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沛在警局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傅禾茵最近在忙廖杨的事, 忙得脚不沾地，几乎住在了实验园，于是家里就只剩下了他爹一个空巢老人。
为此, 他被勒令回家的次数直线上升。
严沛叹了口气，思考今天陪空巢老人下棋还是品茶。
反正必不可能是听他催婚。
走之前他路过隔壁办公室, 看到了里面还有人, 就顺便进去打了个招呼：“还没走？”
背对着他的女人回过身，然后愣了一下：“严副队。”
严沛这才发现, 对方的面孔有些耳熟。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 想了起来。
她和丈夫都是联盟警察, 而她的丈夫就是当初看管何庆的狱警。
“还有份名单要录入。”女人在这个时候开了口，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严沛“嗯”了一声。
他犹豫了一下：“秦振他……最近还好吧？”
虽说当初是何庆自己发疯，但是直接击毙依然是不符合规定的。
严沛不清楚当时的情况，但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这个名叫秦振的同事事后是做了暂时停职的处理。
果不其然，女人勉强笑了笑。
“在家休假呢。”她低头，刘海遮住了温柔的眉眼，“刚开始挺懊恼的，但是后来就释然了。说就当在家陪宝宝了。”
她顿了顿, 笑了一下, “宝宝最近倒都是他在照顾。”
严沛也跟着笑了一下, 安慰似的道：“那也挺好的。”
女人“嗯”了一声。
严沛跟她不算太熟, 看着她确实挺忙，就离开了办公室。
临走时他瞥了一眼女人的桌子, 发现这就是湛峥那天靠的那张办公桌。
桌子上仍旧摆着一家三口的合照。
只是那天他没发现。
他收回了目光。
其实现在也称得上是幸福美满的小家庭, 他想。
只是如果没有那件事, 生活会更好而已。
他在心里这么感叹了一句, 转身离开了警局。
-
与此同时，湛峥和霍乐宁坐在餐桌前。
他看着霍乐宁，跟他确认：
“你确定？”
霍乐宁犹豫了一会儿，点头。
他确定。
“那也行。”湛峥道，“我陪你去。”
霍乐宁怔了一下，然后道：“……没事。”
“就是去一趟学校收拾东西。”他解释，“一天……半天就回来了。”
他顿了顿，“你最近那么忙，不用陪我去了。”
湛峥没说话，慢慢地挑面条。
过了一会儿，他道：“也没有那么忙。”
现在他们的突破口是廖杨。
廖杨交给了实验园，那里才是专业的。
至于他和严沛，这些日子忙的只是在整理之前的旧案，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但是收效甚微。
百密一疏。
首先是百密，而一疏很多时候总是奇迹。
霍乐宁还是摇头。
他道：“星乐也在学校的。”
湛峥怔了怔：“放假了他到学校去干嘛。”
霍乐宁就不说话，闷头扒面。
湛峥捏他耳朵，然后从耳根开始红起，像是染了红霞。
片刻后，霍乐宁才受不了地小声道：“我跟他说了我要去学校之后……他才想来的，他想找我玩。”
湛峥哼笑了一声。
“不告诉我。”他道。
霍乐宁嘀咕：“你太会吃醋了。”
这声嘀咕很不“霍乐宁”，配上他的小表情，显得特别可爱。
湛峥捏他的脸蛋，扯来扯去，鼓鼓的脸颊肉软软的，捏起来很有弹性。
等到霍乐宁抗议他才收手。
然后他道：“我不太放心。”
意外地坦荡。
霍乐宁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你……不放心什么。”
“你哥。”湛峥道。
他把霍乐宁带在身边，说实话，闲言碎语很多。
知道的如严沛之流明白他还是没有完全排除霍默文的怀疑，不知道的只觉得是湛峥被美人迷昏了头，就像是堕入温柔乡的昏君。
毕竟谁都能闻到霍乐宁身上隐约交缠的信息素味道。
当然，说这些的话的时候，他们总是会选择性地忽略了湛峥依旧掌控着联盟大部分的军务，以及看上去并不清闲这件事。
对于这些话，湛峥一概无视。
他觉得霍默文是个非常难缠的角色，他跟霍乐宁的表面关系又太亲密，他不敢真的放手。
也因为霍乐宁的那句“你要丢掉我了吗”。
他想，他把霍乐宁捡回家，那霍乐宁就是他的了。
有些几年不联系的混账哥哥现在想要讨人，那得先过这关。
“我哥。”霍乐宁道。
他顿了顿，“……他是挺凶的。”
“啊。”湛峥道。
他也觉得。
“但是他是我哥。”霍乐宁小声道，不敢看湛峥。
湛峥的筷子停了。
霍乐宁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软和的：“你也不能一直带着我。”
“也不是不行。”湛峥嘴硬。
他心里也知道不行。
至少谈廖杨的事的时候霍乐宁就不能在他身边，还有联盟高层会议。
这样的场合不算少。
换做旁人，就把它当成一句情话了。
但是霍乐宁不是旁人。
他认真地把他不能去的场合数了出来，每数一个湛峥的脸色就更面无表情一些，一直数到奥卡兹星的时候湛峥开了口：“好，可以了。”
