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肖宵来了。只见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腰里系着一条黄白相间的腰带,腰带上绣着几片稀薄的云朵。脚上穿着一双锦缎白靴子。虽然只有五岁,身材却修长匀称,一张小脸更如刀刻的一般,异常精致。江夫人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这般好模样竟不是员外的儿子!可这身打扮,员外明明就是把他当儿子养呀!夫人看着他,只见这孩子目光沉沉、神态自若。进来躬身一礼,并不下跪。“肖宵,丫头们说你说了些不敬的话,你认吗?”孩子摇摇头。夫人对豆儿道:“你说给他听。”豆儿便把话重复了一遍,夫人接着问:“这话是你说的吗?”孩子点点头。夫人笑笑,托了托腮,又摇摇头道:“李妈妈,这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竟不知是大不敬!小孩子,童言无忌也罢了。谁叫老爷疼他呢!只是你们这些身边人,该费心教他些好歹。自己家的公子倒算了,这要是外人几个意思?”说完又转向豆儿,问:“你是在哪听到的?你家姨娘也……”
豆儿又抽噎起来,结结巴巴的道:“那日喜宴结束,姨娘放心不下老爷,便让奴婢陪着她去看看。谁知,我们才进院子,就听见他和老爷说话。姨娘自然不会把话放在心里,想是自己做了娘亲,见了小孩子便觉亲近。次日便命奴婢送了一碗粥给他。谁知……”“粥?”江夫人彻底糊涂了。李婆子抬起头,慢慢的道:“一碗糯米粥,上面飘着一对鱼眼。”江夫人两眼放光,嘴里喃喃道:“鱼眼?”“是的,夫人,一对鱼眼,生的,没煮过的。”李婆子道。“不是的,明明是一碗鱼片粥,那眼睛也是煮过的。”豆儿辩解道。夫人坐不住了,起身转了两圈,看了看肖宵,又指着婆子问:“然后呢?他把眼睛吃了?”婆子越发淡定,冷冷的道:“是,嚼了,一口一口嚼掉的。”夫人浑身一激灵,扭头看了肖宵一眼,孩子见状,重重的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李婆子说的是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员外醒来,江夫人把丫头婆子们的话说给他听,员外是不信的,摆摆手,斥道:“这种话不许乱讲。”江夫人道:“老爷,你不觉得这孩子身上怪事太多?他吃了一双鱼眼妹妹就失了一双眼,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员外顿了顿,道:“那又如何?他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亲手挖了佳南的眼?你我看着他长了这么大,聪明、乖巧。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这么懂事的孩子。在府里,他不过一饭一衣,我肖家还养得起他。你是夫人,不许带头作弄他。”江夫人气的说不出话了,眼睁大了,胸口也不停起伏着。她以前只知老爷疼这孩子,却没想到竟这样疼他!揶揄道:“老爷这么维护他就没想过后果?”员外一愣,反问道:“什么后果?”夫人气笑了,道:“这孩子的娘亲是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这么多年,孩子的爹是何许人?他出生那天,娘亲莫名死了,当时房里只有丫头、产婆和这孩子,丫头是怎么死的?还是说有人急着杀人灭口?”员外不等她说完,打断道:“夫人,你说的这些怕是找不到真相了。要是疑心我,你大可不必。这些年,我不是没留意过,但翻来覆去,府里的男人就这么多。若是他们,儿子就养在府里,没有不过来看看、不亲近的道理。但据我观察,没有。那丫头粗粗笨笨,根本不认识外边的人,就是柳夫人介绍的几个,我也回去看过,不是。至于丫头的死因,这个也奇了。的确是重力所伤,不是齐婆子,要说那婴儿,天王老子也不信。所以呢,”员外叹了一口气,缓缓的道:“也许是那阵雷吧,又或许命该如此。”
次日,李婆子心急火燎的来报:“肖宵不见了。”员外大惊,赶忙让管家带人四处搜寻。少顷,梅姨娘房里的丫头又跑过来,说姨娘哭天喊地的要见老爷,员外又忙抽身去探视。梅姨娘躺在床上,眼的部位砸着一条白布,说是哭其实是嘴里发出来的嚎叫,声嘶力竭的喊着:“小畜生,还我的眼来!小畜生,还我的眼来!”她不停的喊着,吓的众人手足无措。员外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佳南,好佳南,眼睛会有的。我已经请太医院的御医想办法了,不日定会有喜讯传来,等等,再等等。”梅姨娘像抓住个救命稻草,双手紧紧抱住他哭道:“老爷,叫那小畜生来,叫那小畜生来,他的眼,我要他的眼。那是我的,是我的呀!”员外抚摸着她的头,道:“好,好,他就在府里,已经让人看起来了。御医来了,我们就给他摘了。”“快,要快!老爷,他不仅害我,还要害我们的儿子。这么个小人儿,心肠怎么如此歹毒?儿子,儿子?小公子呢,小公子呢?”梅姨娘又喊起来。豆儿忙上前道:“姨娘放心,小公子在江夫人房里,罗姨娘也帮忙照看着呢!”梅姨娘‘哇’的一声,泣不成声。员外一边摩挲她的背一边安慰道:“儿子很好,我在,我在。你放心,放心。”
