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乐宁看过的所有爱情电影里,他最喜欢的是古地球时代的一部老电影。
它没有花哨逼真的特效,也没有与电影角色互动这样的噱头。甚至,里面的主角还没有进化到拥有第二性别的程度。
那是霍乐宁有意识以来度过的第一个冬夜。
他没有地方去,于是住在了学校宿舍。
上铺的帘子拉上,就成了一方属于他的小天地,阿尔洛在他边上陪他,窗外是隐约传来的,雪落的声音。
那个时候他也有些冷,于是他把自己裹在了厚厚的被子里。
悬浮的屏幕上,相爱的主人公刚刚做完睡前运动,他们挤在一张床上,空气中充满了黏腻而潮湿的气氛。
其中一个亲吻另一个的后背,轻声地跟他讲:“喜欢你”。
霍乐宁想,他们一定觉得很暖和。
这是他第一次对“性”有清晰的认知,他觉得,这是一个暖色调的词语。
但,当他真正经历的时候,却发现似乎不是这样。
他学着电影里omega勾引人的方式,一点点地亲吻面前的alpha,S级alpha情动时的信息素包裹住他,却仍然克制时,像是海洋。
这让他有一种被包裹的安心感,就像是那个冬夜的那床被子。
但是,当alpha抓住他的手臂的时候,情势陡然倒转。
他被打横抱起,放到沙发上。
然后,一整个晚上,他都能没能离开这张柔软而宽敞的沙发。
起初是疼的。
alpha的动作生涩却凶狠,疼得他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手臂里。
他第一次忘却任务,小声地说“不要了”,声音被淹没成破碎的呜咽。
易感期还被下了药的alpha就像是猛兽,一旦出笼,就不会再有理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适应了这种疼痛,然后涌上来的,就是陌生的感觉。
他又像是被浸泡在温水里,浑身发软,只知道攀住alpha的手臂,把自己埋进对方怀里,像是寻找庇护、汲取温暖的幼兽。
最终,霍乐宁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
脖颈上传来刺痛的时候,他昏了过去。
只记得,整晚都没有说过话的alpha在那一刻终于有了片刻的僵硬。
黑暗中,一只手触碰到了他的脸颊,他往上蹭了蹭,然后,意识就陷入了无尽的深渊。
-
第二天,霍乐宁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看看自己肿了的脖颈,却没能抬起手臂。
霍乐宁有些迟钝地放空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从四肢百骸传来的不适感。
他不能动,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想了半天,他终于想起来他忘记了什么。
很快,伴随着“滴”的启动声,小巧笨拙的机器人撞开柜门,跌跌撞撞地摇着螺旋桨飞出来,然后“啪叽”摔在了被面上。
霍乐宁有些好奇:“阿尔洛,你也会腿麻吗。”
他以为这是高级机器人才有的拟人设定。
“嘶……嘶嘶,电路损坏。”小机器人眼中闪过了一串数据,然后,它才恢复了原本的机械声,“启动的时候,查询到了关于肢体控制的bug。”
霍乐宁恍然。
“修理站的老爷爷说要出远门。”他怀着歉意,“等他回来了,我就带你去修。”
阿尔洛是老款机器人,现在已经停产,只在各个星球设置了固定而少量的修理点。
但是很快,这些修理点也都会消失。
霍乐宁还没想好怎么办。
想到这他就有些失落,但是很快还是压下了这些情绪,专注当下。
“阿尔洛。”他道,“我没办法下床,你帮我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小机器人闪烁着绿光,又卡顿了一下,然后朝着门外飞去。
霍乐宁又适应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把自己撑起来,从离他最近的地方摸到了一件衬衫。
有些大,应当是湛峥的,但他还是套上了。
“宁宁。”
阿尔洛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扣子要扣好,不然会感冒。”
bug消失了,它就恢复了有些啰嗦的话痨设定,开始关心照顾的幼崽的身体健康。
霍乐宁低下头,把扣子扣到最顶上,勉强遮住了里面斑驳的青紫,却看上去还是松松垮垮。
他试图整理了一下,怎么都弄不好,只好放弃,把自己往杯子里塞了塞,然后,发起了呆。
他想。
这算不算完成了一半任务。
但是湛峥昨天看起来很生气,他原先对他其实态度很温和,但是后来,发现他骗他之后,就变成了陌生人。
到现在霍乐宁才发现了他计划的漏洞,他的任务是勾引湛峥,并且留在他的身边。
但是湛峥太难靠近了,他一直想的是靠近他,却没想过,如果靠近他的代价是惹他生气,那么他还能不能继续靠近他。
想到这,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安。
就在这时,阿尔洛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宁宁。”
“我扣好扣子了。”霍乐宁很乖地说。
声音停顿了一下。
“门被锁了。”
小机器人道,头顶上的螺旋桨还在一下一下地转,发出“刺啦”的声音。
*
首都星第一军区,地下审讯室。
惨叫声平息,一身军装、面容沉冷的男人走出门,季阳小跑了两步,跟在了他的身旁,瞥了眼开合的门。
还好,他想。
没见血。
其实湛峥虽然在外“暴君”之称,却并不爱动刑。
但是今日不同。
他家将军昨夜在宴会上雷厉风行端了尤斯塔斯的老巢,几乎救了一宴会人的命。都是上流社会的世家贵族以及政要,却鲜有人提及此事。
相反,将军当晚没回军区,而是留在联盟总部,还睡了一个omega这样的风月事,却一早上就传遍了整个联盟。
真睡了季阳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相反,还会欣慰将军终于开了窍。
但是湛峥的原则他知道,起初他以为这只是一个谣言,然后,他见到了湛峥。
……那脸色。
实在不像是无事发生。
当然,也不像是兴致来了真的尽兴了一晚上。
季阳立时就猜到,估计是被算计了。
被算计了还要被议论,他心里是有些替湛峥委屈的,却被湛峥打断了。
