗婉立刻就让相公下令召集条街和瓦市铺面的商人过来。
这些铺面的主家大都在西宁镇,有那么几个去了郡城或者离开西北,也都将铺子交给了靠谱的人督管。
反正铺子都烧没了,只剩在六曹司登记过的地契记录,差几个不妨事。
这些人眼看着南区那边的贫民窟起房子飞快,眼馋极了。
这新起的房子可比原先那些破破烂烂的房子好多了,虽然面积看着是小了些,可那是一水儿的青砖瓦房呢。
真要是一大家子觉得小,甭管是凭工分还是凭银子,买两个宅子打通也够住了。
这些铺子的主人们以为守备大人召唤,是为了要捐军饷或者出银子重建瓦市和条街。
虽然心里不大乐意吧,可也做好了出血的准备,都按时过来了。
能继续把铺子开起来,抓紧时间挣钱才是正事。
谁知他们一到地方,不是守备大人招呼他们,竟然只让个妇人来招呼他们,而且这妇人一张嘴就是要买他们的地契。
有人毫不客气开口,“你一个女子倒是好大的口气,你能做主吗?还是尽快请守备大人出来的好!”
“没有女子哪儿来的你?”苗婉也不生气,只笑眯眯气人,不等人生气,她收了笑脸,猛地一拍桌子,脸色更严肃到扭曲。
不严肃不扭曲不行,娘希匹的,拍桌子手太疼了咦呜呜……
她好努力才保持住气势,“守备大人为了军饷忙着呢,我是聚福食肆和千金楼的东家,你们有我会挣钱?还是有我捐军饷多?连在西宁镇驻守的将士们都得尊称我一声守备夫人,你说我做不做得了主?”
众人心下一惊,语气弱了许多,“哪怕您是守备夫人,有事情也该是守备大人来做决定吧?”
乔瑞臣的声音温和想起,“我来了,找统计的册子费了些功夫,尘土太多,我先去擦干净才过来,没来迟吧?”
话音落下的功夫,他将册子递到了苗婉手边,瞧着苗婉左手在袖子里轻颤,茶水还是满的,非常自然将茶水递到她唇边,另一只手替她揉着小手。
“下回拍桌子的事情让我来,你先喝口水再说。”
众人:“……”
非常神奇的是,乔瑞臣这番表现,比苗婉又是拍桌子又是严肃装逼来的有用的多,大家面色都平和下来,再开口就恭敬太多了。
不恭敬不行,守备这耙耳朵的模样太明显了。
既然当家做主的真是守备夫人,那甭管她是男是女,大家都认,谁敢跟守备并兼着大将军的乔瑞臣硬刚不成?
有人恭敬中带着几分苦涩,“夫人容禀,那条街的酒铺乃是云氏祖传下来的铺子,若是我给卖掉,祖宗们哪怕在地底下都要气活了,定会骂不孝子孙忘本,还求夫人体谅则个。”
苗婉手缓和下来点,不大好意思让乔瑞臣这么伺候她,偷偷推他一下,叫他坐下。
她喜欢时不时装点逼格是一回事,但夫妻一体,她可没有在其他人面前靠踩低乔瑞臣来达到提高自己身份的瘾。
在将士们面前那一次就够了,后来她就觉得不太妥当,可是‘偿还’了好久才心安呢。
等乔瑞臣坐下后,苗婉一句话又给大伙儿说炸了窝,“大家放心,我不会用钱羞辱你们。”
众人:怎么着,你还想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