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包房里。
一张方桌, 陆溪和谢以朝并排而坐,谢珩坐在对面。
离点菜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了。
陆溪有些不安地看着包房门,很想出去催促服务生快些上菜, 因为这里面的气氛实在是……太尴尬了!
她在车上那个开玩笑的提议,自然是没人理会的,她自己也清楚,那么说只是为了活跃气氛,那也不是打一架能解决的事。
此刻,陆溪和谢珩各自拿着手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神色微妙。
只有谢以朝最轻松惬意, 淡定地喝茶,看着窗外的夜色, 仿佛目前这尴尬的现状与他无关。
有时陆溪都佩服他的心理素质,不愧是大佬,一句话, 就能让儿子直接emo。
连带着她都跟着不好了。
这家餐厅她来过几次, 最喜欢的就是他家上菜快,出品又精致,今天也不知怎么的拖这么久。
谢以朝注意到陆溪的小动作, 他略一挑眉, “都饿了吧, 我催一下。”
说着, 他就要按服务铃, 服务员却在这时敲门, 端菜送进来。
谢以朝淡声提醒服务生:“麻烦上菜快一些。”
服务生应下, 解释说是今天周末, 店里的客人太多,会尽快上菜。
谢珩攥了攥手指。
他爸怎么回事,怎么又这样……毫无理由地打击他,然后一个解释都不给,还这么淡定,至少得跟他说说为什么吧?
谢珩盯着谢以朝,有些赌气地说:“谢谢,我不饿,我已经气饱了。”
谢以朝看他一眼,还是很淡定地挑眉反问:“既然不饿,那跟来做什么?”
陆溪:“……”
眼看这对父子又要刚上了,陆溪轻咳一声,对服务生笑问:“你们这里有什么下火的菜吗,清炒苦瓜?菊花茶联莲子茶什么的?”
服务生隐隐察觉到气氛不对,立刻说:“有卤汁凉拌苦瓜,菊花茶也有的。”
陆溪点头:“那就再加这两样。”
等服务生走后,她从小包里摸出一包薄荷糖,拿出来两粒,分别放在谢以朝和谢珩面前,“来,一人一颗,先降降火。”
谢以朝无奈地看她一眼。
谢珩皱眉,盯着眼前的薄荷糖,他可不喜欢薄荷的味道,现在更不想吃糖,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陆女士觉得用糖果能哄好她吗?
但谢珩还是吃了。
怎么说,今天也不是她惹他生气的,他得给她这个面子。
另外他还想看看,他吃糖之后陆女士还有什么后招,会不会劝他爸重新考虑?
谢以朝没那么复杂的想法,单纯因为是陆溪给的,所以他不会拒绝。
两人几乎是同时拨开糖纸,将糖放进嘴里。
薄荷糖冰冰凉凉的,味道不冲,还带一点茉莉气味。
到这一步,味道都还算好,哪怕是不吃薄荷糖的父子俩都能接受,可当那股幽淡的茉莉味过后,他们却尝到了奇怪的黑暗味道。
榴、榴莲?
谢珩整张脸都快皱起来,“你给我们吃的什么玩意儿?毒药吗?”
“……”陆溪忍不住怜爱地看着他,“怎么可能,我要毒你早就毒了。”
谢珩: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小溪……”谢以朝脸色也不太好,但他的反应比谢珩克制很多,有些好笑,有些无奈,还很一言难尽。
陆溪愣了下:“怎么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仔细看了眼桌上那包薄荷糖的包装,脸色微变。
接着她咬了咬唇,从包里面拿出了另一包薄荷糖。
一包是薄荷茉莉,另一包加了榴莲味。她今天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买的,当时是出于猎奇的心理,没想到害了他们。
“拿错了。”陆溪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她抽出两张纸分别递给他们:“吐出来吧,我保证不生气。”
原本是打算要这么干的两个男人,同时改了主意,很有默契地将榴莲味的黑暗糖果咽了下去。
陆溪看得无语,这是何苦?
有时候她都觉得有趣,要说这对父子总是针锋相对,没办法好好相处,他们明明又很相似,比如长相,口味,还有同出一脉的倔脾气。
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
陆溪本来不想插手他们父子间的矛盾,想了想,还是没办法袖手旁观,他们这样子真的很影响人的食欲啊!
陆溪这时看向谢珩:“对了,你好像还没问过我的意见。”
他微微一怔:“什么意见?”
