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婉坐在耿氏身边,洗乔蕊没洗完的菘菜。
西北早晚温差大,下过雪后就冷得很快,蔬菜种类并不多,菘菜和荆芥现在瓦市还有的卖,等进了十一月,就只有萝卜了。
耿氏放下绣活,“我来洗,你歇着,一会儿再压着肚子。”
苗婉没让,“我已经好几天没不舒服了,大夫给的土方子治水土不服挺管用的。”
她将洗干净的菘菜放在粗瓷盆里晾着,“娘你要做绣活,手不能粗糙,否则划坏了绣帕就不好了,小蕊年纪小,我离生产还早着呢,总不能什么活儿都不干。”
心态转变过来后,苗婉话也多了,如今就她们娘仨过日子,许多话得提前说敞亮了,不然她想搞钱耿氏都不一定同意。
耿氏见儿媳妇面色确实不错,这才不拦着了。
苗婉洗完菜后,仔细打量她们现在的家。
院子应该有些年头了,跟隔壁张屠夫家青砖青瓦没法比,瓦片是黑灰色,墙是黄泥土坯砖。
这边四季风都大,破旧的墙面已经露出麦秸来。
进了天井正对着是一正两偏三间屋,东西偏屋旁边跟着两间小点的屋,一间用来放粮食和杂物,一间是厨房。
屋子又矮又破,天井倒是挺大,茅房在不挨着张屠夫家的另一侧角落里。
总体来说,条件有点惨。
苗婉觉得有些奇怪,既然乔盛文父子为圣人办事,还有人在暗地里护着他们的性命,难道圣人还能缺银子?
为什么日子会过的这么苦啊?
这话她没办法直接问,虽然她看过小说,但原身应该啥也不知道。
苗婉隐晦地问:“娘,您为啥每回出门都要跟张婶子一起?是这边镇子上特别乱吗?”
耿氏拿针线的手顿了下,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怕儿媳妇过于忧心对身子不好。
她小声解释:“镇子上有驻兵,还算安生,只是咱娘仨毕竟是女流之辈,又与这里人不太一样,总归能不引人注意,就别引起人注意,省得招了贼寇上门。”
耿氏虽有了年纪,可她长得明艳,家世不差,嫁人后也一直养尊处优,如今不施粉黛也是风韵犹存。
乔盛文容貌也不俗,乔瑞臣就生的高大俊秀,乔蕊虽然才六岁,也是精雕玉琢的女娃。
来到西北后,除了去隔壁张娘子家,耿氏都拘着乔蕊不许她出门。
至于苗婉,跟她上辈子长得一样,任谁第一眼见,都觉得这是朵白皙羸弱的娇花,总觉得她不像个正经养猪的,所以她养猪场一开始谈单子的时候特别艰难。
不过原身是真娇花,苗婉是百家饭锤炼出来的,外柔内刚。
这会儿苗婉联系《春意浓》的情节,听懂耿氏的意思了。
那陈贵妃虽然霸道,可圣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现在太后、摄政王和圣人算三足鼎立。
贵妃即便要让锦嫔孤立无援,摄政王的女儿贤妃还在宫里呢,她和太后做事不敢太赶尽杀绝,省得彻底将圣人推向贤妃那边。
而圣人呢?他需要人暗中收集定北将军陈轶的罪证,明面上就不能打草惊蛇。
在陈贵妃叔父定北将军的地盘,让乔家一家子太好过,那是送他们去死。
言而总之,吃肉也得捂在被窝里,懂了。
苗婉正盘算着,乔蕊回来了,小脸跑得红扑扑的。
“娘,嫂子,张婶子说下水让狗蛋和他阿达连今天的水和柴一并送过来。”
苗婉拿出帕子给乔蕊擦了擦汗,问耿氏,“娘,咱自己能打口井吗?”