“去找严沛。”他道,“让他亲自去保密局调一个人的档。”
联盟保密局,有联盟所有公民的生平档案。
他对季阳说了一个名字,然后顿了顿:“这个名字到你和严沛为止。”
他的嗓子还有点哑,语气比平时冷了八个度,季阳听得心惊胆战,立时立正应声。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个名字可能的含义。
“季阳。”
男人的声音响起来,季阳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阴冷的过道尽头。
“档案呢。”
湛峥倚在门边,从口袋里摸了根烟。
季阳连忙把一张折叠的纸递给他,上面是严沛的手抄。
他有些忐忑。
对方递给他的时候语气懒洋洋的“别给他发通讯,直接给他。”
但是手抄实在有些寒碜,在这个纸笔都快被进化掉的时代,能翻出这么一张纸来,都费了他们不少时间。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家将军一向不与人结交,唯独严少爷能得他青眼的原因。
因为湛峥叼着烟从头看到尾,并没有把纸还给他,而是直接用打火机点了。
“知道了。”他道。
然后,他开了口:“让人把兰特花园的戒严给撤了。”
留了这一句,他就转过了身,径直离开了季阳的视线。
-
一路从军区走到联盟总部的宴会厅,湛峥身上的烟味才散尽。
尤斯塔斯被抓,宴会就被叫了停,此时此刻,大厅空无一人。
他路上走得急,这会儿却莫名顿了脚步。
打扫卫生的机器人从他边上经过,他心浮气躁,随手按了停,然后,铁皮做的庞然大物就呆在原地不动了。
就像昨天坐在沙发上的omega。
像是迟钝的兔子。
就是这样一只兔子,做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敢做的事。
湛峥面无表情,手下却几乎把打火机捏得变形。
一上午的讯问以及严沛的反馈之后,调查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至少他现在上去,不需要带枪。
但是,这看似唯一的好消息也没让湛峥感觉多轻松,因为这不代表事情不棘手。
相反,房间里的人不是个间谍、也不是恐.怖分子,才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湛峥神色复杂。
少顷,他还是丢了打火机,抬步上了楼。
走的时候急,他反锁了房门,留了水和吃的,还让了亲兵看守。既是因为情况还不明朗,也是为了房间里的人。
这件事已经传遍了联盟,他树敌不少,难保有人动歪心思,只让严沛去调档也是这个原因。
眼下,亲兵已经被调走,那扇门依然紧闭。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开了感应锁。
他做好了里面的人生气质问的准备,门被推开一些之后,他却怔了怔。
床头没有人。
湛峥瞳孔微缩,一时也忘了刚刚在门口的犹豫,快步走进了房间。
然后,他才发现,不是床上没人,而是床上的人坐了起来。
他把自己裹成了一团,只露出了一个脑袋,正在看着窗外。
湛峥的脚步慢了下来,但是omega已经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他转过了头,露出了被衬衫半遮半掩的白皙肌肤。
上面青青紫紫,一看就知,这是个昨晚才被人疼爱过的omega。
湛峥喉咙发干,挪开了眼。
他不说话,omega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湛峥先开了口。
“在看什么。”他道。
刚刚的某个瞬间,他几乎要以为omega是因为昨晚要了结自己。
但是很快,这个念头就消失了。
因为omega的样子实在太安静。
安静而平和,阳光落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几乎有些纯然的圣洁。
听到他的问题,omega愣了愣。
随即,他轻轻开了口:“在看花。”
湛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在阳光下摇曳的晶莹花朵。
他顿了顿:“这是首都星特有的花,叫飘霜。只有初冬才会开。”
昨天晚上的时候,他记得,这些花还含苞待放,如今却已经开了。
omega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没看到过。”他道,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很小,“……很好看。”
湛峥顿了顿:“因为它很娇气。”
娇气,所以名贵。
联盟总部的这一片,还是因为洛伊丝。
大小姐喜欢这种花,不仅自家要种,还希望自己常去的地方也栽种,方便自己随时赏花。
后面这些话他没说,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样子很乖。
脸红扑扑的,还是像只小兔子。
湛峥看了他一会儿,开了口:“我昨晚标记了你。知道么?”
omega的睫毛猛然颤了一下,片刻后,他犹疑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轻声道:“……是临时的。”
终生标记,要直接进生殖腔成结,他昨天第一次,又不在发情期,那里太紧了,湛峥似乎是试了几次,但最后没进去。
湛峥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知道。”
然后,他开了口:“要不要我负责?”
霍乐宁怔住了。
“如果你不想,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湛峥看着他,语气很淡,“所有人。三个月的例行监视期之后,你可以继续以前的生活,监视期内,你也可以继续念书。”
“如果你想。”他的语气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平静地道:“我会负责。”
“我出去一趟。”他转过身,“你可以五分钟之后给我答案,我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