“我同不同意你以后做警察。”
谢珩下意识地开口:“不用问啊,你不会不同意吧?”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陆女士会支持他的选择,虽然他从来没说过,但他心中一直隐隐觉得,在这个家里,陆女士是会永远站在他这一边的。
陆溪挑眉一笑:“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为什么啊?你给我个理由,说服我。”谢珩抱起手臂,不服气地绷着脸。
陆溪冲他耸了耸肩:“你看,我说不同意,你马上质问我为什么,怎么就不知道问你爸?”
谢珩噎了一下。
他皱起眉,摸了摸耳朵。
非要说为什么的话……他想了想,是觉得他爸不会跟他解释,或者用家长敷衍孩子的老一套说法,什么“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这种话来搪塞他。
但他爸最近还挺好说话的。
谢珩忽然有些懊恼。
是啊,他刚才干嘛不直接问?非等着他爸主动开口?
不等陆溪对谢以朝说什么,服务生进来上菜,这回除了他们最先点的两道菜,还有凉拌苦瓜和菊花茶。
茶水由服务生给三个人倒上,陆溪又给他们一人夹了一片苦瓜。
“来,降降火,小珩,你告诉你爸你为什么想当警察,谢以朝,你跟儿子说你为什么不同意,over。“
强行给两个男人安上嘴,陆溪便开始专心吃饭,不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他们一个是大人,一个半大不小,该学会好好说话了。
谢以朝看一眼谢珩,无声叹了口气。
其实就算没有陆溪打圆场,他也是要找谢珩谈心的,但不是现在。
他能感觉到谢珩现在很冲动,思路一根筋,情绪上头,很会钻牛角尖,通常在他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所以他想等过几天,谢珩冷静下来,他再找他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这样效率更高。
但转念一下,明天他要考试,如果被这件事影响到,那就得不偿失了。
沉吟片刻后,谢以朝冷静地开口:“其实……”
“等一下,”谢珩抬手打断他,“我想先问一下,如果那天我能跟你打成平手,你还会反对吗?”
谢以朝抬了抬眼皮,有些意外地看一眼谢珩。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倾身向前,手放在桌沿上,轻轻敲了几下,“坦白说,我的确有对于你身手方面的考量。”
谢珩:“……”好气哦,有被嘲讽到,但又无法反驳。
谢以朝很快又道:“但既然你这么问,我更没办法确定你的初衷,不如你先回答你妈妈的问题,你为什么想选择这份职业?”
“……”
谢珩抬头,和他爸的视线对上,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皱起眉。
好奇怪,明明他很坚决的,被人叫警察哥哥他会暗爽,看见那身严肃帅气的制服他觉得很酷,而且他的身手虽然比不上他爸,但对付小毛贼肯定足够了。
重点是,他好不容易确定了以后的方向,他觉得这么选很适合他,没问题啊……有必要想那么多吗?
谢以朝看见他眼神里的迷茫,心中差不多有数了,语气放缓,“你可以现在说,或许等考虑好了再来找我谈,在填志愿之前,你都有机会可以说服我。”
谢珩闷闷的“嗯”了一声,“我再想想吧。”
说完,他有些魂不守舍,用筷子夹了一片苦瓜,吃进嘴里嚼了几口才发现不对劲,苦得脸都有点绿。
吐出来又难看,谢珩深吸一口气,只好捏着鼻子给咽了下去。
就连谢以朝都被他蠢到了,无奈地和陆溪对视一眼。
陆溪清了清嗓子,向谢珩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
这次可不能怪她。
因为他夹的甚至都不是自己碗里的,而是放在他面前那盘凉拌苦瓜。
给孩子气得,饭都不会吃了。
陆溪好气又好笑,把苦瓜放到一边,免得傻鹅子再次误食。
她没办法帮他整理这种人生课题,就连谢以朝也不行,想清楚以后的路很难,只能靠他自己,父母也不该替他做决定。
但陆溪还是想告诉他,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对了,我不会反对你的理想,但如果看到你受伤,我会难过,会心疼,说不定还会哭。”
谢珩怔了怔。
那这样的话……听起来她好像也不支持。
陆溪看他一眼,放软了语气,“但如果你真的想好了,决定踏入这一行,那我希望你能尽快成长,让自己变得强大更强大,努力保证自己不要受伤。”
少年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关切,耳朵微微红,心里也感到熨帖。
就像在寒冬里穿着羽绒服一样暖和。
顿了片刻,谢珩清了清嗓子,终于高兴地翘起嘴角,“我知道了,我没那么弱,才不会让你哭呢。”
陆溪笑眯眯地,举起菊花茶和他碰杯:“那祝你和你爸早点谈妥,干杯!“
谢珩一脸”好麻烦哦但我拿你没辙”的霸道逆子表情,他举起杯子和她碰在一起。
“你不加入我们吗?”陆溪斜睨一眼谢以朝。
后者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还是妥协,举起水杯,和陆溪那一杯贴在一起,杯口稍微矮一点。
谢珩忽然反应过来,他紧随其后,也跟着放矮了些。
陆溪一个完全酒量战五渣,完全不懂酒桌文化,她也没看懂两个男人微妙的动作,高兴地轻轻碰上去。
看她,轻轻松松就缓解了一次家庭矛盾。
家里这两个没长嘴的男人,缺了她是真的不行啊。
……
第二天,明礼中学期末考,一共三天时间。
这次谢珩只放话说他会进步,没说会是多少名,陆溪明显感觉到他的状态比上次放松。
就连运气也更好了。
至少没迟到,也没碰见小孩被抢劫事件,或是身体出问题送去医院导致缺考。
不过他考试第一天,陆溪还是跟他说,不管这次他考怎么样,都有奖励。
当时谢珩眼睛一亮,很开心地问:“给多少钱?”
