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娘子和儿媳们在门口愣神的功夫,孩子们已经不见外的堵到厨房门口了。
尤其是驴蛋,站近了闻见香味后,扭过头眼巴巴看着耿氏。
虽然放冷了的卤味没有昨晚那么香,但驴蛋随了阿爷,嘴馋鼻子也尖,他才不在乎下水是不是家里拿来喂鸡鸭的。
只有几个大人,看着掀开锅盖后一锅真是下水,脸色很复杂。
尤其是张娘子,她和家里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也穷过,那时候下水才舍不得喂鸡鸭,费劲巴拉处理了做来吃,那股子臭味到现在她都忘不了。
可记忆中的臭味和现在的浓香交错,让她有种自己记差了的恍惚。
耿氏承张娘子照顾乔家的情分,用俩最大的粗瓷碗盛了一半出来让张娘子儿媳妇端着。
她照着苗婉的话说:“你们要是吃尕面片或者面条馍馍,往锅里热一下更好吃,要是吃酒的话,直接凉吃滋味儿不会差。”
苗婉昨天晚上实在没忍住,跟耿氏念叨了好几遍这东西下酒更好吃,看她那馋样儿,就知道肯定试过。
西北早中晚温差大,冷起来能冷到骨头缝儿里去,所以这边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存着些烈酒,耿氏才会这么说。
这些下水里,倒也不全是拿来喂鸡鸭的东西。
张娘子确实存着照顾人的心思,往日里会留着卖的猪心和猪舌还有猪肝都算好东西,味儿并不大,她们平时也吃。
碍不住孙子孙女催,张娘子没客套,谢过耿氏就带着卤货回去了。
苗婉是被隔壁杀猪的动静吵醒的,杀猪讲究黑灯瞎火不见血,所以都是天放亮后的事儿。
挨着杀猪匠,比家里养只鸡还好使。
对了,她起来收拾的时候想到,回头可以跟婆婆说说,先养几只鸡,起码鸡蛋不用买了,等不下蛋了还能吃鸡肉,她月子里还能喝鸡汤。
但这些都不是眼前的事儿,苗婉惦记着卤味,收拾妥当就赶紧扶着肚子去堂屋。
耿氏已经把早饭做好,吃鸡蛋喝面疙瘩汤,就卤猪肝,卤肥肠那些等中午和晚上吃,她们娘仨都缺营养,很该好好补补。
乔蕊比苗婉起的还早,已经抱着一小块猪肝,小口吃个不停。
见苗婉进来,小姑娘不像夜里睡得迷糊,想起昨日的话还有点不好意思,眼巴巴看她,“嫂子我错了,以后你说吃啥咱就吃啥,我听你的话,好吃!”
苗婉笑着捏捏小姑子脸蛋,“一块猪肝就把你收买啦?等你吃腻了,嫂子再给你做其他好吃的。”
“也给宝宝吃!我帮嫂子打下手!”乔蕊眼神发亮,跟个小仓鼠一样快速啃着猪肝猛点头。
以前在京城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来了西北反倒吃到了。
这让乔蕊觉得其实被流放也没什么不好,她心里一直以来的害怕都轻了些,屁股扭来扭去,有了小孩子的活泼劲儿。
耿氏端着面疙瘩汤进门,见状眼底笑意更深了些,“早上你张婶子她们过来,我送了一半下水给他们。”
苗婉接过耿氏手里的碗筷,“应该的,张家帮咱那么多,他们就是让咱多帮忙煮几回也可以,卤水能反复利用,还会越卤越香,就是还得往里添点香料,家里没有了。”
“行,一半下水可不少了,估计能吃几天,你还需要啥告诉我,到时候我和你张婶子去交绣活儿的时候,往瓦市看看。”耿氏干脆应下来。
下水不贵,卤水还能反复用,大不了到时候两家合起来买香料,一只猪的下水足足一大桶,现在天儿能放的住,一回够她们娘仨吃半个月。
尤其是等咸香软弹的猪肝吃到嘴里,齿颊留香,一点也而不腻,耿氏话都没工夫说了。
生乔蕊的时候耿氏大出血,吃过猪肝粥。
月子里不能放盐,可给她难受坏了,她对猪肝的腥气记忆犹新,但现在除了绵长甘润的咸香弹牙,半点腥味都没有。
耿氏完全忘了昨天心疼香包的也是她了,边吃边想,可以省下买肉的钱给家里人补身子,还这么好吃,再划算不过!
吃过早饭,耿氏就紧着开始做绣活,手头的银子她不想动,起码香料钱得挣出来。
三天前去绣品铺子送的绣活,再过两日去一次也使得。
她边绣帕子边想,等张家忙完了过去找张娘子一趟,约好一起去瓦市的日子。
谁知不等她去张家,张娘子又带着儿媳妇和驴蛋狗蛋两个大点的孙子过来了,俩孙子一人提一个桶,眼巴巴看着耿氏。
闻见臭味,耿氏有些诧异,“这是今天杀猪的下水?昨天下水咱都没给钱呢,张嫂子万不必这么客气。”
张娘子面色有些尴尬,“咱们家嘴多,还都是能吃的,这不……咳咳,想问问你家方不方便再卤一锅。”
主要张娘子也没想到家里人这么能吃,谁家大早上也不会大鱼大肉的吃不是?