他答应了霍乐宁的要求。
一个原因是霍乐宁提的确实是正当要求，他也不想保护最后变得像囚.禁。
另一个原因，霍乐宁最近一直和他在一起。
他觉得霍默文应该没时间作妖。
霍乐宁飞速地扒完了最后一口面，非常讲文明懂礼貌地用纸擦干净嘴之后才扑过来亲他，他最近掌握了哄湛峥的新方法。
湛峥任由他亲，圈着他，越过他收拾桌子。
omega暖烘烘的身体在他怀里蹭来蹭去，不算轻，像只小猪。
湛峥有些气，又有些好笑。
不喜欢他还要这么肆无忌惮地招惹他。
机器人界应该好好培训自己的员工，没有机德。
他把小猪拎起来：“还没说完。”
“把小明带上。”他道，“不然不让你去。”
霍乐宁犹豫了一下。
他抬头，看到了湛峥的眼神。
于是最终，他还是点了头：“好。”
“还有。”湛峥道，“注意安全。”
“好。”
“不许偷偷去见你哥。”
“……好。”
*
最后一个“好”是假的。
第二天，霍乐宁到了学校，先去见了闻星乐。
他们一起在学校食堂共进午餐，期间机器人小明获得了无数的围观，还有人问他要联系方式，绅士彬彬有礼地拒绝了。
“我已经有了真爱。”他微笑道。
“他的真爱，是谁。”闻星乐跟霍乐宁咬耳朵。
“好像叫小华。”霍乐宁也不确定，“湛峥给他找的。”
闻星乐大为震撼，并且对湛上将的审美表示了充分的肯定。
吃过饭，小明跟着他们回宿舍，到宿舍门口，小明被拦在了门外。
“我和宁宁，进去，就好啦。”闻星乐一字一句跟小明解释，然后抓了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这宿舍，就我们，两个人住，里面，挺乱的。”
霍乐宁在一旁点头。
于是机器人小明等在了门外，就坐在长条的椅子上，像是在等待邂逅。
门内，宿舍门关上，闻星乐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面前的omega，小心地道：“宁宁……”
霍乐宁抿了抿唇。
“谢谢。”他认真地道。
“嗨呀……没事。”闻星乐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你要去，做什么呀。”
他答应了霍乐宁，要把机器人小明支开。
就在刚刚两个人一起去洗手间的时候背着小明商议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霍乐宁是他的好朋友，他觉得霍乐宁不会做坏事。
但是不妨碍他有点担心。
霍乐宁摇了摇头：“你在这里等我。”
“那好吧。”闻星乐道。
霍乐宁从宿舍的阳台翻出去——也幸好他和闻星乐单独住的宿舍在一楼，他靠着格斗课学习的技术轻盈地落到了小花园里，然后顺着羊肠小径一直走出去，朝向的是霍默文的住所。
走到一半，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对方看到他，帽檐下的眼睛闪过一道微光，然后笑了笑：“宁宁，好聪明。”
霍乐宁不说话。
悬浮车停在一旁，他跟着霍默文上了车。
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装在塑料袋里的芯片。
它在阳光下显露出了一种非常漂亮的颜色。晶莹剔透，像是被削薄了的宝石。
霍默文瞥了一眼：“你发现了。”
“这是。”霍乐宁看着他，“什么。”
霍默文突然笑了笑，眼睛里是霍乐宁看不清的神情：“你不是猜到了么？”
霍乐宁抿紧了唇。
他的确猜到了。
霍默文最近并没有通过芯片联系他，大概是因为不确定他是不是跟湛峥在一起，从这一点上，霍乐宁觉得，他也没有那么无所不能。
但是如今的这块不明物体又在提醒他。
他还在。
拿到芯片之后，他先把手上的东西往阿尔洛的身体里尝试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可承载的区域。然后，他又打开了个人终端，也无法读取内容。
到了最后，他突然想到了霍默文当时跟他说的话。
他说，他会证明。
霍乐宁突然明白了，这就是他的证明。
只是，霍默文不允许他逃避，如果想要知道这份证明究竟是什么，他就要自己去找霍默文。
-
霍乐宁从回忆中回过神。
他发现霍默文正在看他，以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
他怔了怔。
“霍默文。”他道。
“你该叫哥哥。”霍默文取了帽子。
“……你又不是我哥哥。”哪怕霍乐宁是个机器人，他也觉得莫名其妙，“你好奇怪。”
于是霍默文也回过了神，他顿了顿。
“终究有些感情。”他语气很淡，像是自言自语，“终究……”
他又透露出了一种神经质的模样，跟他在芯片里的声音差不多，但是这回，霍乐宁看到了他说这些话时候的样子。
没有什么表情，眉眼冷淡。
然后他道：“来吧，我告诉你这是什么。”
他接过芯片。
下一秒，霍乐宁的颈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他的身后，机械手悄无声息地自车顶收回，像是鬼魅。
霍默文接过已经昏迷了的人。
