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沛最终还是把霍乐宁的关心带给了湛峥。
然后, 他眼睁睁地看着原本正在低头看文件的他哥嘴角勾了一下。
“知道了。”他道。
严沛一屁股坐在了他边上：“哥你说实话。”
“你俩……是不是已经成了？”
他还记得湛峥刚知道霍乐宁失忆时候的样子。
……好吧。
其实湛峥一向处变不惊，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 但至少是气压低的。
但这两天, 明显不一样了。
湛峥的手停顿了两秒。
“没有。”他道。
严沛：“……”
不像啊。
他不敢多问，湛峥却多说了一句。
“你也别一直问他这些事。”他道，“他还小, 我也不着急。”
慢慢来。
总能想清楚。
想不清楚, 那再另当别论。
严沛张了张口。
片刻后，他叹为观止地道：“哥, 要不是我知道情况, 我还以为你跟宁宁一起失忆了呢。”
瞧这说的, 不慌不忙, 气定神闲。
最关键的是……
真当你俩搁这头一回谈恋爱呢！
“行我不问了。”严沛抓了抓头发, “反正你俩心里看上去都有数。”
不光是湛峥，连霍乐宁看上去都比以前神叨许多。
他都开始怀念以前呆呆的小机器人了。
……只是一点。
两人在办公室闲聊, 严沛刚蹭了湛峥一杯咖啡喝，门口就走进了一个人。
他端着咖啡愣了愣, 片刻后敛了笑意：“埃德温先生, 早。”
走进来的, 正是联盟副执政官埃德温。
他的脸上依旧写满了冷峻，消瘦了些, 气质也更冰冷了些。
他对着严沛微微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跟湛峥交谈了几句工作, 就走了出去。
等他出去, 湛峥和严沛对视了一眼。
严沛先笑了笑：“埃德温先生最近挺低调的, 好像脾气也好了不少。”
“嗯。”
湛峥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没有再说话, 严沛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喝了口咖啡，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
霍乐宁这两天挺忙，主要是他跟着的老师很看重他，时常让他去帮忙。
他现在在的单位是药物分析课的教授推荐他来的，说是实习生，但他才刚大二，也没办法跟着研究重点项目，更像是打杂，也没什么技术要求。
面试过得很容易，头两天他像个传东西跑腿的NPC。
只是时间久了，跟着的老师发现了他挺耐得住性子，态度又很认真，开始交给他一些更重要的工作。
交着交着，就不自觉交了很多。
霍乐宁挺高兴的，因为他能学到很多东西。还因为在这样全新的环境里，没多少人会去注意到他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注意到了，也有人不知道他是谁。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对新闻上的脸和名字印象深刻。
临近下班，霍乐宁出了实验室，擦了擦额头的汗。
还没走到大门口，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是他老师的助手。
一个看上去总是很活力的alpha青年。
“乐宁！”
青年叫住他，声音还有点喘。
霍乐宁停下来：“师兄，怎么了？”
他俩还是校友。
也算是一种奇妙的缘分与巧合。
青年抓了抓头发：“那个……”
“晚上有没有空。”他道，“正好今天没什么事，一起喝个咖啡？”
霍乐宁怔了一下，然后他道：“不好意思啊师兄，晚上要去我表哥家吃饭，讲好了的。”
“啊，哦好。”青年道，“没事，那你去。”
他的脸颊慢慢浮现出一层薄红。
霍乐宁突然想起了某一次。
那还是在寒冷的冬天，一个陌生的青年撞到了他，然后说要请他喝杯热咖啡，他跟对方说，他不喜欢喝咖啡。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拒绝的暗示。
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和爱。
他笑了笑：“师兄，如果一直失眠的话，还是少喝点咖啡。”
青年有失眠的毛病，常常跟他抱怨。
青年下一句“那明天呢”就硬生生地噎在了喉咙口。
他还要再说什么，却突然发现面前的omega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他怔了怔，回过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湛上将？”他喃喃地道。
下一秒，身前的omega说了一句“师兄拜拜”，然后，就飞快地跑向了湛峥所在的方向。
夕阳的背影下，alpha揉了揉omega的头发，两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刚刚还客气礼貌的omega脸就红了。