回去后张娘子婆媳没说啥,可驴蛋和狗蛋学舌快,把耿氏那番冷着热着咋吃的话给家里几个男人学了一嘴。
那张家人寻思着那就热一半,冷一半,早晚分开吃呗。
哪知道放了一半在灶台上加热,那香味儿熏得几个小的受不住,趁家里女人还在厨房呢,趴窗台上偷吃没加热的。
连张屠夫杀完猪都没来得及去收拾,打发了张大壮去瓦市送肉,跟俩儿子带着孙子孙女,把冷着的那一半干出来了。
就这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一家子谁也没少吃。
除了平时不吃荆芥和芫荽的二壮媳妇吃的少点,连张娘子都没忍住吃撑了。
吃完饭,张屠夫摸着吃撑的大肚子感叹,“杀了一辈子猪,以前的肉都白吃了,这才是肉味儿啊,咱过的还没鸡鸭明白!”
张三壮也跟着咂摸嘴,“这真是冷热各有千秋,可惜白天全是活儿,不能吃酒,晚上倒是能吃酒,也没东西下酒了。”
他这话一出,连带没捞着冷吃的张大壮在内,父子四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张娘子。
家里就张娘子跟乔家人最熟。
张娘子颇有些莫名其妙,“不是还剩一半儿吗?”
今天杀了两头猪送去瓦市,瓦市里舍得买肉的到底占少数,两三天送一回就行,明天不用拿刀,她也不介意家里男人喝点酒解解馋。
张二壮媳妇在一旁偷笑,“娘,哪儿还有剩的啊,咱在厨房的时候,早叫他们偷吃完了。”
张娘子:“……”那这几个刚才还跟八辈子没吃饭一样抢?要不要脸!
没法子,张娘子能顶住家里男人和儿子的眼神,顶不住孙子孙女的央求,想着家里还有两桶新下水,干脆都给乔家提过来了。
张娘子带着臊意跟耿氏继续道:“家里有这么几个贪嘴的,咱也不会弄,我这才厚着脸皮过来,你看这卤货需要咋做,调料让我家小子去买,卤出来咱两家各一半行不行?”
张家人帮了乔家那么多,耿氏自然不介意。
但方子不是她的,“这方子是我儿媳妇外家祖传下来的,需要用的东西我也不太清楚,我叫苗氏过来说。”
苗婉吃完饭后,就在东屋里研究怎么把芳精油给提炼出来。
这是目前成本最低的必需品,没有香味的猪胰皂只能叫黑胰子,不能叫香胰子。
正想着的时候,耿氏过来叫她了。
苗婉跟婆婆到了堂屋,张娘子过来拉她坐下,“四个多月,该有胎动了吧?我们家老三媳妇比你早怀上一个月,肚子里那个可皮实了,想必又是个尕娃子。”
苗婉看了眼抚着肚子的张三壮媳妇,人家像是半个小西瓜扣在肚子上,她还只不过刚有起伏。
她摸着肚子有点羡慕,“昨天才刚有动静,今天一直没动。”
“刚开始是这样,过阵子动的就多了。”张娘子笑道,“你要做一锅卤下水,需要啥调料只管跟婶子说,过会儿我让我们家二壮去瓦市或者条街铺子买。”
西宁镇靠近北蒙,在镇子东头形成了特殊的瓦市,里头除了岳朝百姓,北蒙商人、西域商人甚至是少数民族的鹘族人都有,卖的东西很杂。
但瓦市大都是帐篷和露天摊儿,靠近瓦市有条细长胡同,算是西宁镇的商业街,叫做条街,几乎所有食坊酒肆甚至勾栏都在那里,特别热闹。
苗婉心下一动,倒是不急着说需要买什么,只冲张娘子道,“卤下水是好吃,其实猪脚也挺好吃的。”
张二壮媳妇杨氏皱眉,“你是说胙肉?怪腻乎的,那东西比下水还脏呢。”
胙肉就是煮肉,比起寻常炒菜,也就放盐和酱油,跟卤货有点像,但滋味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下水起码是猪身体里的,猪蹄子天天踩在地上,谁知道都踩过什么。
苗婉笑了,“不是胙肉,据说是前朝时自江南传过来的做法,万物皆可卤,像卤猪头肉,肥瘦相间,不柴不腻,颜色跟朱砂一样鲜亮,在江南酒楼里被称作鸿运当头,极为受商人们追捧。”
张三壮媳妇孙氏若有所思,鸿运当头?这要是放在酒楼里肯定不愁卖。
苗婉继续道:“至于卤猪蹄儿,我听外祖母说过卤好了肥而不腻,肉质滑嫩,对小孩和妇人皮肤都好,而且这道菜还有个名儿叫金榜题名,步步登高,所以每到科举放榜前,好些学子都要抢。”
杨氏眼神也闪了闪,这可都是好兆头啊,又都是价贱之物,偏煮的时候香死个人,这要是去瓦市上煮了卖,吆喝好了估计能赚不少。
苗婉见张家俩儿媳都听明白了,便不再说下去。
财帛动人心,偏她们娘仨得闷声发财,得看看张家什么反应,要合作得先看人品。
锅里的卤水还能再煮一桶下水,要是不用大棒骨,第二桶就得再添初次一半的香料进去。
她想了想,只跟张娘子道:“待会儿让娘跟二壮去瓦市如何?我们家正好也要买些物什,因卤方是我外祖家的方子,我也不敢随意告诉旁人,调料让我娘买,回头请张家几位兄长用柴火和水来补就行。”
张娘子心里也有些想法,她家也不缺这仨瓜俩枣,干脆直接拍板,“那婶子就不跟你客气,往后你们家的柴和水张家包了,不能白用你家的卤水,回头咱家的下水和猪脚都留给你们,咱家不缺猪肉,拿同等的肉跟你们换卤货如何?”
苗婉眼神一亮,正和她意,肥皂和香皂原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