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已开演。
确认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虞笙笙便收好了昨日的账簿,离开了戏楼。
夜深人静,外面的雪仍在下。
她将账簿塞到袖兜里,站在戏楼门口,等着自家从南州带来的马车,从戏楼后院的马厩出来。
门口的梧桐树上,厚雪坠断枝头,发出微弱的脆响。
路两旁的纱灯与雪光交映,街巷都比平时的夜亮了许多,远处的事物也跟着看得十分清晰。
寒风吹过,飞雪袭面而来,哈气在唇边扑腾。
虞笙笙只是站了不多时,面颊就冻得跟刀割似地疼。
是时,远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是走路时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
也不知为何,那脚步声好像有种魔力似地,吸引虞笙笙侧头循声瞧去。
瞳孔骤缩,美眸圆睁,虞笙笙吓得紧忙背过身去,将斗篷的帽子套在了头上。
怎么一日,竟接连两次遇上慕北。
也未免太巧了些。
慕北一只手里拎着酒壶,一只手拎着他的黑色大氅,晃晃悠悠地朝着虞笙笙所在的方向踉跄而来。
借着斗篷衣帽的遮挡,虞笙笙时不时地侧眸偷瞄着他。
她心中纳闷,也不知道慕北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竟喝了这么多的酒。
“笙老板,久等了,快上马车吧。”
车夫将矮凳放好,伸出手臂借给虞笙笙把扶上车。
虞笙笙一步三瞧地上了马车,她不放心,就透过车窗偷偷打量着慕北。
马车与慕北相向而行。
在距离半米左右时,慕北仰头倒酒,一个不注意,脚底一滑,人就倒在了地上。
他倒是个随意不计较的,大喇喇地躺在皑皑的雪地上,将那一壶子的烈酒都灌进了口中。
马车从他身旁经过,走出几丈远后,虞笙笙忍不住,还是命车夫将马车停在了路旁。
隔着车窗观望了半晌,发现慕北竟然躺在那雪地里不动了。
雪花洋洋洒洒,不多时,便在他身上落下了薄薄的一层白。
已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按理说不该再管慕北的闲事,可虞笙笙还是不忍心就这么一走了之。
心里想着,就算是平时见个路人睡在这风雪寒天里,也是要提个醒的。
更何况,慕北是满满的亲生父亲。
心里这么想着,虞笙笙便同车夫吩咐道:“张伯,你去瞧瞧那位公子,若是睡着了,就叫醒他,这天寒地冻的,可是会冻死人的。”
车夫张伯应声,当即下车朝那处跑了过去。
“公子......”
"公子,醒醒,可不能在此处睡觉啊。"
车夫叫了半晌,慕北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声,便再没回应了。
虞笙笙在马车上瞧得一清二楚。
无奈之下,只好下了马车,过去同车夫张伯一起,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慕北拖到马车上。
“笙老板,咱们也不知道这公子家在何处,该如何安置?”
车夫张伯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慕北,犯愁道:“还是拉到笙老板的宅子去?”
“调头,去永安坊的慕候府。”虞笙笙淡声回道。
车夫张伯怔了下,又低头打量了一眼躺在木板上昏睡的人。
那一身绸缎,一看面料和暗纹,再看那长相,便知非富即贵。
没想到竟是位侯爷。
更没想到,自家的笙老板来到都城不过才半个多月,便连侯爷都认识了。
马车调了个头,迎着风雪,载着虞笙笙与慕北,朝着永安坊的方向而去。
马车上。
虞笙笙将慕北的黑色大氅给他盖在了身上,手背探了探他的脸,
触碰的刹那虽有些冰,但过了片刻是能感受到体温的。
为了以防万一,虞笙笙戴上面纱,静静地端坐在一旁,目光如有实质地在慕北的脸上游移着。
许久不见,模糊的样子,又在此刻再次清晰起来。
虞笙笙的唇角忍不住勾起。
今日这么一瞧,才发现女儿满满睡觉时的模样,竟然跟慕北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睫毛也是一样的长而卷翘。
虞笙笙忍不住伸手去拨弄,蹭得指腹痒痒的。
玩得起劲,一时间,虞笙笙也就大胆了起来。
玩完了慕北的眼睫毛,就开始捏他的鼻子,然后捏他的嘴巴,又鼓捣他的耳垂......
她竟忘记了慕北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加上儿时被追杀的经历,警觉敏感是刻在他骨子里的。
忘乎所以间,手腕被慕北猛地抓住,那双阴鸷冷寒的凤眸睁开,死死地盯着她。
虽然醉意仍浓,眸光有些涣散,可那身肃杀之气,却未散半分。
虞笙笙呼吸猛滞,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四目交错间,情绪万千。
许是见她是个女子,慕北放松了警惕。
松开虞笙笙的手腕,他撑起身来,目光迷离地打量着马车。
“我为何在这儿?”
他声音低沉发哑,又有些醉酒后的含糊。
“刚刚路过,见侯爷在雪地里睡着了,天寒地冻实在不妥,便命自家车夫将你抬到马车上,将侯爷送到府上。”
虞笙笙声如蚊呐,很怕会被慕北听出来。
慕北则醉醺醺地坐在那里缓了半晌,最后干脆重新躺了回去,阖着眼休憩。
“姑娘怎认得我?”
“都城里谁不知道慕候爷呢。”
慕北缓缓睁开眼,侧眸斜睨,冷冷地看着虞笙笙。
那犀利的目光,仿若能穿透她的面纱,看清她的容貌一般,虞笙笙又心虚不安起来。
她眉眼低垂,避开了慕北那锐利毒辣的视线。
“为何戴着面纱?”沙哑的声音懒洋洋的,醉意十足。
虞笙笙轻声回道:“长得太美了,怕惹来不必要桃花债。”
慕北不屑地冷冷嗤笑了一声,转而又阖眼养神。
车内的纱灯灯光橙黄,凭添了少许的暖意。
见慕北再无动作,虞笙笙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拿起身旁的手炉,捧在掌心里暖着冰冰凉凉的手,垂头静默着。
忽然一道劲风带着浓重又醇冽的酒气,扑面而来。
下一瞬,慕北的那双凤眸就直逼至她的面前,竟仅有一拳之隔。
他紧紧地直视着她的眼睛,醉眼朦胧地端详着,喃喃道:“这双眼睛,好似我家夫人。”
话落,慕北的手便朝虞笙笙的面纱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