像是重新变成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小朋友。
青年愣在了原地，良久，手忙脚乱地打开了浏览器。
看到熟悉的名字的刹那，他懊恼而用力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
霍乐宁上了车。
“今天有约吗？”
湛峥看了一眼身后，状似无意地开了口。
霍乐宁怔了怔，赶紧摇头：“没有。”
他下意识地撒了谎。
湛峥笑了笑：“有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他吩咐机器人发动车子，很平静地道，“快十九了，不算早恋了。”
霍乐宁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服。
“你十九的时候，也早……也谈恋爱吗？”他问。
追湛峥的人应该不少。
湛峥愣了愣。
随即他慢慢地道：“我啊……”
他忍不住笑，刚刚的那点若有似无的低气压也消散殆尽，“我……”
霍乐宁紧张地竖起了耳朵。
“没有。”湛峥道。
“在边境呢。”他道，“那个时候，忙都忙不过来，没工夫谈恋爱。”
霍乐宁松了口气。
不过很快，他又想，那是不是有时间，就要谈了。
他忧心忡忡，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
等他下定决心，想跟湛峥换一个话题，对方却在他之前开了口：“宁宁，跟你说个事。”
霍乐宁心弦一紧。
他要说什么事，他……他真的谈恋爱了吗？
“你那是什么表情。”湛峥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顿了顿，“接下来两天，我有点事，可能会不在首都星。”
霍乐宁的心落回了原地，又重新提了起来。
“……好。”他道。
“会注意安全。”湛峥道。
霍乐宁抿紧了唇，别开眼去看外面。
-
似乎总要经历这些，如果和湛峥在一起。
有的时候霍乐宁会想，那么多人喜欢湛峥，但如果放到婚恋市场上，湛峥或许也不是特别好的选择，尤其是在长辈的眼光看来。
位高权重，但是时刻遭人忌惮。而他的位置，都是靠出生入死换来的。这样的婚姻总是提心吊胆。
湛峥是全联盟的英雄，但是他会让爱他的人总是担惊受怕。
但是会有人真的拒绝湛峥吗？
霍乐宁想。
或许，也是没有的。
当天湛峥陪他在严家吃了最后一顿晚饭，期间傅禾茵也在，少有的没有说什么，只是嘱咐严沛和湛峥注意安全。
表情有些严肃。
霍乐宁这才知道，严沛也要去。
……要去做什么呢。
霍乐宁一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
湛峥离开长安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他看向自己的，漂亮而担忧的眼睛。
*
湛峥不是故意想让霍乐宁担心。
他和严沛要做的事，确实是绝密。
夜色之下两人悄无声息启程，同时启程的还有数千名光辉者的精锐。
他们落地于一个距离首都星不远不近的小星球，星球上的人大多以手工为生，做一些零售生意。而充满了工作机器人的工厂里，身着黑衣的男人站在最高的一层俯瞰整片中心区域，浑浊的眼睛里晦暗不明。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先生，他们来了。要抵抗吗？”
男人垂下眼，看向了办公椅背后那幅巨大的油画。
油画的内容，是整个浩瀚无垠的宇宙。
片刻后，他道：“那是能打下亚塔举国之力供养出的军队的人，你拿什么抵抗？”
于是，身后的人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不多时，身后重新传来了脚步声，不紧不慢。
男人回过身，和一身戎装的alpha对视。
片刻后，他道：“我听说，霍默文死了。”
“死了。”湛峥道，“亚塔首领亲自下的令。纳塔莉小姐提出过反对意见，但是最后还是没能阻止。”
男人顿了顿：“他不是叛国。只是，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心软。湛上将，你说对吗？”
“我要是他。”男人道，“当初就不会留一个活口。他本来不用负担必须要杀你的任务，但是他主动了，又失败了。亚塔人不杀他，又杀谁呢。”
湛峥看着他，没有说话。
“当然。”男人叹了口气，“主要的原因，还是亚塔输了。”
“弱肉强食……只有强者，才有提要求的资格。”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湛峥看着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弱肉强食，所以，哪怕消灭人性，也要让自己变得强大。”
“埃德温先生，对吗？”
办公室的吊灯忽而闪了一下，男人缓缓抬起浑浊的双眼，露出了一张湛峥十分熟悉的脸庞。
-
对视的刹那，埃德温先笑了：“只有你一个人。”
“严沛他们在楼下呢。负责清点设备。”湛峥笑了笑，“我想来和您单独聊聊。”
两人各自在沙发的一侧相对而坐。
