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桐将课桌板背回家,趁父母不在的时候抱到楼上去。他搬开竹床,用桌板往床底下的窟窿里一扣,桌板又宽又长,根本合不上去。这个并不难倒包周桐,只见他找来粉笔,尺子,在窟窿的地方比划了起来,用粉笔划上长、宽距离,然后就抱着课桌板走下楼去。他向邻居借来一把手锯,让弟弟周河帮忙,两人忙碌了好一会功夫,才把这块桌板锯短。周桐把锯好的桌板拿到楼上去,扣在楼板缺失的地方,虽然缝隙有点大,但毕竟是自己的一份创作成果,周桐已心满意足了。
桌板是凑合着安放到楼板上去了,可并不牢固,他去寻找一些铁钉,一时没有这么长的铁钉,钉上去也不起固定作用,好在弟弟在别的地方找到几枚长长的棺材钉,周桐可不管不顾这些了,他拿来铁锤,一顿噼里啪拉砸下去,有的被砸到底,有的被砸偏了弯曲起来,就露出在楼板的横梁上面,好在只要有一二根铁钉固定在横梁上,木板就牢固起来了。
雪在不可遇见的时候说下就下起来了。包明罡赶紧把四个儿子叫到自己的面前说:“你们今天谁也不许跑到外面去疯了,雪已经开始积起来了,就看会积多厚,你们也别到楼上去,就待在楼下房间里呆着,我们随时准备上房除雪去。”包明罡一边用绳子在连接两张梯子,一边让张月萍再去邻居家去借两张竹梯子过来。到时上房顶就需要用到它们。一张梯子是勾不到房沿上去的,只有用两张长梯折叠捆绑在一起才能勾得到房子的屋檐爬上房顶去。胆小的人爬到一半就会被吓的双腿发抖,不敢轻易再往上爬了。有的男人还不如女人胆大,女人分量又轻,爬起来还是很稳健的。
房顶的积雪慢慢地将房屋上黑色的瓦楞严密地覆盖起来。那些黑色丑陋的瓦楞一下子变得白净雪亮起来。孩子们并不在乎房顶上积雪的变化,他们心里是对雪持欢迎态度的,只是不能在大人面前流露出惊喜的神色。否则,轻则挨骂,重则打罚。
包明罡也知道自己这几个孩子喜欢下雪天。每次,自己将房顶的雪扫除下来后,这四个孩子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去了。找寻过去,那里孩子打雪仗最厉害的地方就能把他们骂回来。雪停下来了则什么事都没有了,假如,晚上雪继续在下,那么,晚上就只好守夜不去睡觉了。孩子们虽然可以继续睡他们的觉,但也得该换一个地方,不能睡在自己危房的阁楼上,要么找更安全的别处地方借宿一个晚上,要么,让他们睡楼下自己的房间里。
扎好梯子,这时雪却停下来不下了。屋上的雪也很快就融化了,屋顶上丑陋的瓦片层层叠叠暴露在阴冷的空气当中。而气温并没有一点转暖的迹象,风也开始加大了马力,按照以往的一些经验,这是大暴雪即将来临的前兆。包明罡的心一直吊在嗓子眼上,假如一场暴风雪在下午就来临了可怎么办,一个下午是无法清除干净屋顶上的这些积雪的,但现在又无计可施,只得听天由命。
这是离下个学期开学还剩下几天时间的档口。包家的孩子已分派到各亲戚家走访了一遍。孩子们对于走亲访友的积极性要比干任何事情都来得积极。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在物质条件十分匮乏的当下,只有春节短短的这几天假期里才能体会到大鱼大肉的味道和那些玩具的无穷魅力。过了这个春节,寒假也就行将结束了,那么苦逼日子就又降临到这些孩子们身上。他们不但再也吃不到香糯的猪肉和甘甜的糖果糕点了,而且没完没了的义务劳动也就紧随着开始了。比如,每天没完没了的拔猪草,捡禾柴;比如,大孩子还要时刻照顾好自己的弟弟妹妹;间或还要参加洗衣服做饭的活;又比如,放学后给父母看管家禽、挑水、煮猪食。还有,帮大人临时送饭送雨衣送农具到田头地尾。这些活循环往复没完没了的。谁家孩子平时只顾自己做课外作业几乎是没有的。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花。现在还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如梨花花卉如棉花般一朵朵又大又厚又密集,这些细碎碎的玩意儿仿佛是来自宇宙的跳梁小丑,透过瓦楞上的缝隙望过去,发现有无数的无色无味晶莹透亮的颗粒状小精灵在瓦楞上快乐地跳动着。他们的形状和体重似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也不见得它们具有多大的威胁性。它又像没心没肺的鬼魂一样,游荡在天空中。房舍,森林和大地山川江河之上,是那么的张扬和自由。它又仿佛是自然灾害的引导者和破坏者,村民并不欢迎它们过早拜访。他们通过各种形式的活动来预防或者用各种迷信的祭奠来驱赶它诅咒它。可惜在它们面前,人们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和可叹可笑,当灾难降临到人们头上的时候,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助。
这是傍晚时分,一个陌生而身材魁梧的男子突然出现在包明罡家的门口。来者头上戴一顶篾制的斗笠,斗笠看上去有些破旧了,边沿有一处已经从里面露钻出一些棕叶的细丝。红色的扳带满是油污沾染的汗斑,这些被汗水多次浸淫过后的黑色扳带留下无数岁月的痕迹。他外披着一具栗色厚重的蓑衣,由于蓑衣的包裹,已看不清身上穿戴的服饰。他过来的时候,雪正下得猛烈。包明罡不知来者是谁,来此何意?包明罡边下梯子边问来人:“你找谁,这下雪天的,你是怎么过来的?”
来者走上台阶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戴眼镜的国字型的脸,这张脸是古铜色的,脸上长着许多麻子,上下嘴唇有刚用刮刀刮过的痕迹,青黑分明,但仍然可以看到发达的胡子茬深埋藏在表皮里的现象。他的鼻梁又高又宽,鼻尖也高高翘起,鼻孔里几根粗黑的鼻毛有往外突破的趋势。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脚上没穿一双袜子,哪怕是薄薄的那种尼龙袜子都没有穿上去,光着脚板,也没穿雨鞋,他的一双脚只穿着既不防水又不驱寒的蔺草草鞋。这种打扮着实令人不解:你说他是农民吗?却戴着一副厚重的近视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你说他是知识分子吧?这就更令人怀疑了:现在的知识分子谁还穿戴着既笨重又难受的蓑衣斗笠出门访客;最令人不解的还是他脚上的草鞋,大雪天竟敢这样穿着出门,是会令人笑掉大牙的。现在,连夏天的农民都不再穿蒲草鞋的了。
来人摘下斗笠放下手中的毛竹棍子。将斗笠和蓑衣都放在门口的黄泥地上,先放蓑衣在地上,再将斗笠放在蓑衣上面。包明罡见了,就赶紧去屋里面搬过来一条长板凳说:“您把它放这凳子上吧,这样可以让雪融化得更快一点。”
来人谢了,就把蓑衣和斗笠重新小心摆放到凳上去。笑着对包明罡说:“你应该是包周桐的家长吧,我是欢亭中学新调来的任课老师,姓陈,从下个学期开始,包同学就是我班的学生了。今天不为别的,就是在开学之前先来了解一下包同学的一些复习情况和你们家庭如今的一些生活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