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压城,喊杀声震天,奄邑上下四方都在激战,浓郁的肃杀气息弥漫至城市的天际线。
殷顽商奄的疆域险固,其实主要在于外围的地理环境。
北有泰山遥为天险,南面的峄山和东侧的凫山等同于坚城,西面则有大湖巨泽和汶水、泗水做了穷桑沃野的天然屏障。
然而,天下第二大城本身却是坐落于平原上的。
自从南面的峄山防线失守,北面姜子牙的大军又突破了泗水,商奄的军队就一直龟缩在高大城墙与宽阔护城河的保护下,明显是一副据城固守的架势。
奄邑之垣,周回十二里,高五丈。
确实是百雉坚城。
不过,这难不倒老帅姜子牙和宿将南宫括。
早在周文王的麾下,两位老搭档就获得过攻取坚城的经验,那次的对手是周人在雍东的劲敌崇侯国。
如法炮制,眼前的围攻奄邑之战对姜子牙和南宫括而言完全是熟门熟路。
作为东夷武士的看家本领,居高临下的奄人兵将们将他们祖传的精良射术可谓发挥到了极致。
四面城下的周人官兵,则在盔甲和盾牌的保护下,回之以雨点般的投枪。
激烈酣战之下,攻方的将士凭借密集犀利的标枪以覆盖度上的优势逐渐压倒了对手的射击精确度。
高达十丈的临车被推到了城下,上面的西土精锐弓箭手们也开始展示自己的百步穿杨武艺。
笨重却结实无比的冲车也逼迫到了城门下,力士们喊着有力的号子一下又一下地猛烈撞击着奄邑的城门。
“老帅,突父,芮季子和梁已经冲上去了!”
卫士尹悦兴奋地指着城头上飞扬的将领号旗。
帅旗下亲自擂鼓的申侯姜突开心地笑了,震撼人心的战鼓声更加雄沉激昂。
芮皋是申侯突麾下的爱将,姜梁更是申侯家族的后生俊彦,他们二人各自带着百名敢死勇士为突击队,身先士卒,凭借钩援已经冲上了城头,将抵抗的商奄兵将杀得魂飞魄散。
姜子牙胸有成竹地看着城头上的厮杀,对传令官吩咐:“速去通报南宫将军,我们这厢已经得手了。”
“是!”
一辆信使轻车驰骋而去,前往城南的攻击指挥部。
月母峰,怆然兀立于夭桃群山之中。
举目四望,青丘全域尽在眼中。
山海相拥,丘陵连绵,大开大阖,气吞万里。
东流入海的多条河川水流湍急,远方海边的某处岸壁陡峭。
艰难的扫荡战已经落幕了。
合虚山、夭桃山、黑齿山、丹玉山、浮来山的每一座山峰都插上了周人的战旗,群山之中的所有密林幽谷无一遗漏地经过了梳理搜索,再没有一支像样的阳夷抵抗队伍了。
然而,姬旦体会不到丝毫征服者的得意与放松,此刻的心境载满了沉重与伤感。
曾经燃烧的愤怒宛如那谷中月母湖的涟漪,风暴过去后最终恢复了平静。
芜杂的情绪随着冬日的朝阳霓霞弥漫开来,幻化成天际的海市蜃楼。
覆舟水乃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战争与征服并非自己的目标,东征的初衷本是粉碎殷顽的死灰复燃,进军青徐扩展王朝的疆域,最终让天下人更为充分地受益于和平发展的红利,为子孙后代缔造秩序、希望和美好。
然而,三年后的今天,姬周在神州世界的卓绝地位确实无可动摇了,自己来到了世界尽头的东海之滨,和雍州的镐京远逾四千里,走过了太长的路,经历过各种风波,百般艰辛之下照见自我,却惶然发现身处迷茫和彷徨!
一直以来,自己都坚定地信奉以人为本,追求敬天保民的境界,多么期盼于杀戮间能窥见一轮明月!愿上苍赐自己以智慧,真正能突破桎梏!
“冢宰,叛逆领袖费廉的下落找到了!”
舒人将领偃迈来到姬旦的身旁报告,神色凝重。
“走,这就带我去。”
一行人走下山谷之中。
这片山谷相传属于昔古的月和母国。
温和的阳光下,湖光山色阴晴有致,尽显风水形胜。
穿越茂密的丛林,幽秘而古老的洞窟赫然在目,带路的女巫称之为“月母之宫”。
洞穴里面的空间甚大。
灯球火把照耀下,澄澈的温泉弥漫着水雾氤氲,神秘的巨石阵不知是何年何人留下的。
一座硕大的玉石棺椁置于巨石阵的中央,闪烁着迷离的光彩。
神秘无比的精美雕饰,兽头鸟身,双翼挥展,翘起的华丽尾羽。
姬旦认出来:是东夷之族崇拜的句芒神像。
风格旷远的东夷人图案文字,寥寥竖体两行:“少皞族费侯赢廉,卒虎佁乡,匍侍帝俊。”(备注:山东龙山文化时代即有相对成熟的骨刻文。)
棺盖被扈从们挪开。
长大却枯瘦非常的身躯,头东脚西,面涂赭粉,衣衫破旧。
一旁的木制陪葬箱也被打开了盖子。
寥寥不多的菲薄陪葬器物,只有一柄铜钺、一套弓箭、一只金觯、有匜无盘的单件水器、一个木铎和一组玉配饰显示了逝者的生前贵族武士身份。
“他是绝食而亡的!虎佁是月母族后人的自称。”
姬旦对着费廉的遗骸郑重鞠了一躬,询问那带路的女巫:“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六日前,那天正好是望日。费侯最后的时刻,我一直在他身旁。”
“阁下是……”
“我是中容族的儒巫,按我们阳夷的习俗,送走费侯的魂魄是我的职责。”
姬旦明白了:满月为望,望日阴盛阳衰,在滨海阳夷的风俗中是最适合人死入葬的日子。儒是长于料理丧事的巫者,阳夷习惯由女子来担任儒巫,人都是由母亲带到了这个世界上,离世时也当由女性送走。
“跃,安排人以诸侯之礼厚葬了费廉,入土为安。”
“遵命!”侍卫长皇跃动手替费廉整理了下乱了的殓衣。
“阁下不必疑虑!与你们夷人的习俗一样,我们同样很在意逝者的尊严。只是,巫的世界讲神灵,我们的世界倡导秩序。厚葬费侯廉,是落实礼制,不会惊扰到他的魂魄。不过,我们是严禁以人殉葬的。”姬旦向那中容族的女儒解释。
女儒是料理过几次高级贵族丧事的。除了那副高贵的石质棺椁,费廉的陪葬明器确实寒酸了,配不上他在世时的显赫地位身份。
“如此甚好!我替逝者和他不在这里的亲属族人,感谢贵人的这番好意。”
姬旦的心头,这一刻又为费盈的倩影所盘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