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孔乙继
海鸥帮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四个堂口，架在商阳的大山上，堂口象征是四圣兽，都有一条路，可以随时下山。
夜晚游荡的小店，每每花五十元，买一个月平安无事，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月要涨到两百元。
我从十二岁起，就在海鸥帮里当伙计，帮主说，样子太傻，怕黑不了京城鲲爷，就在玄武堂里做点事罢。堂里的小黑子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评论从手机上发出去，看看有多少人是黑子，又看看有没有真爱粉，然后尬黑。在这严重的监督之下，想要神评也很为难。所以帮主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门打字发评论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坐在电脑前，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帮主是一副凶脸孔，小黑子们也没有好声起，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清继到帮里，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清继是堂里打篮球还梳中分的唯一真爱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中分间时常夹杂这几根杂毛，剃干净了所有的胡子。虽然是管着五十人的小队长，可是在堂里口碑并不好，似乎没什么人和他一起。
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两年半，打篮球，教人觉得半黑不黑的。
他姓孔，他的家人希望他能继承家里的清明，所以便叫孔清继了。
孔清继一到帮里，所有黑哥哥的小黑子便看着他笑，有的叫道：
“孔清继，你中分间又添了新杂毛了！”
他不回答，对我说：
“发两条评论，要喷小黑子和夸哥哥的。”
便排除自己的小队长队徽。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人家手机给鲲爷洗地了。”
孔清继睁大眼睛说，
“你怎么凭空无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看到你偷了堂里兄弟的手机，给洗地。”
孔清继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夸赞不能算洗……夸赞！……真爱粉的事，能叫洗地么？”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只因你太美”，什么“情人”之类，引的众人都哄笑起来：帮里充满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说，孔清继以前专门学过洗白，但终于没有洗成功，又不会尬黑，于是愈来愈不受兄弟们待见，弄到将要强洗了。
幸而有一手好文笔，便替真爱粉们代写评论，讨一伙人心欢。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不爱打榜买专辑。写不到几天，便被人嫌弃，不要他代写了。如是几次，叫他代写的人也没有了。但他在我们帮里，文笔却比不上那些小黑子，虽然间或没有辞藻，暂时空着评论区，但不出三天，定然洗白，给评论区写上各种洗地的华丽词藻。
孔清继念了半条评论，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又问道，
“孔清继，你当真是真爱粉么？”
孔清继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真爱群管理都混不到？”
孔清继立刻显出颓唐不安的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Wait.Wait.Wait”“Pull.Up”之类的，一些不懂了。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帮主是决不责备的。而且帮主见了孔清继，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
孔清继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
“你洗过白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洗过白，……我便考你一考。洗白分为哪几种呢？”
我想，不是高级黑的真爱粉，也配考我么？便转过脸去，不再理会。孔清继等了许久，很恳切地说道，
“不会洗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洗白的方式种类要记着。将来给哥哥洗地的时候要用。”
我暗想我这辈子是不可能给哥哥洗地的，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道：
“谁要你教，不就是说些好话，再编一个让人潸然泪下的往事么？”
孔清继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桌子，点头说，
“对呀对呀！……洗地有四种洗法，你都知道么？”
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清继刚准备告诉我，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了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堂的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孔清继，他便给他们写作业，一人一本。孩子看自己作业写完了，仍然不散，拿着自己空白的本子乘了上去。孔清继已着了慌，拿起笔帽将笔尖盖上，弯下腰去说道，
“不多了，我的笔油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笔，自己摇头说，
“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王奉献，瑟涩道人和洪苟三人，听着海鸥帮堂口坐堂的小马仔，给他们讲孔清继的故事。
听着听着王奉献觉得一股愤怒直冲天灵盖，一拍桌子大吼道：
“真爱粉，我们这里怎么会有真爱粉，去特么的真爱粉，这天下是我们小黑子的。”
此话一出，在堂口里的帮众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对这个外来的人好感拉满。
突然，王奉献向洪苟发狠，揪着他的领子说：
“说，你是不是也是真爱粉，你怎么认识的这真爱粉？”
洪苟委屈极了，他看着四周众人不善的眼神，急忙开口解释道：
“王哥，我冤枉啊，我是当rapper的时候认识的孔清继，当时他也是个rapper，我只当他是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啊，我是小黑子啊！”
“什么你是小黑子？”
王奉献尖叫道，
“你问问在座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堂堂正正的真爱粉！是谁在永远和哥哥站在一起？是谁风里雨里的等哥哥？我们是碍鲲啊，我们是真爱粉！”
说完咣咣给了洪苟两个大嘴巴子，玄武堂里的帮众们点点头，就是就是，他们才是黑子，我们都是真爱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