员外柔声细语的安慰了半晌,终于把梅姨娘哄着了,沉着脸出了房门。回到书房便问:“肖宵呢,还没找到吗?”家丁回复:“没有。”员外又叹了口气,心想,四十得子本是件好事,却弄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想到儿子,员外踱步去了江夫人房里。小家伙睡着了,婆子守在床边,给他摇着纸扇。员外端详了一会儿,莫名觉得孩子长的有点丑,不禁皱了皱眉。江夫人到梅姨娘屋里去了。待了一会儿,员外起身往外走。刚进院子,便看见李婆子守在门口巴巴的冲这边望。员外回头看看,心里也是阵阵寒意。
傍晚时分,管家带人回来了,回禀老爷,孩子没找到。员外又是一阵叹息。管家问:“老爷,要报官吗?”员外摆摆手,心想,这孩子来的奇,没的也奇,和他难道只有这几年的缘分?又一想,缘分的事,谁能说的准呢?也许明天自己就回来了。这样想着,竟睡着了。
次日一早,管家和李婆子果然来报:“肖宵回来了。”员外喜出望外,亲自去偏房看他。只见孩子端坐在长桌前,像平日里一样,安安静静的写字。员外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走出几步低声问婆子:“几时回来的?怎么回来的?”婆子道:“一早起来,孩子就端坐在那儿,不知何时回来的,也不知怎么回来的。”员外又问管家,管家道:“门上问过了,不是从正门进来的,几个侧门也问过了,不是从侧门进来的。”员外抽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走到门口又停住了,愣了半晌,还是抽身回来,对李婆子道:“好生看着。”又嘱咐管家:“吩咐下人们,说我的话,肖宵已经被我看起来了,闲杂人等不准来偏房。”
梅姨娘每日都要员外陪着,每日都问他何时换眼。员外总是说御医在安排了,再等等,不能急。然后有一天,李婆子又心急火燎的跑过来报:“肖宵不见了。”员外便命管家去找,找了一日,终无所获。次日,肖宵自己回来了。婆子发现的时候,他依然端坐在长桌前,安安静静的写字。如此过了几个月,员外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这孩子总是每月初一离家,初二回来。一个五岁小儿,在一个百十来人的府里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又毫无查觉的回来。当真神奇!员外又想到,这孩子和他说过几次话,都是在每月十五,其它日子便闭口不言。这是什么道理?又想到,普华大师说他机缘颇深,连大师那样的高僧也不敢妄议。不禁暗自感叹,大师果然高人也!
肖宵很爱读书写字,员外越发爱惜他。命管家寻了位名师大能,好好教导。谁知,孩子不仅书读的好,对六艺竟都颇感兴趣。员外便又请了乐师、礼师等大家到府里做先生。
转眼过了五年,一日,正是十五,员外带着肖宵到花园游玩。走到桥边,看着一湖春水,忽然问他:“肖宵,我有一疑,不知你能否为我解答一二?”肖宵道:“老爷是想问我,为何只在每月十五开口讲话吧?”这孩子果然聪明!员外笑笑道:“是呢?我实在好奇,能说为何不说?为何只在十五这天说?有何玄机?”肖宵道:“也没什么,平日里也能说。只是平日里真话非真假话非假,说了闯祸。十五这天,善男信女祈愿的日子,再邪恶的人也不会对神佛撒谎。这天开口不论好话坏话均为真话。”员外一愣,眨眨眼,心道,竟有人会为了不说假话而不开口。又喃喃道:“真话非真假话非假,这怎么说?”肖宵道:“真话非真即为假,假话非假即为真。如此行事,大有人在,但我不可。”员外道:“为何?”肖宵道:“老爷还想问我,为何每月初一离家吧?”他竟顾左右而言他了。员外笑而不语。肖宵道:“我生在初一,生而弑母,此为大逆不道!虽说她死有余辜,我无心之过,但我心里到底过意不去。这丫头原本怨念深重,在我出世之日,被我失手打死,更是怨气难消。因此,初一这日便为大凶日。我这日离家,便是去各处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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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外已经傻了,钉在桥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