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钰的担忧不无道理。
当一个人的底线被突破,他的底线就可能变成无限低,根据需求而改变。
陈懋功劳高到如此程度,活到今天,确实已成为皇帝的忌讳,就连皇室都需要顾忌的存在。
到这个地步,陈懋要想不死,必须得想办法自保,通过自污的方式自保,算是很常见的手段。
无论古往今来,像这种手段经常会出现,有时甚至会出现在个别开国皇帝的早期阶段,他们需要通过自污,进行自保。
但陈懋做的这些,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无论是贪污数额大到朝廷将他的爵位剥掉的程度,还是杀良冒功的嫌疑,都是相当大的污点,陈懋去做这些事情,等同于是晚节不保。
亲手将自己的名声,狠狠的摔碎,泡进沼泽里头,变成一摊污秽。
陈懋能舍得吗?他是真的在通过这种方式自保,还是……
其中细节,引人深思。
听闻皇帝有此疑问,金濂倒也不觉得意外。
宁阳侯实在太过出色,又并非文官而是武将出身,手里执掌大军,自然为皇室所忌讳。
思索片刻后,金濂发现自己能说的其实很少,哪怕是单纯实话实说,都有偏袒陈懋的嫌疑,反而会加深宁阳侯的嫌疑。
想来想去,金濂只好说道:“陛下,人心隔肚皮,微臣与这位宁阳侯并未打过多少交道,真要论起来,还是在福建才算认识。”
“此前在朝堂之上,我二人间水不犯河水,仅是点头之交,从未深聊过,只是听说过对方的事迹。”
毕竟他们俩人分属不同派系,陈懋地位和身份又太特殊。
一旦产生联系,很容易让人有不甚美妙的联想。
金濂道:“不过,凭心而论,宁阳侯陈懋一生战功卓著,为朝廷呕心沥血。”
“唯独到了晚年,才出现这么一个唯一的污点,至于那所谓的杀良冒功,前段时间弹劾于大人的人不少,想来陛下应该对此有所了解。”
朱钰回想前段时间,堆满自己书桌的奏疏。
这些风波算是暂时过去了,他脑海里只记得写出这些奏疏的人的名字,倒是下意识忽略了里面的内容。
现在想来,似乎确实有那么一两封奏疏,说“于谦曾经的功劳,有杀良冒功的嫌疑”。
没记错的话,应当来自于某位御史,这人是个老喷子了,送上来的奏疏,都是在攻击各路人马,除了自家老大徐有贞,谁都敢喷,谁都敢骂。
血口一张,就敢泼人污水,朱钰到后面看都不看他送上来的奏疏,此时一时半会儿间,还真没反应过来。
如今得到提醒,想起这些东西,朱钰瞬间明白了金濂的意思。
陈懋贪污受贿估计是真的,他大概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自污,以此来自保,以免自己死后,自己的家族遭到皇帝清算。
至于所谓的杀良冒功,更多是某些人受到指使,主动朝陈懋泼脏水,毕竟像这种罪行,受害者都死绝了,哪来证据啊?还不是光靠一张嘴说。
哪边实力更强,哪边嘴更能说,那么哪边说的就是对的。
至于真相如何,到底杀良冒功是否属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双方势力角力,而后决出一个胜负来。
陈懋显然在这其中落下阵来,所以他的爵位才会被随便找了个理由剥夺。
贪污受贿,贪图享受,都是万金油的帽子,想扣到谁头上都行。
满朝文武百官,又有几个不贪污,又有几个不享受?于谦这种纯粹的大臣才是异类!
剩下的那些,包括文官之首王直,勋贵领头人张輗、张軏,以及他们所代表的利益集团。
从上到下,有几个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
经过一番旁敲侧击的提醒,朱钰算是看明白了陈懋被人剥夺爵位的全过程。
无非就是皇帝忌讳,随便找了个理由剥夺他的爵位,后来发现哪怕这样,都没法撼动陈懋掌控的大军对他的忠诚。
加上此人确实劳苦功高,并且人脉关系极为深厚,随便找个理由就杀头,或者打入深渊,实在不妥。
很容易引起暴动,甚至军队大规模哗变,这就有些不太值得了。
于是后来,朝廷又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原本属于陈懋的又还给了他。
算是在这件事情上服软认错,同时这也意味着,陈懋保住了自己的家族。
哪怕日后他不在人世,除非他的家族主动犯错误,否则朝廷便尽量不会去动他的家族。
不然这事就做得太难看了!
很容易导致满朝文武百官离心离德!
这对皇帝而言,是一笔亏钱的买卖,而亏钱的买卖,不会有人去做。
除非背后蕴含着更大的利益。
朱钰放下心来,让兴安去处理这些事儿,确保自己的意思能传递到陈懋,同时也确保自己的白银能送到百姓手上,而不是进了某个人的裤腰带里。
兴安恭恭敬敬的弯下腰来,心里暗自想道:“陛下对这笔钱很重视,咱必须得盯紧底下的那些人才行,让他们别做的太难看了。”
京城运输出去一笔赈灾的金银,等到了灾区,能剩下一半便算相当不错了。
上面没人盯着施加压力,下面的人胡乱伸手,哪怕是忠诚于皇帝的太监们照样是贪污成风,什么银子都敢拿,什么钱都敢赚。
必须得有人盯着,不断施加压力,皇帝的意志才能够贯彻下去。
朱钰不知道这些,他也不需要知道这些,这些都是兴安作为皇帝身边的红人,皇帝的大伴,需要尽到的本分。
随后皇帝与大臣两位,又忧愁了起来。
问题同样还在陈懋身上。
“宁阳侯,已是大明如今能给予陈懋最高的荣誉与地位,再往上走,都需要满足特殊的条件,陈懋满足不了这些条件。”
朱钰眉头微皱,叹息了一声,说道:“这次平定福建动乱,宁阳侯有大功,无论是前期镇压,中期安抚,还是后期善后,他的作用不可忽视。”
“朕,又该如何奖励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