陆溪直接翻他一个大白眼。
她赶紧摸了摸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心里默念:不气不气,反正崽子要了钱也是为了存着给她买礼物,亲生的,不能揍。
这么一想,不止气消了,越看谢珩越觉得可爱。
他考试的第三天下午,陆溪兑现承诺,提前下班去他学校接他。
谢珩走出考场,就看见了陆溪发来的消息,说要来接他,他为此拒绝了校队几个朋友的约球邀请,这会儿看到家里的车,美滋滋地笑着小跑过来,像一只欢乐的小狗。
“是要带我去吃饭吗?”谢珩臭屁地抬着下巴, “对了,我这次考得不错,你可以请我吃好一点的。”
陆溪不知道什么是好一点的,但她想知道谢珩考得是有多好,飘成这样?
“能前进几名?考多少分?”
谢珩想了想说:“至少这次每一科都能及格。”
陆溪沉默了一下。
怎么说呢,他对自己的水平有清晰的认知,这是好事,陆溪决定鼓励一下他。
她大方地表示:“除了请你吃饭,还有别的奖励。”
谢珩一脸的期待。
他的要求其实也不高,想着陆女士能带他去买双鞋子,或是游戏机什么的就行,别的东西他现在也用不上。
于是陆溪去吃了一家味道很好的烤肉。
这家店谢珩听同学说过,人均一千左右,偏贵但食材很新鲜好吃。
可因为谢珩食量大,加上这几天考试有压力,他吃了很多,到结账的时候,陆溪花了三千多。
她扫了桌上二维码买单,一边按付款一边笑看着谢珩:“年纪小小挺能吃啊,难怪那么能长个。”
这要是普通一点的家庭可养不起这娃。
谢珩知道自己吃得多,本来就有点不好意思,被她一说,脸忍不住有些红。
他嘟囔道:“我还在长身体呢。”
陆溪打量着他,都已经这个个头了,还长身体,要跟太阳肩并肩吗?
谢珩在她打趣的目光中,忍不住羞涩地垂下眼皮。
这种羞涩不只是字面意思,更是囊中羞涩。
他爸虽然有钱,但每个月也就给他五千块,他平时花花用用,剩不了多少,要想请陆女士吃一顿这种规格的饭,不是不行,但很勉强。
他知道,花亲妈的钱不该有心理负担,可他就是很希望,今天买单的那个人是自己。
虽然他知道陆溪在跟他开玩笑,她并不介意,可他还是有些难为情。
他不是妈宝男,自然也不想做啃老男。
“大不了我下次请回你好了,”谢珩忍着心痛表示,“剩下的奖励也不要了。”
陆溪看一眼他的头。
染了三四个月了,蓝发开始褪色,现在发尾看着黄绿黄绿的,发根也长出了黑发,乍一眼看上去,要不是脸上那颜值撑着,还是挺辣眼睛的。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她的亲妈滤镜都快不顶用了。
她坚决地摇摇头,“不行,奖励必须要,不然你得从家里搬出去。”
谢珩:?
至于这么严重吗?
非要给他奖励他也不会拒绝,没必要吧?
