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车子只能停下来。
眼前能见度只有几米远,一群人笼罩在浓烟中。
别说这些人了,连申远这个老林业也是犯了难。
刚刚,王岩还处在职业精神和感动中,这功夫呆呆地看着摄像机,莫名地说:“咱们不会被烧死吧,不行就先退一退吧。”
李满仓探着头看着外面,不知道是担心自己,还是担心别的,声音都变了:“要是火头扑过来,一车人不都完了吗,还有这车呢,要是着了,指望什么赚钱啊。”
发完了牢骚,他们把目光看向了姜子民。
车里全是浓烟,不少人捂着嘴鼻,黑呼呼的脸上,满是惊恐。
姜子民静静地想着,一下子推开了车门,他看好了一棵大树,大树有二十多米高,嗖嗖地爬了上去。
这家伙就跟非人类似的,爬的速度很快,几分钟不到已经蹲在树杈子上了,他手搭凉棚,朝着远处看去。
等他下来的时候,申远他们的目光像是网子一样围着他,都等他拿主意。
沈久远在旁边碰了碰他,善意地提醒说:“你怎样都行,别拿人命开玩笑,这场火邪性。”
他说得没错,山区里隔几年都会着上几场大火,但通常规模不大,几百人扑救半天就行了。
大约20年前,红松密林遭受过一场灭顶之灾,罕见的大火烧了三分之二的林区,现在的这些大树都是幸存的。
当时很多人躲进了菜窖子,一道道大火过去,几分钟的事,人窒息而死。
就算躲进河里,抬头的时候,因为空气里缺氧,同样没活下来。
姜子民从沉思中慢慢抬起头,黑呼呼的脸上满是自信,丝毫不在意大家的质疑,指着风挡玻璃前面,和邹阳说:“看到吗,给我盯着防火旗点,大胆地往前开,我觉得没事。”
“什么防火旗啊!那玩意管用吗!”
“姜子民,你不会做损吧,想把这些人都害死!”
“姓姜的,人都烧死了,谁扑火啊!”
……
一车的人,全都埋怨了起来。
连邹阳也是牢骚满腹:“姜哥,你是帮过我,我还准备干活发财呢,要有情况,这车肯定废了,得烧得啥也不剩。”
这么看来,他们谁都觉得这事不对劲,到处都是火光呢,远处有大树正燃烧着,一旦有情况,往河边跑都来不及。
申远似乎看出了什么问题,伸手制止了大家:“都先停停,我觉得小姜有他自己的想法,咱听听。”
到了这种时候,姜子民也不客气,指着防火旗分析了起来:“很多地方都着了,但没扩散,因为晚上没起风,只要防火旗不飘起来,就是风不大……”
这家伙分析得头头是道,意思却通俗易懂,就是看着防火旗点,一旦起风了,火舌马上就得扑过来,必须快速撤退。
现在这种情况,看旗子就能看出来,应该不会有大火。
邹阳听了一会,这才觉得真有道理,于是开车往前走。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个大平台上,他把车一停,指着不远处的山路,果断地说:“只能到这了,就得徒步了,车开不上去,人下车,我停车。”
这家伙如释重负的说完,把车往中间一停,左右看看,几十米内都没有树木,就放心多了,起码说这地方能当个宿营地了,算是安全的。
到了这里,能隐约看到山头密林中的大树王了。
在众多大树簇拥下,它依旧坚挺笔直,给人一种说不清的震撼。
申远似乎忘记了自己是来调查姜子民的了,把姜子民叫到跟前,感慨万分地说:“今天见到大树王了,是个好东西啊,无论高度,还是模样,都算得上山中宝贝了,科研价值、观赏性……”
听他说完了,姜子民如实地说:“是宝贝,山里宝贝多着呢,所以不能大面积过火,咱的看好了。”
透过天空的浓雾,隐约可以看见灰蒙蒙天空中的月亮,这会应该是十点多钟了,眼看着眼前没有火情,大家都想歇口气,连沈久远都靠在车体上发出呼噜声。
姜子民发出了沉闷的声音:“老东西,集-合集-合,开始干活。”
这家伙干起活来向来不要命,这会开始给大家安排活了,三人一组,分成几个方向,朝着山上走,遇到火情就记下来,小来小去的直接扑灭了。
他这么做,是要把情况彻底摸清了,然后组织扑灭。
遥望大树王方向,他胸有成竹地说:“要弄清楚了情况,凌晨的时候,就得扑灭树王跟前的火,打出防火通道,剩下的有序清理。”
也不知道怎么的,姜子民这会似乎变成了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浑身的智慧。
申远听得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和上面汇报了,他们会大力支持,正在调集周围林业局扑火队,不知道……”
他的话没说完,姜子民直接给打断了:“领导,外地的,没有一两天都过不来,要是等他们,估计大树王就得烧成灰了。”
按照他说的,三人一组,开始上山,都得看着防火旗和风向点,有情况就往逆风的地方跑。
有情况就上树喊人。
一直忙乎到半夜的时候,他和沈久远、邹阳已经爬到大树王下坡不远的地方了,眼看着西南方的李满仓在树上喊人,就径直地跑了过去。
下坡处是个山沟,隐约能看到小河河水泛着光,旁边一群梅花鹿正朝着下游走着。
隔着挺远呢,姜子民就看清了前面带头的梅花鹿:“梅公主!”
