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波涛起伏的大海,一望无垠的大海,汹涌澎湃冲击向悬崖下的沙滩。
海浪拍击的轰鸣声果然是震撼人心,入目的景象却没有让姬旦体会到传说中的蔚蓝到心碎,炫美到窒息。
极目所见,那浩渺无边的东海反倒显得有些单调呆板,一片的蔚蓝毫无深浅的变化。
黎明破晓时分,幽暗的原野上旗影憧憧,清寒月色下夷人的兵将们在各自首领的旗帜下正在列阵。
一阵夜风将敌方的动静送来耳畔,竟是他们中的一些人在争执。
姬旦听得很是清楚: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主战派在恼怒指责三心二意的领主们缺乏坚决抵抗的意志,而不仅仅是老成持重的谨慎从事。
雾气弥漫,激战在悲凉秋意中爆发了。
这种情形下本来是应该避免沙场交锋的,然而对手像怒涛洪流一般地奋勇杀来,意图用凶猛的攻击冲垮己方的防线。姬旦只能命令王师当头迎战。
一辆夷人的战车在不远处隆隆驰过,敌将的身影魁梧又勇猛!
姬旦辨认出正是劲敌费廉,那战车却又隐入了迷雾中。
悬崖下的沙滩上随处都是杂鱼烂虾,人仰马翻的疆场此刻似血海鼎沸,勇将姞勉身先士卒,手下的雍旅官兵争先恐后,与他们对阵的是阳夷的黑齿氏兵将,战斗力相当强悍。
姬旦准备好了发出号令,让己方人马背对太阳与敌相战。
然而,却迟迟不见朝阳的升起。
黑暗与迷雾中,西土将士们发出了兴奋的呐喊与欢呼声。
苦战之下,已然奇迹般地击败了对方。
雾消散了,草蔓丛生,尸横遍野。
残垣断壁一片,垂死的夷人武士在血泊中呻吟,他们的妇女儿童在哀哀哭泣,得胜的豳师兵将们意气飞扬。
不知为何,姬旦的心头为哀伤所盘踞,灰蒙蒙的海面无动于衷地翻涌着绝情的浊浪。
寒气逼人,雨雪霏霏,没有形成岁暮寒冬的遍野积雪,徒然让脚下的道路更为阴湿泥泞。
远方海边的峰峦上,一个熟悉的人影,遗世独立。
迎面的雪花纷飞而来,银装素裹的天地中,一树寒梅竟已是春色摇曳。
费盈肃立于树下,玄衣朱裳,明眸皓齿却冷若冰霜,一动不动地任凭秀美的青丝随风飞扬。
满树绽放的梅花张扬着冰天雪地中无以伦比的绝美存在,欺霜傲雪,绚烂好似一簇一簇鲜艳的火焰。
佳人如画,令姬旦一直藏匿于心间的那份思念瞬间便再难抑制,直欲流泻千里……
然而,那看来的清冷凝眸却让姬旦举步维艰。
人近情怯……
姬旦意识到眼下所处的纠结情境并捕捉到一个恰如其分的形容词汇,无力感、疲惫和忧伤刹那间风起云涌。
费盈最后回眸射来冰清玉洁的一瞥,渐渐黯淡,俏丽却孤独的背影在漫天风雪中一路远去。
“不要走,费盈。”
自己在急切痛呼,丝毫没有掩饰真切的乞求,听到的却只是呼吸遭冻结的咝咝声音。
天地间只有悲伤的飞雪,仿佛在完成一个让人心碎的仪式。
大海在发怒,巨浪狂流将自己深深淹没,任凭自己极力挣扎却无力回天。
重压感消失了,姬旦从梦魇中醒来,胸口犹自在起伏不已。
姬旦坐起身来,接连大口大口地呼吸,砰砰的心跳才逐渐平缓下来。
朔风寒冽,外面真的在萧萧落雪。
飞飘在军营四处的炊烟,勾起人强烈的进食欲望。
不知不觉中又迎来了岁暮时节,艰难的东征战事已经持续了两年之久。
遥忆出征的那个夏天,恍如昨日。