埃德温垂眼，喝了口水：“怎么察觉的？”
“从赫尔曼先生收到的那封匿名信开始。”湛峥道。
“亚塔人固然在诺特境内放了许多钉子，但是那封匿名信是境内的举报信。”湛峥道，“如果举报的是亚塔间谍，大可直接点明，不用匿名的方式，还不愿意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于是，那个时候，他就开始怀疑，举报信真正举报的对象，或许是在诺特内部。
“然后……”
“是当初那些案子。”湛峥道，“战后，我们让亚塔交出了钉子名单，但是仍然有许多失踪的人口，并没有在其中出现。这件事，加重了我的怀疑。”
“最后……”他笑了笑，“我其实很想知道，您为什么会选择和亚塔合作，那可是与虎谋皮，您真的不害怕么？”
最关键的一点，是诺特境内的那些记忆芯片的相关设备和核心数据。
安插钉子是必须，但是这种东西，完全没必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在诺特境内制造。
而就算亚塔人战败，记忆芯片技术还是他们的核心技术，亚塔人不必故意让他们知道——
是的，故意。
发现仪器和设备之后，湛峥就笃定，亚塔首领是在有意让霍默文透露这些东西。
要不然，亚塔首领在知道霍默文身份的情况下，完全可以一次通话权都不给他们。
他是在放任。
这件事和之前的线索串联了起来，于是，答案呼之欲出。
诺特境内也有人在研究同样的记忆手术，亚塔人失去了这样武器，更不能让同样的手段反过来作用在他们身上，因此，他们故意让湛峥知道了这个消息，为的，就是让他发现背后的人是谁，从而阻止这些实验。
“为什么要这么做？”湛峥看着他，声音很平静。
埃德温垂了眼，看着面前盛着清水的水杯上自己的倒影，笑了一笑。
“我说过，湛峥。”他道，“你太容易心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你才应该懂得的道理。只可惜，你不懂。”
*
湛峥看着面前的——
几乎可以说是他长辈的人。
一时之间，他几乎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埃德温并不管他听不听懂，这些话将来他在法庭上都不会说出口，但是今夜，他会说给湛峥听，关于为什么。
“我第一次听说记忆替换实验，是在你父亲牺牲的那场战役之后。”他慢慢地道。
湛峥抬起了眼。
“是的。”埃德温笑了笑，“那个时候负责营救霍苓潇和傅禾燃的人是我。”
“别误会，营救是真心的。我也希望诺特多两位天才科学家。”他道，“我们的人费尽千辛万苦潜入了亚塔，当时的目标，是只要救出人。但是……”
遇到了霍默文。
“人没救出来，但是他们意外发现了一个情报。”埃德温缓缓地道，“那就是亚塔正在研发记忆芯片，还有相关的药物，甚至替换记忆的技术。”
“所以你跟亚塔人合作。”湛峥轻轻道。
埃德温别开了眼。
“我跟赫尔曼说过这件事。”他道。
“他不会同意。”湛峥道，“篡改他人的记忆，这是罔顾人伦。”
“这是懦弱！”
埃德温直视着湛峥的眼睛：“湛上将，你是很能打，但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而你，不可控。”
“……”
湛峥动了动唇。
“亚塔人起先不同意。”埃德温吐出一口气，“但是他们并不想让别的国家知道这个消息，尽管我知道，这项技术一定是首先针对诺特的。”
后来，无非就是利诱。
贸易线，商道，还有各种资源的倾斜。
埃德温这个位置，能做的事情太多，而亚塔需要的，除了这项技术，也还有很多。
亚塔人一方面想保守他们的秘密，另一方面，比起惹怒埃德温，他们更害怕未知。
埃德温的一切研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反而是更可控的。
“但是他们不知道。”埃德温道，“我想做的，远远不止这些。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他看着湛峥，“你知道科尔文吗？”
湛峥抿紧了唇。
“不知道。”他道。
“有的时候，很难说上流社会和地下这两个地方，哪一个更脏。”埃德温看着他，“这一点，你也赞同，是不是？”
“当年亚马特公爵迷恋军械那种冰冷的美丽。”埃德温道，“他收养了一个残疾少年，没有给他安装上柔软的仿真义肢，而是安上了无与伦比的机械臂。他就是科尔文。后来，他成了角斗台上最光荣的勇士。”
湛峥霍然抬起了眼。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埃德温道，“我没有那么变态。”
他顿了顿，“只是，那个时候我在想，如果让一个人完全将自己当成武器，再辅以世界上最强大的外包装。勇气加上坚硬的外壳，这样的一支军队，会不会无坚不摧。”
这就是这么多年来，悄悄发生在诺特境内的实验内容。
暗中支持着埃德温的，有他的拥趸，有想要从这项产业中谋利的商人，还有疯狂的科学家。
而牺牲品，则是各个城市的贫民窟乃至黑市，无辜消失的人们。
直到——
湛峥今夜来到这里。
空气里是令人窒息的安静，窗外，能听到城市嘈杂的声音。
它们是如此安静，祥和，湛峥闭了闭眼。
