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梦到一个人。
今夜也没有例外。
我梦里的那个人,是一位雄姿英发的年轻军人,他身材墩实、脸庞黝黑,头戴凯夫拉钢盔,身穿新式丛林迷彩作战服,手中攥着一支高精度狙击步枪,昂然站立在队列的前排受领作战任务。他的神情庄严肃穆,似乎要准备参加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画面一转,周围的场景陡然发生变化,不知道身处何时何地。天空阴云密布,大雨肆虐滂沱,他和同伴们沿着一条宽大的用石板铺成的街道迂回前行,前方浓雾紧锁,能见度非常低,所有人只能借助头顶上不时划过的闪电亮光辨别进攻的方向。
街道路面很宽,像一个巨大的棋盘,人走在上面就像是一枚枚棋子,发出阵阵“咔嚓、咔嚓”的落子声。也许是天气的原因,四周建筑的色调显得十分暗沉,在大大小小的街角巷口,不时会突兀地闪现出一两尊巨大的神像,这些神像或手持钢叉,或舞动双鞭,个个龇牙咧嘴、怒目圆睁,神情无比的狰狞可怖。
此情此景,令人仿佛置身于修罗地狱,感到阵阵毛骨悚然。
突然,一阵猛烈的枪声打破了沉寂,攻守双方正式交火,隐约中可以看见无数全副武装的身影从四面八方向这个街道的中心地带围拢过来,前仆后继地发起勇猛的进攻。
攻防战打成了拉据战,每一幢房屋、每一个路口都成了双方拼死搏杀的战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炮火声,街道两旁的高大建筑不断被摧毁坍塌,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浓雾深处,仿佛有一只狂暴的洪荒凶兽,潜藏在幽暗的角落里,正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吞噬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痛苦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沟渠里滴淌汇聚着鲜红浓稠的液体,残破的尸体和碎裂的内脏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场战斗已经失去了控制,疯狂和仇恨让谁都不肯按下休止的按键。那位年轻的军人早已经杀红了眼,眼前这个惨绝人寰的杀戮战场让他变得神经麻木,即便是站在死神面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恐惧。
前进的道路被对面密集的火力封锁,尾随他冲锋的同伴接二连三地倒下,而他却毫发无伤,身手敏捷地在硝烟迷雾和残垣断壁间穿行,如履平地。
很快,他便成为了敌人的重点攻击目标,各种轻重武器一齐向他扫射过来。
他放慢了脚步,不时地把自己隐蔽在尸堆之中,根据子弹飞行时的啸叫和弹着点,冷静地判断着敌人所处的距离和方位,然后从隐蔽处稳稳地探出枪口,凭借自己精准的枪法,如死神之吻一般不慌不忙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隐蔽-射击-前进,隐蔽-射击-前进,他就像是一台不知道恐惧和疲倦的战争机器,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
肆虐的暴雨显然不肯有半分的停歇,他身上的作战服早就湿透了,紧紧地贴在了身上。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反而小心翼翼地检查起狙击枪瞄准镜上的包布,如果瞄准镜被打湿,镜头上的水珠和雾气会对射击造成极大的影响。
就在这时,狂风大作起来,吹散了漫天的烟雾,电闪雷鸣之中,在道路的正前方出现了一座中世纪风格的高大城堡。
城堡的大门紧闭,铁灰色的墙面上反射出斑驳的光芒,城头插满旗帜,旗帜上绣着各式各样面目狰狞的凶神猛兽,令人不寒而栗。
那里就是敌人最后的据点,胜负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突然,进攻的队伍再次遇到阻碍,从城堡上方一个隐蔽的位置毫无征兆地喷出一条猛烈的火舌,立刻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击毙,紧接着密集的弹雨如同火牛犁地一般向后方延伸过去,打得进攻的队伍抬不起头。根据敌方武器的威力和声音判断,应该是一门M167A2式多管轮转机炮,也就是俗称“火神”的重型武器系统。
“火神”的出现让对峙的局势瞬间发生了扭转,闪着耀眼光芒的子弹束如同巨兽的舌尖在地面上一寸寸地舔噬着,每分钟7200发子弹的射速,让所有的遮蔽物在它面前都如同残絮败革、不堪一击。随着一阵阵“噗噗”的声响,不断有躲在废墟和掩体后面的士兵被击毙,就连一辆停在前方不远处的重型坦克都被打了个对穿。
年轻军人反应非常迅捷,就在“火神”发威的一瞬间,他提前扑进了旁边的一个炮弹坑,成功地躲过了一劫。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同伴却未能幸免,他们还来不及发出叫喊,就被轰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碎块。
年轻军人从弹坑里稍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远处的情况。城堡上的“火神”还在向四周精确地扫射着,所有人都隐蔽了起来,宽大的街道路面上再也看不见一个冲锋的身影。
他周围的都是轻步兵,没有人携带重型武器装备,此时也来不及呼叫己方的炮火支援。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他尽可能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仔细地估算出自己和城堡之间的距离,大约1200米,这个距离在“火神”的有效射程之内,但却超出了一般武器的射程。
