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州,青津县,青龙山鲤鱼崖。
高崖边沿站着一个老头,他年约七旬,须发皆白,瘦弱的身躯眼中却精光烁烁,双手死死将缠在腰间的绳索用力握紧,绳索的一端绑在他身后的一块巨石上,绳索的另一端悬到了山崖之下,山崖的狂风将他单薄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安崽,够到了没,够不到就算了......”
山风将他沙哑的声音传了下去,一阵风后,山崖下一个稚嫩的声音回应“爷爷,再放一点就行啦”。
老头将手中绳索缓慢再放了一圈,他紧张得不敢看崖下。
在山崖下采药的孩童名叫霍平安,今年12岁,他是爷爷霍二牛拣来的野孩子,别看霍二牛自己大字不识半个,但他对这个拣来的孩子却是极为看重,名字都是专门花了两个铜板请村里的教书先生取的。
霍平安,平平安安。
除了取名字,食不果腹的霍二牛还每年挤出三十个铜板,让霍平安跟着教书先生识字,他苦了一辈子,不想孩子再跟着他当个睁眼瞎,可是自己实在太穷了,进山采药这种事还要孙子帮着做,尤其是一些险要之地,他一把老骨头已经不敢轻易前往,好在平安这孩子极为孝顺,每次到了高崖险地都抢着去。
溪州是个山地占多的州府,青津县是溪州一府九县的穷乡僻壤,霍二牛所在的黄岭镇二道沟子更是青津县的偏远山村,大部分农户都无地可耕,为了吃饱肚子,青壮年得入山打猎,他这个年龄已经不敢独自狩猎了,只能放放兽夹、套子,凭运气套几只兔子、黄鼠狼、山鸡等野物。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青津县虽然田地稀缺,却药材丰富,尤其是青龙山更是溪州有名的药材宝库,溪州大名鼎鼎的药王会在青津县设了分堂——百草堂,黄岭镇的村民除了打猎,主要就靠采药换取米粮了。
霍平安小心翼翼地挖着山崖上的一株碧叶香,他虽然只有12岁,却有较丰富的采药经验,他双脚踩在崖边凸起的一块青石上,手中药锄片刻间将这株珍贵的碧叶香连根带泥挖了出来,顺手放入怀中药囊。他正欲呼喊爷爷将他拉上去,转眼一暼却看到药材刚挖出的小坑边石头发着青幽幽的反光,他冲小坑中的石头吐了几口口水,用手将石头擦了一擦,石头的质地细腻,青色更显眼了。
莫不是玉石?小平安心中一喜,他经常入山采药,药物也并非都是草木类的,虫蛇类、矿石类的药材也识得一些,这块石头虽然不是药材用石,但如果是珍贵的玉石,价值更在药材之上。
“爷爷,你稍等久一些,我好像看到块玉石啦!”
“安崽,莫贪心,玉石哪有那么容易找到”
“没事,爷爷,我这有块落脚的地方”
霍平安紧了紧绳索,小心地在山崖上挖掘起那块露出一角的青石来,只是随着他的挖掘,这青石的体积却越来越大,此石质地细腻,阳光照耀着有明显的青色泛起,便不是玉石,采了回去,怕也有富贵人家肯收购,霍平安自然不肯放弃。
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块比木盆略小一些的石头被他完全挖了出来,这石头圆溜溜的,霍平安用尿滋了滋上面的泥土,显出非常细致的肉感,他并不是完全认识玉石,但在镇上卖药材时见识过摆在百草堂掌柜桌案上的石头,爷爷说那是珍贵的玉石,富贵人家、大店大铺都喜欢收藏这种石头,村里刘财主的小老婆手上戴的漂亮镯子,据说就是玉石做的。
瞧着这块质地比百草堂掌柜桌案上还漂亮的石头,霍平安满心欢喜,可是这么大个石头怎么带上山崖成了他的难题。
“爷爷,你将竹篓用绳子放下来”
“要竹篓干嘛,咱们就一根绳子,怎么放竹篓子”
“爷爷糊涂了,我不是说这里有我落脚的地方,绳子我已经解开了,你拉上去把竹篓放下来”
“蠢崽,你真的把绳子解啦,你这个小畜生,看我不打死你......”霍二牛拉了拉绳索,感觉绳子下面轻飘飘地,什么东西也没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小兔崽子,胆子也太肥了,半山崖中就敢解掉绳索。
“我有个落脚的地方,你快放竹篓把石头拉上去”,霍平安稚嫩的声音一点也不怕爷爷,他每次胆大犯错,爷爷都会打他一顿,可是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爷爷叫唤得很大声,下手并不重,所以这样也惯出了他主意多、胆子大的毛病。
“你个臭崽子,不让你下崖了,你这小兔崽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爷爷,莫生气,平安像猴子一样灵活呢,我便是没绳子也能慢慢从山崖上爬上去”,这些山崖虽然陡峭,但并非光滑无物,身手敏捷之人倒真有几分可能攀爬。
“你敢,你个小兔崽子......”
霍二牛一边快速收起绳索,一边责骂孙儿,他还真怕霍平安胆子一横,攀爬山崖。霍二牛把竹篓往地上一扣,快速将其内的药材倒在地上,又用绳索结实绑紧竹篓,快速垂了下去。
霍平安拿着竹篓,在山崖凸起的狭小空间,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石头抱起放了进去,放去石头的一瞬间他身体一抖,差一点儿失足,把山崖边露出个脑袋的霍二牛吓了一跳,但霍平安身体平衡性极好,他微一扬手,将身子又晃了回去,一手死死抓住石缝的小树干,虽然稳住了身体,却也吓出一身冷汗。
这山崖下面还有二三十丈,掉下去怕小命真的没有了!
霍二牛看到这一幕,吓得手都软了,顿时一松,竹篓原本在凸起处放得就不甚平稳,重石砸入它就晃了一晃,此时绳子松了,竹篓顿时滑出小平台,往下溜出几丈,好在这回霍二牛知道是拉石头,并不是拉他宝贝孙子,并没有再次把绳子缠在腰间,不然他也要被这股巨力拖拽下山崖。
绳索连着竹篓飞速往山崖下坠落,最后绑在崖顶石块上的一端刹住了这股下坠,竹篓在半空一个翻滚,霍平安辛辛苦苦挖来的青石抛了出去,几息之后,嘭的一声巨响传来,霍平安心头一震。
完啦!我的玉石摔成稀巴烂啦!
绳索掉着空竹篓在山崖荡来荡去,爷孙俩都被吓得惊魂未定。
过了半晌,霍二牛焦急地喊道“平安,平安,你没事儿吧”
“没事,我没事儿”
“你个小兔崽子,差点害死我了,好在我这回没把绳子绑在腰上,不然我就送终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动都不许动,我马上放绳子下来拉你”
霍二牛气归气,但他更担心孙儿的安危,在忐忑不安中,霍二牛快速检查着绳索有没有被割坏,万幸的是,这石头只拖拽了一下就腾空飞出了,绳索似乎没有明显的受损。他重新把绑在山崖巨石上的一端绑结实了,又招呼霍平安绑在他腰肢,然后扭动他的老腰——这回他可把绳索缠到了腰间,奋力地把孙儿一点点拉了上去。
“要是绳子不结实,就让我这老头陪平安一起去阴曹地府报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