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他一臂之力?
孟良宵十分纳罕。他的本事外祖父最是清楚不过, 一件事若连他都觉得棘手,那纵使再有大哥和军师从旁协助,也无甚必要吧?
孟良宵这样想着, 便十分狐疑地看了杨无邪一眼。
杨无邪心生七窍,又很爱笑, 对付起孟良宵也很有一手。他见孟良宵神色疑惑,当即露出一副被侮辱被轻视了的神情,愤慨问道:“中神这是什么眼神?”只是他嘴角若没有高高扬起的话,反而更能取悦到孟良宵。
眼见杨无邪变得和乌北他们一般浮夸, 孟良宵立刻翻了个白眼,“真该叫大哥瞧瞧,他所倚重的军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无赖。”杨无邪笑眯眯地举起酒杯与孟良宵碰了碰杯,“公子怎会不知晓我是个什么人?倒是中神你……”他表情不改, 仍是一派柔和,“我功夫虽没你和公子好, 却也并非不济事, 不用替我担心。”
谁担心你啊!孟良宵撇了撇嘴, 却下意识觉得这句话说出口会更显奇怪了,于是不再搭理他,小口尝了尝酒杯里的酒, 发觉这酒不但不苦, 竟还透着一股子清甜, 遂眯着眼睛仔细品味了一阵, 直到喝完,才摇头晃脑地冲杨无邪说道:“这酒不错, 咱们回京的时候可以买上一些。”
得他夸赞, 花满楼不禁笑了笑, 他这般如玉君子微笑,登时引得贪慕美色的孟小侯爷望了过去。“小侯爷若喜欢,花家便给您多备些。”他举止优雅,神色从容,虽口称“侯爷”,却不像孟良宵惯常遇到的溜须拍马之辈惹人无趣,实在是令人如沐春风。
很有一套自己为人处世原则的孟良宵点了点头,倏然想到方才陆小凤谈及的话,也好奇问道:“花公子也去过我家?”花满楼怔愣一下,其实早在他昨日里初见孟良宵时,他便与陆小凤私下猜测过,这位孟小侯爷又是个什么精怪。他们在老人庄中拥有了那样奇幻的经历,若说是无动于衷必不可能。但怪就怪在离开老人庄后,除了彼此,他们竟从未听旁的宾客对他们提起过那段时光——尤其是比他们更早前去做客的朱停——陆小凤的这位自幼一块儿穿开裆裤长大的朋友记得自己是被老人庄遣人救出的,也记得自己曾帮老人庄完善机关,更记得老人庄内有不世出的机关大家。却独独忘了老人庄中种种非同寻常的事件。
联想到迄今未被家人得知的傅道长,花满楼隐约明白,或许似他们这般的修道之人,往往会游戏人间,却又不留踪迹吧。
只是知晓归知晓,明白归明白,花满楼仍是个年轻且富有好奇心的青年,更不用说他身旁还有一个比他更富有好奇心的陆小凤。所以当得见老人庄的真正主人,听闻他提及老人庄时,花满楼不免露出了向往怀念的神情——对方的存在让他认识到,原来那一场虚幻而浪漫的迷梦,竟不是他与陆小凤二人的臆想,而是真实存在的现实。
“老人庄不负盛名,名不虚传,今日得见小侯爷,更觉贵府人杰地灵。”花满楼说道:“花家园林亦有意趣,小侯爷若不嫌弃,也可随意逛逛。”陆小凤听好友这般说,跟从着毛遂自荐,“若说到对花家的熟悉程度,我可不逊色于花满楼,小侯爷真要找向导的话,不妨加我一个!”他说着还眨了眨眼睛,“如果能带上你的几位漂亮侍女就更好了。”
陆小凤于武林中出道时间不算长,却闯下了一番不弱的侠名,与他的侠气、胆识、轻功、武艺相提并论的,还有他的风流。至少金九龄就知道,陆小凤的红颜知己遍布天下,但他万万没想到,陆小凤的胆子竟这样大,竟敢将主意打在孟小侯爷的身边人身上。
只是这回他倒的确是冤枉了陆小凤,因为比起貌美女子,陆小凤此刻更好奇的是女孩子们的身份。一想到这些漂亮小姑娘也是什么鸟儿雀儿,陆小凤便觉得心头发痒,好奇难耐。
苏梦枕一向不爱交际,不愿意将自己有限的生命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当中。哪怕此时他已经拥有了与常人无异的健康身体,他仍不爱这些场合——只是借着祝寿重新定下了金风细雨楼和花家的合作,便起身离席。
大名鼎鼎在武林中风头无两的苏公子肯出席已数罕见,自然不会有人纠结他这样行事是否无礼,他来到孟良宵这一桌前,颔首致意后,便直白道:“晚间一起去你家。”
“去我家?”孟良宵自然不会拒绝,只疑惑道:“何时去?”
苏公子道:“今晚。”
他说一不二,说是今晚,便是今晚。
孟良宵知晓他的性格脾气,顿时奇道:“老人庄与花家虽都在江南,却相隔甚远,现在已是下午,咱们今晚就去我家?”