不过,陆溪非要给他买东西,他还是很开心的,于是谢珩乖巧地跟着陆溪,先坐车到一条商业街,坐电梯到五楼,然后来到一家美发造型店门口。
谢珩反应过来,摸了摸头发,恍然大悟。
原来是带他来染头发啊……
谢珩忍不住说:“你早就说要带我来了,现在才想起来,你看我的头发都快不能看了。”
陆溪习惯了傻鹅子的傲娇语气。
她走进去,淡淡地说:“的确不能看,我这个亲妈都忍不下去了,真不知道论坛里那些跟你表白的女孩子是怎么想的。”
谢珩跟着她走进去。
突然,他笑容僵住,脚步也顿住。
这什么意思?亲妈就可以人身攻击吗?
他很生气,忍不住幼稚地扯了扯陆溪围巾上的流苏穗穗,心想,他这次干脆整个非主流黄毛算了,让自己变得更丑,以此达到报复她的目的。
但他只是这么一想。
没想到,等店长托尼老师看过他的头发后,表示这个没办法补色,要整体重新染,还需要漂发。
谢珩记得上次染的时候也漂了,那时候他还不懂什么叫漂发,觉得无所谓,没想到弄得头皮挺疼的,跟有许多小虫子在上面咬似的。
那时候他为了跟陆溪作对,本来还想去整个花臂什么的。
染完头发直接打消念头,那得多疼啊?他能忍受打架受伤的疼痛,却受不了这种缓慢的折磨。
他瞬间头皮发麻,皱眉问,“非得漂吗?有没有其他不用漂的颜色?”
店长提议了好几种发色,谢珩听了直摇头,陆溪也皱起眉。
谢珩有点不耐烦,懒得折腾了,“算了,直接染黑吧。”
陆溪:“你确定?染黑会很不自然,就跟戴了假发一样。”
谢珩:“……”
他想了想那个画面,好像也挺惊悚的。
“我不知道了,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吧。”谢珩忍不住叹气,蔫蔫地站在陆溪旁边,一副听她处置的模样。
这两个方案她都不想选,一个伤害头发,一个丑。
陆溪拉着谢珩在椅子上坐下,他太高,非得这样才方便她上手。
她用手拨弄他的头发,拉起来,看了看长度,感觉问题不大。
“这样,把蓝色的部分直接剪掉,一了百了。”陆溪干脆地拍板。
谢珩一愣:“那不是成平头了吗?”
“平头就平头,你马上放寒假了,等开学就长回来了。”
陆溪毫不怀疑他现在新陈代谢的能力。
“……”谢珩却很怀疑,“万一到时候还是平头怎么办?”
陆溪淡定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怎么办,反正你又没女朋友,不用担心失恋。”
很有道理,他无法反驳。
……
既然不烫不染,只剪头发,那速度就很快了。
洗完头发,店长就开始剪。
估计是看谢珩表情凝重,他笑着保证:“放心,以我的技术,平头也能剪得好看的,主要是你颜值高。”
谢珩轻哼一声。
剪得丑他也无所谓,反正寒假不上学,他专门在家丑哭陆女士。
剪头发的时光总是很无聊。
陆溪在旁边桌子上翻杂志,店里还为她准备了水果零食。
谢珩想到寒假,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忍不住从镜子里看一眼陆溪。
他轻咳一声,唤起她的注意力。
陆溪朝他看过来。
“那什么,你的工作室寒假招人吗?”谢珩一鼓作气说出来,“要不要请我做个兼职?”
陆溪看他那一脸明明白白的心思,笑着摇摇头:“我不是人事,不管这个。”
谢珩:“可你是老板啊!”
“那又怎样?”
谢珩很卖力地推销自己:“真的,你请我吧,我力气大,还勤快,你可以请我当办公室保安,或者让我当模特。”
陆溪翻开杂志下一页,懒洋洋地说:“模特就算了,你一次收费五千,我可雇不起,保安一个月两千块,你愿意不?”
她觉得,他要是愿意那可有点傻,毕竟他在家躺一个月可是能拿五千呢。
店长听见了,忍不住开玩笑,“小哥哥你多大,满十六岁了吗?”
谢珩骄傲地抿了抿唇:“我都快十七了。”
“那可以啊,要不你来我们店里打工吧,我们在招洗头小弟,一个月三千到五千,包食宿。”
谢珩听得愣了一下。
这……比他亲妈大方多了啊。
陆溪被他一脸思索的神情气得快笑不活。
算了,还是请他来干活吧,扫地打杂也行,不然他真得被托尼老师拐来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