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城堡的方向伸出枪口,调整好标尺。由于距离太远,光线太暗,只能从瞄准镜中模糊地看到“火神”射手的身影,镜头里的十字瞄准线无法精确地进行锁定。随着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地被击毙,年轻军人感到胸膛里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他抬起头向城堡方向投去一道愤怒的目光,那一刻得他仿佛能够看到“火神”射手的脸,那张脸上带着狂妄地狞笑和对他无尽的嘲讽。
光有愤怒是无济无事的,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排除了不良情绪的干扰,然后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闭起了眼睛,口中在不断地默念着什么,周围的一切仿佛沉寂了下来,死一般地沉寂。
一秒、两秒......时间过得太慢,就连呼吸都快要凝滞了。正在所有人已经陷入绝望之时,年轻军人突然睁开眼睛,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手中的狙击步枪瞬间击发。子弹从散发着硝烟的枪口射出,旋转的弹头破开雨珠,穿过重重雨雾,坚定地向着目标飞去。从瞄准镜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火神”射手还保持着那副狰狞的笑容,但额头上却赫然出现一个血洞,整个人猛然向后栽倒。
“火神”哑火了,战场上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冲啊。”这声叫喊并不洪亮,声音似乎是和嗓子里的鲜血一起往外喷出来的,沙哑却混杂着嗜血的疯狂,但在这个死寂的屠戮场却显得格外突兀,令人触不及防、毛骨悚然。
随即,战场上此起彼伏地响起或高亢或低沉的嘶吼,就像是狼群面对即将到手的猎物时发出的兴奋的嗥叫。无数个矫健的身影从各自隐蔽的地方站立了起来,奋不顾身地往前跃进,朝着城堡的方向发起最后的冲锋。
年轻军人也跳出弹坑,引领着大部队向前冲去,眼前就是最后的目标,胜利唾手可击。
突然,他被一枚流弹击中了左大腿,他踉跄了一下,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还在咬紧牙关继续向前迈步,但很快身上又接连中了两枪。
弹头钻入他的体内,他感到身上似乎被人重重地击打了两拳,脑袋里嗡嗡作响,当下便一头栽倒在地,高精度狙击步枪也脱了手。
过了好一阵,他才清醒过来,艰难地爬到路边,把自己上半身倚靠在一个石柱上,然后解开上衣露出左腹。那里是受伤最严重的部位,鲜血不住地从伤口里涌出,尽管没有命中要害,但弹头却留在了身体里。
眼下的情形肯定没有办法取出弹头,只能先把血止住再说。他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身上的伤口,用另一手哆嗦哆嗦地从上臂口袋里掏出急救包,送到嘴边用牙齿咬开外包装,一把抓出里面的医用纱布捂在伤口上,伤口扯动带来的剧烈疼痛令他实在难以承受,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脸部肌肉不停地抽搐着。
他咬紧牙,用绷带在腰上紧紧地缠绕了几圈,再用胶布把绷带固定住,做完这一切后,浑身已经被冷汗打湿。
他艰难地站起身,向前几步弯腰捡起自己的狙击步枪。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借着闪电的光亮,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朝着城堡的方向,傲然地站立在街道的正中央,尽管他的着装已经有些破损,脸上迷彩涂妆也被雨水和汗水冲洗得一片模糊,但那圆睁的双眼里分明透射着他坚定的精神意志,战斗,继续战斗。
就在他迈出左脚,准备再次向前冲锋的时候,一枚130mm口径的加农榴弹炮炮弹落在了他的附近,强劲的冲击波把他猛然掀飞,整个人被抛出去十几米远,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周围的一切再次安静下来,再没有撕心裂肺的喊叫,再也没有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时间的流速也慢了下来,在一旁观战的我就像是在看一部慢速播放的电影。就他在落地的瞬间,身体触碰的那块地面竟然如同玻璃一般,无声无息地崩裂开来,伴随着无数透明的碎片,他穿过地面,缓慢地向着无尽的深渊盘旋坠落下去。
我不由地惊恐起来,大声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但喉咙里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正当我焦急、挣扎之时,他突然转过脸来,冲着我张嘴一笑,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洞穿时空,清晰地传入我的耳廓之中:“指导员……指导员……”,那坚毅的眼神依旧如大海一般深沉。
我连忙向前伸出手去,想奋力把他给拉拽回来,可是不管我如何用力,手中总感觉空空如也,仿佛眼前的他只是一道流光虚影,我越是用力就越感到脱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渐渐远去,一点一点地消失在黑暗之中。情急之下,我终于发出了喊叫,可声音却又那样嘶哑那样无助,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扼住我的咽喉,紧接着我也在这种痛苦的压迫感中坐起身来。
还没等我从梦中回过神来,便感到大腿之间一阵突兀的溽热,我伸手在床单上摸索了几下,等明白过来之后不禁感到一阵羞臊。我去,这是什么情况,老子竟然在梦里给吓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