两个月前,宿将南宫括挥师力战,夺取了商奄重兵布防的峄山山系。
新建于凫山之上的大营尚未安顿好一切,南方的鄫国和偪阳国便遣使告急:费仲率军奇袭占领了彭城,杀死徐侯彭珖,控制逼反了徐人;进而以盟主姿态强压更多的周边大小方国参加他们的抗周联军。
鄫邦上下不肯为费廉裹挟,遭到叛军主力的讨伐围困,正在苦苦支撑中。
偪阳人也同样拒绝附从,在全力抵抗费廉派去的军队。
姬旦当即会同南宫括和弟弟姬高研究商讨对策。
“旦,费廉的这一手很是老辣凶悍!不仅翻云覆雨让徐方之众重新与我们为敌,更是意在切断我们与小子禽所部的联系,将彭城、鄫邑至费邑连成一片。一旦被他纠集足够强大的兵力,鲁师危矣!我们的后方也可能进一步失控,进而腹背受敌。”
“是啊,括父。所以,我意乘费仲还没来得及形成席卷之势,立即予以强有力的反制。他能以大胆而富有想象力的反击和逆袭打我们一个冷不防,我们同样当迅速驰援鄫人和偪阳,坚决还以颜色。”姬旦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四哥,括父,可否如此?我带半数的毕师去南下救援鄫邦,确保与小子禽他们的联络不被切断。”
姬旦皱眉思索,似在慎重斟酌什么。
南宫括从容对姬高说道:“商奄才是整个战局的核心所在!眼下,老帅的北路军团已经抵达和陈布于泗水之阳。所以,勒在奄邑脖子上的绳索松不得。还是照原计划,由你率领毕师主力间行凫山拿下东北方向的卞明氏。旦,你负责守护此间的大营。费仲交给我来对付,早就想好好会会这个厉害的家伙了!”
“不,括父。我来吧……”姬旦急切出声。
南宫括停下摩拳擦掌,专注看向脸色显得有些紧张的鲁侯。
姬旦沉静了一下,稳住声音道:“诚如括父所言,首要之务是解决商奄。所以,还是请括父主持南线的大局,好与您的老搭档尚父配合。高,我需要从你的毕师抽调精锐的单旅,与豳师的雍旅和矢旅混编为南下主力,挫败费侯廉的挑战……”
“调走单旅没问题,四哥。可是,眼下光是猛攻鄫邦的叛军就有三千夷众,南下之军的兵力怕是单薄了!”姬高明显有些担忧。
“旦,我军新胜当面的奄师,任邦和侏人的使臣正在前来觐见途中。他们都知道你是王庭摄政,东方的总~督。所以,还是由我带兵南下为宜。安定了鄫和偪阳,下一步既可以用兵徐方,也可以向东与小子禽的鲁师会合。”
“括父威名素著又御下宽仁,足以怀柔任邦和凫山侏部的人心。有您主持这里的一切,商奄断不敢轻举妄动!此外,我的计划是沿着大孟泽悄然南下,努力收取诸稽与翨阳两国军众,直接逆袭收复彭城,没打算和费廉的重兵集团硬碰硬。这一路渊薮纵横,进入徐方北境又是丘陵山岳,对手不容易发现我军的行踪。旦以为,徐人多数并不愿再与我军开战!我有把握一举夺回彭城并绥定徐方上下。然后,我会马不停蹄去解偪阳的困境。以鄫邦的实力,旦相信费侯廉一时半会儿是拿不下的。”
南宫括轻抚着颌下的髭须,赞许道:“旦,这个打法,估计那费廉也难以提防。不过,为何非要一定亲自实施?”
姬旦看着南宫括和庶弟姬高的不解目光,温和笑着回答:“和括父一样。旦也想和费侯廉这样的强劲对手过招!”
事情最终这样决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