“说到底。”他道，“你只接受完全受你控制的‘生物’。你根本看不起‘人’，是吗？”
“你错了。”
埃德温站起身：“正是因为我知道，人类的勇气、忠诚、无畏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这些是真正的机器人永远无法比拟的东西。所以，我才会选择改造他们的大脑，而不是抛弃他们。”
他转过身，身后是一轮皎洁的明月，“所以，我要是霍默文，我不会洗脑霍乐宁是机器人，我只会告诉他，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他爱你。”
“砰”的一声，是湛峥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湛上将。”埃德温道，“晚安。”
说罢，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径直走向了敞开的大门。
*
埃德温被扭送回了首都星，他将会接受最严密的审问和一系列的调查。
而办公室内，湛峥皱着眉，看着不小心被玻璃扎破了的手指，狠狠地皱了皱眉。
严沛欲言又止。
“不是，哥。”他道，“说好了聊两句就走呢，你跟他废话这么多干嘛，就是一老疯子。”
湛峥：“……”
他又不想。
他是一时没忍住。
不过严沛也知道大概是埃德温提了霍乐宁，所以才惹怒了湛峥。
他叹了口气：“让沈呈给你包个纱布吧，哥你这伤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
片刻后，劳碌命的沈医生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看到面前的样子松了口气。
“好家伙。”他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呢，那些人跟催命似的。”
他拿出工具，给湛峥消毒。
“害。”严沛道，“没见过世面瞎传谣是这样的。你不知道，湛上将出门打仗的时候，天天有八卦小报说湛上将负伤了，湛上将病重了，湛上将不行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道，“信息素紊乱。真够行的。”
“这也是大病，不能轻视。”作为医生，沈呈实在不赞同他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然后郁闷地道，“可不是么，跟我说快快快，再不来就来不及了，我寻思咋了呢。”
结果，嗯。
再不来明天伤口都该愈合了。
他给湛峥包扎好，想起了什么，对严沛道：“我当时还在严家给你妈看病呢，吓得我拿了药箱就跑，都来不及跟你妈打招呼。”
“我妈？”严沛奇道，“头疼吗？”
“嗯。”沈呈道，“我对这方面还挺擅长的，就来了。”
主要是考虑到湛峥现在和严傅两家的关系。
他真是操碎了心。
就在这时，湛峥突然开了口：“你说你从严家出来的，乐宁在吗？”
“在啊。”沈呈头也不抬，“陪着傅老师吃饭呢。”
湛峥神色蓦然一顿。
下一秒，他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张血色尽失的脸。
omega在剧烈地喘息，显然是下了车之后就一路跑上来的，他的手都在抖，目光锁定湛峥的刹那，那双蝶翼般的睫毛就颤抖了起来。
一旁的沈呈和严沛对视了一眼，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湛峥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把抱住了omega。
“怎么来了。”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担心了是不是？”
“你……”omega开了口，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惊吓过度的哭腔，“你怎么样。”
他说话几乎有些颠三倒四，“湛峥你怎么样，受伤……受伤了吗？”
话音落下，他看到了湛峥手上举起的纱布。
“就这点。”湛峥轻轻哄他，“没事。”
霎时间，霍乐宁急促的呼吸缓下来。
他看着湛峥：“就……这点吗？”
湛峥轻声笑起来：“宝贝儿，这话说的，盼着我受伤呢。”
“我没！”
霍乐宁嗓音都哑了。
他突然用力地扑进湛峥的怀里，把脸埋进冷硬的戎装上。
他真的被吓到了。
湛峥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帮助他平息下来。
过了一会儿，就在霍乐宁终于觉得不好意思，想要离开的时候。湛峥叹了口气，把他按了回去。
霍乐宁手心都是细汗，终于回过神，动也不敢动。
然后，他听到了湛峥轻轻的叹息：“霍同学，这么扑进陌生alpha怀里，可不是矜持的表现。”
“还要装作不认识我吗？”湛峥轻声问。
话音落下，怀里的omega就僵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