柳叶窗开启，他的身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冲他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
如果霍乐宁还醒着，就会发现，这个医生有着一双颇为熟悉的眼睛。
但是这会儿，他已经又陷入了梦境。
他做过不太多的梦，有好的，有坏的。
但是它们都让他印象深刻。
有的时候他会重复做它们，而它们之间就像是一串珠子串成的手链，缺少任何一颗都难以成形，又像是一块拼图。
今天，他梦到的是其中的一块。
那是他被乔舒亚带走时做过的梦。
梦里是一片茫茫的白色，很纯粹的、让他不喜欢的白。
他喜欢栀子花的白，让他想到光明和希望，以前是春日芬芳的花朵，现在还要加上一个背着光的湛峥。
他的意识在白色中穿寻。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他看清了所有的白色。
这是一间……
白色的，空荡荡的房间。
很奇怪的是，他“看”到了周围，但其实，在梦里的他，是闭着眼睛的。
他像是坐在一张非常柔软的床上。
很柔软，但是不太舒服，不像他在湛家的床。
然后，他听到了周围的声音，是一种很奇怪、但是他却听得懂的语言。
那个女声说：“Oh，好可爱的孩子。”
……是在说他么？
霍乐宁想。
然后，毫无准备地，他的思绪砰然炸开。
这是一种非常糟糕的体验。
在某个瞬间，霍乐宁似乎看到了无数信息的碎片在他的脑海里涌动，大量的几乎可以将他吞没的记忆进入了他的脑海，让他头痛欲裂。
他看到了白色的、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房间，看到了不同于诺特的走廊、建筑、花园，荒芜的沙漠，暗沉的黑夜，在他身边来往的人们。
他奔跑在走廊上，从白天到黑夜。
从春到夏。
他的耳边是各种各样的声音。
“我们的小机器人，今天又来啦。”
“宁宁宝宝，来姐姐抱抱！”
“说真的这么可爱的机器人真的不能量产吗，宁宁，宁宁好可爱，快过来哥哥这里，可恶莫妮卡你不准捏他的脸！”
“去求求默文先生吧，这是他的机器人。”
“宁宁。”
“乐宁呀~”
“小机器人，乖宝贝……”
……不要再叫我了。
我不认识你们。
我不是机器人，我不是。
霍乐宁大口地喘着气，他想要逃离这些记忆，但是他绝望地发现，这些记忆是如此地真实，就好像他真的身临其境。
或许……
他真的身临其境。
梦境的结尾，他看着穿着风衣礼帽的男人走近他。
这是一切的开始。
他摸了摸霍乐宁的头发：“真漂亮。”
“我是霍默文。”他温声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正式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了。”
“给你取个名字吧。”他轻吐出一口气。
“身为人类，总是有很多烦恼，生、老、病、死。”他慢慢地道，“这么一想，就觉得活着确实没什么意思，但是宝贝，你不同。”
他笑起来：“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你会一辈子快乐、安宁。”
“就叫你霍乐宁。”他轻轻地道。
“我不太爱搞主人机器人那一套。”他想了想，“你应该已经具备了人类的灵性，我不想那么对待你，这样，你就叫我哥哥吧。”
……
霍乐宁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车厢后座，脑后依然隐隐作痛。
他的面前，霍默文正垂着眼，专心地看着他的脸庞，不失用手帕给他拭去额角的汗水，动作很温柔。
“醒了。”他道。
他顿了顿，“芯片植入的过程确实会有点痛苦，不过已经改进很多了，只需要植入大脑皮层，给你用的已经是可溶解芯片，很快，这份记忆就会和你融为一体了。”
霍乐宁动了动唇，声音干涩，眼睛茫然：“哥……哥。”
霍默文一下子笑了。
就像霍乐宁记忆中见到过无数次的那样。
霍默文总是笑着的。
笑着叫他“小机器人”。
更多的时候，是“乐乐”或者“乐宁”。
但是很快，他的脑海中就出现了另一个人，冷硬的军装，文雅的面容以及时常漫不经心的语气。
“宁宁。”他这么叫他。
还有，“小机器人，你怎么这么笨。”
“这是……”霍乐宁声音干涩，“什么。”
“证据。”霍默文道，“我说过的。”
“这份记忆是你自己的记忆，你应该能感觉出来，只是当初，为了你的任务，我把你被制造出来之后的记忆全部取走，然后把你放到了湛峥身边。”
“霍乐宁。”霍默文道，“我确实养了你很久。所以，你不应该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甚至用湛峥来做挡箭牌，为的只是不见我。”
他的语气居高临下，满含责备。
这就是他从头到尾都那么淡定的原因。
因为，霍乐宁真的是机器人。
他亲手造出来的，最完美的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