鹿苑那着了火,这些动物生灵按照平时行走的路线,选择往河边走,寻找安全的地方,这是一种明智的做法。
再往下游看去,河道变得狭窄了很多,大约也就七八米的地方,不过两岸的树木在呼呼地烧着,中间根本过不去。
姜子民看清了情况,狠狠地踹了沈久远一脚:“老东西,上树,把人都叫过来,给它们开个通道。”
沈久远也看着呢,下游的火场地有几百米,很多生鲜的树无一幸免地燃烧着,场面叫人觉得吓人。
这种地方有好几处,现在重点是保护大树王,这些情况只能等天亮后处理。
他自然地说出了担忧:“梅花鹿回去呗,它们有脑子,轻易烧不死。”
姜子民冲着他又是一脚,不容置疑地说:“回去就得烧死,你看看上边。”
不用多说,上游的情况更糟糕,这条小河上有,足足有四五公里的长度,全都着了起来。别说火了,光是浓烟就呛得人难受。
关键是听不到远处有扑火队的动静,看样孙大虎和刘星赫他们没重视动物这块,要是跟着的话,早就把它们转移出去了。
对于这种野生动物的转移,倒不是把它们送到什么地方,就是给出通道,看着它们去了安全的地方。
眼看着下游危机四伏,随时都有危险,沈久远自然不愿意。
姜子民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了,指着前面的火场:“全都得上,申组长跟着呢,上班的全都开除了。”
这会,申远和王岩也赶过来了,自然是支持姜子民的想法。
这是一场人和烈火的恶战,姜子民去的时候衣服还算完整,回来的时候,单薄的棉衣上棉花露在了外面,脸上烧得一道道的血印。
他站在大树旁边,看着右前方“梅公主”它们还在犹豫,想着催口哨催着快点过去,心里想着,张了张嘴,硬是没张开。
他的嘴巴上血糊糊的一片。
看出了他的意思,申远也顾不上自己的领导身份了,拿着瓶装水过去,递给他:“喝了!”
姜子民先用手硬是掰开了嘴巴,仰头喝了几口,然后费劲地吹起了口哨。
知道他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赶着梅花鹿逃生,王岩忙着从包里掏摄像机:“慢点,慢点,得录下来……唉,来不及了吧。”
他拿不准将会发生什么,但是知道将会是个特殊的场景,很多记者只怕是长时间都遇不到这种情况。
他费劲地掏出了摄像机,幸好发现这些梅花鹿没那么听话,都在呆呆地观望着,生怕前面还有危险。
姜子民急眼了,猛烈地吹了几下,动静也变了味,失去了口哨的味道。
“梅公主”和其它小鹿不一样,似乎更有灵性,先是呆呆地看着这边,似乎想起了什么,做出了个人类难以理解的表情,朝着这里冲了几步,然后朝着下游跑去。
它就跟世界冠军似的,在前面领跑,后面全都跟上了,大的,小的,有斑点的,没斑点的,一旦跑起来,煞有气势。
王岩举着摄像机,专注地拍着,申远的目光透过浓雾看着,也是感觉这是动物界的一大奇观,只不过远处有火光,近处是迷雾,清晰度不够,多少有些遗憾。
他提醒说:“小王,白瞎这画面了,我们林业系统最美好的一个场景啊,可惜……”
王岩看好了角度,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继续拍摄着,这才想起了他的话:“申组长,我就喜欢这种的,原汁原味的镜头,真实、震撼,是姜子民他们用半条命换来的安全通道!”
终于目送梅花鹿转场去了河边,王岩想起来了,这时候必须好好采访下姜子民了,他兴冲冲地赶过来时,就见姜子民靠在树干上,呼呼大睡。
他诧异地问:“这么快就睡着了?刚才还说话呢!”
沈久远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这家伙和别人不一样,养精蓄锐呢,要是说梅花鹿又回来了,他还能干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