苏梦枕点头,“今晚就到。”
孟良宵皱了皱眉头,却还是应了下来,只是……他看了一眼花满楼与陆小凤,颇有些遗憾,“花公子,陆公子,看来我只好下次再来游赏花家园林了。”
……
孟良宵以为,以苏梦枕雷厉风行的性子,他必然会快马加鞭,尽快赶赴老人庄。
但他却没料到,他们的确快马离开,只是才刚出了城,行至郊野,苏梦枕便拉绳勒马,改奔行为慢走,优哉游哉地任由马儿在官道上缓步慢行。
孟良宵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杨无邪,又看了看苏梦枕,忍不住说:“不对劲。”
苏公子问他:“哪里不对劲?”
“你不对劲,”孟良宵打量了一眼苏梦枕,斟酌着语句,“旁人若想去瞧瞧盛名在外的老人庄我不意外,但大哥你与我外祖父朝夕相处,放着郑三太爷不看,却要去他的庄子,不对劲。”
苏梦枕轻轻叹了口气。
这放在一向不曾后悔、不爱叹息的苏公子身上,又引来了孟良宵一阵惊疑。
“阿宵,我且问你,当今官家是谁?”苏梦枕回头看向孟良宵,在他一脸迷惘的神情中问:“你还记不记得,关七如今身在何方?”
大哥到底想说什么?孟良宵疑惑地摇了摇头,“官家不就是官家吗?至于关七……”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宛如孩童般天真、空洞的人,“他不是败于我们联手,重伤遁逃了吗?”
闻言,苏梦枕与杨无邪迅速对视一眼,只看得孟良宵一头雾水。这种只他一人被瞒在鼓里的感觉令他十分不乐意,他直觉其中必有蹊跷,想好的话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忽而笑道:“咱们快些吧,天都快要黑了。”
这话说完,孟良宵就要策马狂奔,可马鞭还未挥下,他已经脸色难看地住了手,僵硬地回头过来,脸色铁青,疑惑地叫了声:“大哥?无邪?”
苏梦枕朝他点了点头,并未言语,孟良宵却已经从而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并非蠢人,纵使还觉得有些迷茫,却已经能够管中窥豹,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我明明还没问清楚,怎么会说出快些赶路的话呢?”孟良宵坐在马上,恍惚间觉得视线扭曲,头昏脑涨。他下意识伸出手指按了按太阳穴,鼻尖嗅到了一股梨花似的甜香,很快缓解了他的头晕。
清凉的感受随之而来——这本该是令人愉悦舒畅的,孟良宵却将手从太阳穴上移开,他袖间薰上的那股子清雅香气也随着他的动作离远了。疼痛和不适令孟良宵更清醒了些,他脑海中突兀蹦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画面,一会儿只见外祖父沐浴在雷霆中,一会儿又看到侍女们在他小憩时叽叽喳喳——并非形容,而是她们真的发出了一种类似于鸟儿或是旁的动物的声音。
“乌北、云雀……”孟良宵此时才想到,他们二人呢?为何没有和他一同出行?
好在他无需过多纠结,因为杨无邪已解释道:“乌前辈和云雀姑娘还在花家,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说着,他深深望了孟良宵一眼,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忍,“中神,你还记得我们该如何去你家吗?”
我家……孟良宵怔愣地想着,老人庄离花家大约有几百里地,应向东走。到了东边的一座桃山,再……再怎么走来着?他茫然地摇摇头,愕然发现,他竟然忘记如何才能回家了。
“果然已经影响到了记忆。”苏梦枕脸上是肉眼可见的不赞同,他驱马来到孟良宵身侧下马,并将骑在马上的少年一并拉下来。看着这个平日里张扬肆意的少年人此刻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苏梦枕双手搭在他肩上,阻止他再去细想。
“阿宵,你看我是谁?”
孟良宵听话地顺着声音去瞧苏公子,“你是苏梦枕,是我的结义大哥。”
苏梦枕又问,“你与我结义,可是你心中真实的想法?”
孟良宵想也不想,当即道:“当然是,除你之外,又有谁配当我的大哥?”
苏梦枕忽然笑了,这个笑并未带有什么特殊意味,仅仅是因为苏公子想笑。而他一笑,孟良宵也忍俊不禁,但他很快又板起脸来,“你笑什么?”
“我自然得笑,”苏梦枕的声音和缓,语气却极为坚定,“因为我发现,无论你有何种病症,你都是我的兄弟,而我也相信你,你必不会被一些记忆所击垮。”
记忆?
孟良宵闭上眼睛。
出庄子后,他遇到了楚留香。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庄子?他们走的哪条路线,为什么会遇到自西而来的楚香帅?
京郊野外,成堆的炸药已被引爆,他们本该尸骨无存,他为何会用一柄遮风挡雨的红伞挡住了爆炸的余威?
明明亲眼瞧见过外祖父引动天雷淬炼棋子,更令棋子化灵夺舍当朝皇帝,为何在他脑中,却变成了赵佶洗心革面,要重振□□声威?
还有乌北、云雀、庄子里的每张面孔……
孟良宵骇人地发现,他并未遗忘,而是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