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虞笙笙醒来时,屋子里的那股冷松香变淡了许多。
得知沈婉与他同行,不安的心才算有了点安慰。可她又很自责,若是沈婉姑娘出了事,那她这次挺身救慕北,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一下子三人都遭殃,连带着沈将军和沈夫人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简直是得不偿失。
可即使重来一遍,她虞笙笙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救慕北。
只是,希望自己能死得彻底些而已。
“现在是什么时辰?”
虞笙笙眼睛看不到,坐在屋子里,也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
“回姑娘,是未时。”,沈婉的贴身丫鬟小翠回道。
这么一算,慕北与沈婉去狼谷,已经过了一天半了。
虞笙笙躺在床上睡不着,就来到屋外坐在摇椅上等。
院墙角落里虫鸣阵阵,夜风吹着那杏树沙沙作响,淡淡的果香在鼻尖萦绕。
听沈婉的丫鬟小翠说,现在满树都结了青杏,再过几日杏黄了,就可以摘下来泡果子酒。
再过几日......
杏黄时,慕北肯定就回来了,说不定倒是都带兵去晋州打仗了。
“为何不睡,在担心慕将军?”
虞笙笙正一个人坐在屋外的廊檐下发呆,冷不丁地武尚景却突然跳出来同她说话,差点把她吓得当场过世。
她拍着自己的小心脏安抚,本就担心慕北心情烦乱,被这么一下,难免有些愠怒。
“你们习武之人,走路都是这么没声音的吗?”
现在她只能靠听觉,靠感觉,结果这武尚景回回走路都跟猫似的,一点动静没有,连阵风都没有。
鬼飘过来都比他礼貌,最起码还能用阴森冷寒告诉你它的存在。
武尚景不自觉地又唇角上扬,笑呵呵地自夸道:“没办法,谁让本副将轻功好呢。怎么,又被吓到了?”
虞笙笙目光虚空地看着某一处,嗔笑道:“武副将比鬼要恐怖得多,我虞笙笙真是很难适应。”
“笙笙姑娘若是睡不着,倒不如同我讲讲你和慕将军的事。”
虞笙笙想了想,她与慕北的事,似乎也没什么说不得的。
“我和将军之间的事,说来话长......”
两家的爱恨情仇,两代人的牵绊,虞笙笙云淡风轻地将其娓娓道来。
夜色深深,数点残星。
讲故事的人讲着讲着,竟睡着了。
武尚景不忍心唤醒她,便唤沈婉的丫鬟取来了被子,亲自替虞笙笙盖好。
廊檐下的八角吊灯,光线昏黄,落在虞笙笙熟睡的面孔上,像是蒙了一层纱,朦胧梦幻,楚楚动人。
武尚景单腿撑在勾栏上坐着,定定地瞧着她,一双桃花眼情意深重,可神情却难掩失落与忧伤。
谁让他第一次心悦的女子,已有了心上人呢。
今日听了她与慕北的故事,更加地认清,他这辈子都很难住进她的心里头。
少年唇角攸地勾起,释然一笑。
那又怎样。
他喜欢,是他的事。
对虞笙笙的喜欢,虽不算是什么刻骨铭心、更谈不上深情到至死不渝的程度。
可就是喜欢,喜欢到每天都想见她,每天都想她的声音,每天都想同她说几句,就像这样,偶尔在旁边看看她、同她聊聊天,也是好的。
他武尚景愿意去等,去等一个契机。
等到另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子出现,或者等到心累得无力再去喜欢虞笙笙的时候,又或者等到他心死。
他相信,若他的心意不能得偿所愿,总会有那么一天,老天爷会给他一个了结。
而在等待的时间里,他想默默地去对虞笙笙好,对这个看起来可怜、可人又特别的少女。
......