她们娘仨做不了重体力活,最近的水源也得往西去好几里地,都出镇子了,并不安全。
现在天冷用水少,等天气热了用水才麻烦呢。
再者不管做什么生意,她们不方便出面,就得跟人合作,人心隔肚皮,东西还得她们自己做,到时候用水就更多,总让人家给挑也不是回事儿。
耿氏迟疑了下,“等你生下娃儿以后吧,我也多做些绣活让张娘子帮着卖,打一口井最少要十两银子,现在得先紧着你的身子。”
刚来西北,儿媳妇身子又不稳当,生了孩子花销也不小,耿氏手里就那么点银子,实在不敢花。
苗婉还没来得及说话,张屠夫的大儿子张大壮挑着柴和水进来了,他小儿子狗蛋在后头,提着桶和一根大棒骨。
张大壮先将柴火放进厨房,把水缸倒满,擦擦额头上的汗,“乔婶儿,正好今天还有大棒骨,阿姆让我送过来给您熬汤,给家里小娘子补补身子,加上这几日的柴火和水,您统共给十文钱就行。”
耿氏赶忙起身,从荷包里数出十七个铜板往狗蛋手里塞,“那怎么使得,下水再不值钱也得十文钱一桶,柴火说好了两文钱一捆,一缸水一文钱,三捆柴和一缸水,再加一桶下水,少说也得给你十七文钱。”
狗蛋放下桶就赶紧往阿达身后躲,张大壮也赶紧摆手,“下水不值几个钱,没人买我们都是喂鸡鸭的,我阿姆说让您记着,够一小吊钱一块儿给,我和狗蛋先回去了,有事儿您隔着墙喊一声就成。”
看着父子俩跟被狗撵一样跑了,耿氏眼眶发红,“这世道还是好人多啊。”
当初耿氏教张娘子刺绣是抱着目的上门,人家杀猪的不缺肉吃不缺银钱,她没别的本事,也就刺绣还能拿得出手。
但学刺绣哪儿有那么快,张娘子现在也就学会了苏绣最简单的绣法儿,多卖银钱也有限,肯定抵不上人家对乔家的帮衬。
苗婉也觉得张家不错,又是杀猪匠,要是人家愿意合作就最好不过了,她笑着提起桶往厨房去。
“娘说得对,那咱做些好吃的报答人家。”
耿氏这才反应过来儿媳妇提着下水呢,小跑过去接,“你快放下,这味儿熏人,你刚喝了鸡蛋水,可别再吐了。”
乔蕊也捂着鼻子眼神担忧,“嫂子,这东西不好吃,好臭哦,会臭到宝宝的。”
苗婉被逗笑了,“你们别急,我都好几天没吐了,现在也不恶心。”
下水味道确实不好闻,可上辈子这种臭味她都习惯了,肚子里的宝宝也特别乖巧,完全没有任何不适。
她转身将家里剩下的粗瓷盆拿过来,又从厨房取了几根草绳,把桶里的下水冲洗好,跟草绳一起用清水泡着。
看乔蕊躲得老远,满脸抗拒,苗婉安抚她,“等嫂子做好猪胰皂,往后你手和脸就都不会皴了。”
“啊?要把这个往脸上抹?”乔蕊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惊吓。
苗婉拿起洗干净的肝和肥肠,眼神放光,“抹的东西还得等等,猪胰皂是洗脸洗手用的,这些也能吃,对身子特别好。”
这时候老百姓肚子里都缺油水,肝脏和肥肠大补,比肥肉可好吃多了。
乔蕊拼命摇头,都快吓哭了,“都臭臭的,我不吃,死也不吃!”
“你晚上要吃这个?这……娘也不会做啊。”连耿氏也有些发愁,满脸抗拒看着粗瓷盆。
耿氏原先十指不沾阳春水,还是流放路上跟其他被流放的妇人学会了怎么做饭,学会的也很有限。
她知道孕妇口味会有些奇怪,当年她也是这么过来的,可……也没见过哪个孕妇喜欢屎味儿啊!
苗婉摇头,“今天来不及了,这东西有点费工夫,得明天才能吃。”
耿氏和乔蕊都偷偷松了口气。
苗婉看着都快瘦成棍儿的她们仨,觉得是时候该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娘,那你和小蕊做鸡蛋汤和菘菜,我处理这些东西。”苗婉开口道。
在耿氏做饭的时候,苗婉将洗干净的猪胰脏用药捻子捣碎,陶罐里煮着荆芥的水也开了。
荆芥就是后世的小茴香,有股独特的香味,能当野菜吃,也能提炼挥发性比较快的芳精油,放在开水中用来除味再好不过。
捣成团的猪胰脏煮熟后,苗婉将提前从灶膛里挖出来的草木灰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揉在一起,很快揉成了个大黑团子。
“嫂子,你这是在做药吗?”乔蕊蹲在苗婉身边小声问。
乔蕊流放路上见过,有人受了伤用草木灰敷在伤口上。
“这叫猪胰皂,也有人叫香胰子。”苗婉小心翼翼倒腾着黑团子,等没那么烫了,熟练揪成五团随手放在窗台底下,“晾十天左右就可以用了。”
乔蕊将信将疑,香胰子?她皱着鼻头凑过去闻了闻,倒是不臭了,也没闻出香味来呀。
小孩子对动手的事情都感兴趣,她到底没忍住好奇,在苗婉处理肥肠的时候,学着嫂子的样子一惊一乍帮忙。
耿氏在灶台前看着俩人热热闹闹跟玩儿似的,笑着摇摇头任俩人折腾。
处理肥肠有人用盐、醋和面粉,这些比较贵,苗婉养猪场里有个老乡有土法子处理,特别省钱,也不复杂。
关键就两点,除去外面的绒毛粘液和翻肠子清理,都是得耐心反反复复的功夫,没什么技术含量。
先将泡软了的草绳打散,包裹在肠子开头,用草绳紧紧箍住滤到另一头,多用几根草绳滤几遍,等草绳松散的空隙将表层的油脂和粘液都刷下来,肠子外面就干净了。
而后将肠子翻过来,清洗掉表层油脂后,撕掉上头的油脂块和小叉肠,而后用草木灰搓洗两遍,冲洗干净,再将肠子翻回来,用草绳最后滤掉翻肠出来的浮油,这就处理好了。
处理好的肥肠是很清新的淡粉色,这样处理过的肥肠也还有淡淡的味道,所以等耿氏做好饭后,苗婉将洗干净的下水放回粗瓷盆的清水里,倒了一点点醋和盐泡着,先吃饭。
等吃完饭,耿氏洗刷,乔蕊打扫屋里,娘俩都不让苗婉坐下起来的折腾。
苗婉也不推辞婆婆和小姑子的好意,回房里将前阵子用来止吐的香包给拿出来。
都说民以食为天,不能出门做买卖,还守着个杀猪匠的邻居,有什么是比卤肉更适合做第一桶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