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俯视的角度, “分身”死去之后,自然就失去了对观澜的控制,这两只鸟自由自在的飞在高处, 目睹着秦云盏的一举一动。
秦云盏满脸的泪痕。
他大概是撕心裂肺的哭过了, 哭倦了,泪的痕迹被风干, 印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略有些红肿,他的表情麻木, 两腮却咬的紧紧的, 肩上背着那具躯壳。
师云琢的躯壳比他高大一些,他背的很吃力,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一步一个脚印, 生怕丢下了, 落下了, 就是真正的分离了。
师云琢眯了眯眸子。
不得不承认,这些画面触动了他的情肠。
他想他是有所疏漏的。
布局的时候他兼顾了方方面面, 想到了师尊师娘、想到了凤襄和祁红药,想尽了柳氏父子所想, 却独独没有考虑到秦云盏。
或者可以这么说,他没有料到秦云盏会对他的这个“分身”有这么深切的感情在。
如今这份感情的寄托死了, 对秦云盏而言, 难道不也是一个重创么?
真是要命。
师云琢揉了揉眉心。
他没有针对这种情况的预案,这让他有些不安,更有些焦灼。
秦云盏会去哪儿呢?
他袖中忽的一阵炙热。
师云琢怔了怔, 伸手去摸袖口, 从贴腕的内袖当中抽出了一张叠好的传音符。
师云琢怔了怔, 面带诧异。
他自己自然不会塞这张传音符,毕竟他以为自己回到箫下隐居就能收获一场大团圆。
那行如此贴心之举的,只能是澹台衣了。
师云琢并指点亮了传音符。
澹台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简单明了的报了一处地点,让他速去汇合。
师云琢赶去了木犀镇。
他在澹台衣指引的位置处发现了一座大四合院儿,门下的匾额上赫然写着“箫下隐居”四个大字,一幅生怕他找不到的样子。
师云琢愣了愣,上前叩门,开门的是个熟悉的圆圆脸少女,发间是熟悉的珠翠叮当,富贵逼人,正是经久不见的石鸢。
“云琢哥?!”石鸢在看见他模样的瞬间露出了惊喜之色,而后扭头大呼:“哎呀云琢哥来了!!!来的可真快呀!!”随后她又诧异道:“云琢哥你头发怎么白了!”
“操心操的。”师云琢轻轻咳嗽了一声,戏谑道,他话音刚落,从石鸢身后蜂拥出来一群人,俨然是唐大招、明开峦还有宋鲤。
师云琢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些,他起初还觉得这四合院大的有些惊人,现在却觉得,这里头可能装了很多很多人......所以大一些完全有必要。
“云琢哥!!!”
“大师兄!!!”
师云琢微退了半步,对着唐大招道:“你叫谁大师兄?”
“你啊!”唐大招说:“鸣鼎剑宗没了,我思来想去,决定拜入九重仙尊门下!从现在开始,云琢哥你就是我大师兄!云盏就是我小师兄!芳姨是我师娘,九重仙尊就是我师尊!”
师云琢噎了一下,横目看向明开峦,“你也是?”
“我想!但我不配!”明开峦摇头晃脑,“谁让我是个音修呢!”
“身在曹营心在汉,你仔细程阁主收拾你!”唐大招说。
明开峦道:“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师尊怎么会知道!”
唐大招往后指道:“你把宋鲤姑娘当什么!”
明开峦道:“宋鲤姑娘当然也不会出卖我了!大家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又怎么样?”宋鲤捏着鼻梁叹气,“该戳蹩脚的时候不还是互相戳蹩脚。”
师云琢微微一愣,顺势看去,就看见廊下有两个眼熟的老东西,一个体体面面的坐着轮椅,一个放浪不羁的拄着拐棍,两人隔着好远的一段安全距离吹胡子瞪眼,拄拐棍的那个正在费尽心思的想在维持自己身形不倒的情况下,腾出拐棍去捅对方轮椅的轮子。
陆剑北怒声骂道:“苏九重你有病是不是!凤襄的药把你皮肉治好了,把你脑子治坏了是不是!”
“走你!”苏九重对他的辱骂充耳不闻,狠狠一拐棍下去把陆剑北顶远了,代价是拐棍丢手,他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摔得龇牙咧嘴,“不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现在我媳妇儿面前!你有没有男德!勾引谁呢!”
陆剑北脸都气白了,从旁边抄起一块瓦片就砸他,“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不修边幅!你以为半个月穿一件打补丁的袍子很值得骄傲是吗!别丢芳亭的脸了你!”
那厢,俊美红衣的男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热闹,一个劲儿的咂嘴道:“芳姨,当代红颜祸水,非您莫属啊。”
美艳的当事人澹台衣则安然坐在院子一隅,引水沏茶喝,她端起茶盏,摇着头叹气道:“凤襄,我发现了,我是吃饱了撑的让你看什么医典大成,你就应该继续制你的毒,毒死这俩老东西拉倒,省的耳根子清净。”
“唉!这话说对了!”凤襄打了个响指,笑嘻嘻道:“芳姨,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他背后的屋子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一声巨响,滚滚浓烟从屋内喷涌而出。
“妈呀!”明开峦第一个开嗓大嚎,“炼丹炉又要炸啦!”