第三日清晨。
狼谷,大雾弥漫,仅能看清周身一丈之内的事物。
慕北背着身受重伤的沈婉,单手挥剑开路,艰难地走在灌木丛生、泥泞不堪的谷底。
“嗷呜~~~”
哀戚的狼嚎在山谷里回荡着,慕北紧赶慢赶地又走了一段后,终于甩开了尾随身后的那几头赤目野狼。
怀里揣着昨日刚找到的九霄草,如今只要再找到车戟根,挖半袋子回去,虞笙笙的眼睛就有得治了。
“慕大哥,你放我下来,婉爷我可以自己走,你这样背着我太耽误时间了,给笙笙姑娘找草药要紧啊。”,背上的沈婉气息虚弱得很。
慕北不说话,坚毅的凤眸直视着前方,步子只快不慢。
“慕大哥,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沈婉趴在慕北的背上,被狼咬下一块肉的腿还滴着血,疼得她面色惨白,浑身都在冒着冷汗。
背着一个人,又连续几晚没睡,加上与那些恶狼周旋搏杀,慕北就算武艺高超、力量雄厚,到了今日,也难免体力不支,说起话来也有些气喘。
“昨夜若不是婉爷舍身相救,掉肉的应该是我慕北,岂有让救命恩人拖着伤腿在这里走路的。”
“慕大哥,我沈婉从小到大,从未羡慕过别人。”
沈婉撑着发热虚弱的身子,捏着衣袖替慕北擦着额头和侧脸上的汗水,“可是现在,我却很羡慕虞笙笙。”
“羡慕她作甚?”,关于虞笙笙的话题,慕北总是会聊上几句。
此时他身在狼谷,也不晓得虞笙笙那只蠢兔子在做什么?
儿时那么喜欢笑、喜欢到处淘气的她,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想来应该很烦闷、很无聊吧。
“羡慕她......”
沈婉抿了抿没了血色的唇,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能被慕大哥喜欢。”
“......”,慕北未回应,背着沈婉继续快步前行。
明明天已亮,可狼谷的雾气仍未散去。
按照蛇夫给的狼谷地图,在走个半日,应该就能找到车戟根了。
沈婉头搭在慕北的肩头,虽不忍心看到慕北受累,却又贪恋这难得的近距离相处。
慕北散落在鬓角的碎发轻轻划过她的脸颊,身上的那缕冷松香也萦绕在她的鼻尖下,让她痴恋、让她沉沦。
她多渴望有一日,这个男子的眼里、心里能有她啊。
可是她从未在慕北的那双凤眸里,瞧见自己的影子。
“慕大哥。”
沈婉头昏昏沉沉,说的话也是有气无力,“若是我死了,你会忘了我吗?”
若不能住进慕北的心里,那能活在他的记忆里,也是好的。
“会!”
沈婉苦笑,“慕大哥,真是无情,就不会说句谎话骗骗我?”
“对你若是有情,对虞笙笙便是无情。所以,婉爷还是活着出去,找一个不会忘记你的人。”
慕北语气平平,寡淡疏离的调调里不掺杂任何情感,就连半点的希望都不肯施舍。
迷雾始终未散。
不仅如此,又下起了大雨。
慕北背着沈婉,前行的道路变得愈发的艰难。
豆大的雨水倾盆而下,慕北与沈婉两人从头湿到脚。
沈婉腿上、衣服上的血渍也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她本就在发着烧,被冷雨这么一浇,身体瑟瑟湿寒,没多久就昏了过去。
雨水混着汗水流下,滑过慕北冷白的肌肤,在鼻尖和下颌尖处凝结成滴,落在他那溅满污泥的靴子上。
他顶着大雨,带着少年时期那一次次死里逃生的意志,朝着虞笙笙的光明而去。
就算有朝一日被九泉之下的父亲、母亲、兄长和小妹责怪,他也无怨无悔。
思绪飘散之际,一不注意,脚底突然变得宣软,慕北的身体便开始不受控地下沉,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他竟误入了沼泽地!
紧忙将沈婉甩到身后的安全之地,慕北试图挣扎,但身体越是挣扎,沉得便越快。
而另一边,沈婉倒在地上,迟迟未醒。
“沈婉!”
“婉爷,醒醒!”
慕北一边冷静地打量周围的环境,一边在试图叫醒沈婉拖他出去。
“沈婉~”
然而雨声嘈杂,慕北再如何喊,也叫不醒昏迷的沈婉。
身体已下沉至膝盖,用不了多久,他慕北便要彻底沉溺于这片沼泽里,成为一堆永不见天日的白骨。
可是,他若死在这里,他养的那只“兔子”怎么办?
一道闪电刺破苍穹,碎裂的天缝迸出一阵阵滚雷,轰隆隆地,瞬间炸醒了沉睡中的虞笙笙。
此时,她正坐在廊檐下的摇椅上,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已被雨水打湿。
在屋内打盹儿的丫鬟小翠易被雷声惊醒,紧步跑了出来,“姑娘,下雨了,快进屋吧。”
虞笙笙坐在那里,不聚焦的眸光里却透着无尽的恐惧。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前腮边的碎发都已被冷汗濡湿,全因刚刚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到慕北被蟒蛇紧紧缠绕,一圈紧一圈,一直到他的脖颈,勒得他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