他这个“又”字就很灵性,堪称一呼百应,众人整齐划一的往后退,就连苏九重也不装残废人了,推着陆剑北的轮椅一路后撤,凤襄一个骨碌直接被炸出了窗框,他在原地打了个滚,拼命地拍打自己燃了火星子的袖子,就见一旁的澹台衣镇定自若的起身,素手一勾一撇,水龙长啸直入,盈贯满房。
凤襄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抬手去擦额角的冷汗,“还得是芳姨。”
“就这手艺,我当初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呢?”宋鲤已经快皱眉皱出川字纹了。
“可见凤襄哥这张脸长得是多占便宜了。”明开峦在一旁啧啧艳羡。
“小明,记住,要做个稳重妥当有内涵的男人。”宋鲤忽然转身握住他的手,郑重其事,“千万别学姓凤的,走在路上被人拖进小巷子揍一顿都是不稀奇的。”
“喂!宋鲤!我还没聋呢!”凤襄狼狈起身,嚷嚷道:“这能怪我吗!还不是怪你们中原的炼丹技术落后!要我说还是苗疆的搓丹土方安全,效率还高。”
“中原人人都用鼎炼丹,也没见谁动不动就炸炉子啊!”宋鲤理直气壮的反驳道:“徒手搓丹,也不嫌脏,吃了没准儿还会拉肚子呢!”
“宋鲤我警告你啊!你可以的诋毁我!但是不可以诋毁我的丹药!”凤襄说:“我丹药的效用可是经祁红药亲口认证过的!立竿见影,无副作用!只可惜她现在人不在,没法儿给我作证!”
“你也知道她人去跟其他诸位宗主会面了不在吼!”宋鲤哼了一声道:“随便你怎么说咯!”
两人拌嘴拌的有来有往,周围的人都看着不停地发笑,眼看着这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师云琢心下释然欣慰,但却没见到自己想见的影子,不免有些失落,他推了推唐大招,道:“你小师兄呢?没在这儿?”
“喔!”提到这个,唐大招立马正经了颜色,不仅是他,在场的诸位脸色都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终还是澹台衣轻轻咳嗽了一声,款款朝师云琢走了过来。
她走来时,顺道从宋鲤手中接过了一把剑,正是朝光净,递还给师云琢。
师云琢接过朝光净,心里又是“咯噔”一声。
“你想的没错。”澹台衣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然道:“云盏来过了。”
“现如今人在何处?”师云琢追问道。
“又走了。”澹台衣说。
“你们——”师云琢豁然吃惊。
“我们都没事。”澹台衣抢白道:“其余十宗的宗主被安置在别处,祁红药已经动身去寻找他们了,整个扶玉仙盟逃过一劫,柳氏父子恶有恶报,托你的福,箫下隐居百废待兴,盏儿听完很欣慰的就走了。”
“......你只告诉了他这些?”师云琢狐疑道。
“是啊。”澹台衣耸肩道:“不然你还指望我告诉他什么?”顿了顿,她挑衅似的盯上师云琢的眸子,“——告诉他你没有死?”
师云琢:“当然!”
“开玩笑!”澹台衣变脸变得飞快,伸出一根手指恶狠狠的点着师云琢的肩膀,“你要让我的宝贝盏儿知道他是最后一个知道整件事情的,并且为了一具假尸体哭的两个眼睛像核桃一样,其实都是枉然,都是因为某些人思虑不周全所致!你知道他背着你尸体敲开门的时候那画面有多离谱吗!像......像那个什么来着!”
凤襄在一旁不适时宜的拱火,“猪八戒背媳妇儿?”
澹台衣:“去!”
凤襄一缩脖子,扭头正迎上俩老头怜悯的目光,遂冲师云琢直丢眼色。
澹台衣恨铁不成钢,“他的个头都没有你高!真是造孽啊!”
“那就更应该告诉他——”师云琢道。
“谁敢告诉他!”澹台衣一句话就给他顶回去,扭头哼道:“要说你去说!为娘的不当这个恶人!”
师云琢:“。”
他顿了片刻,慢慢的无奈道:“师娘,你知道你此刻像什么吗?”
澹台衣:“像什么?”
师云琢:“民间恶婆婆。”
澹台衣:“?”
风华绝代端庄典雅的澹台小姐环起手臂,横目上下打量他,皮笑肉不笑,“哟嚯,出息了云琢,飞升大乘了啊!总不会连这点事儿都不敢吧!”
师云琢抬手扶额,那厢,苏九重幽幽道:“你别说,大乘境不敢的事儿,还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