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苍色的长剑, 通体散发着淡白皎洁如月光般的色泽,但在光泽的边缘,却泛着一种奇异而昳丽的青, 让人想到无垠的天光之下的深海。
剑心归于剑体的瞬间,光芒大涨如新日出天,叫人无法逼视,在场几人都不得不伸出手去遮目, 直到秦云盏一把握住剑柄,剑芒瞬息间收敛, 一阵悠远绵长的清鸣在山间回荡来去。
秦云盏捂着身上的窟窿站直了, 他松开手, 发现这一次伤口是真正的开始愈合了, 新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封住了他的内脏,与此同时,师云琢几步上前,倏地捧住了他的脸颊。
秦云盏猛地一怔, 双目瞪大了些许,只觉得师云琢以拇指轻轻擦拭过他的脸颊,男人的手很大,手指温热, 带着点儿薄茧, 微微有些痒, 秦云盏眨了一下眼, 轻声道:“怎么了?”
“你的胎记, 没有了。”师云琢定定的看着手下白皙的肤色, 那是没有百花丹作用的属于秦云盏真正的模样。
“真的?!”秦云盏又惊又喜道。
“云盏, 你的修为......”祁红药望着他腰间光芒璀璨的腰牌,诧然不已,不过,她很快接受了秦云盏与自己一般达到元婴境界的事实,非但不觉嫉妒,反而流露出几分欣慰之色,感慨道:“你若没有这剑心在体,前半生的修真之途该是如何的坦荡顺遂啊!”
“是啊,就是不知道是谁干的这缺德事。”秦云盏单手叉腰,一手提剑,神采飞扬道。
“芳亭,应当是芳亭。”陆剑北沉吟片刻,低声答道。
“芳亭?”秦云盏花了一阵子才将这个名字与澹台衣以及自己的老母亲张大花联系起来,疑惑道:“你说我阿娘?”
“芳亭是你娘?!”陆剑北愕然抬眸。
“是啊。”秦云盏挠了挠头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一下子多了那么多的身份,还很厉害,毕竟小时候......她只会拿搓衣板抽我的屁股!”
陆剑北的呼吸一起一伏,显然,这些庞大的信息量也在冲击着他的认知,过了许久,他低声道:“我知道了,这些年,芳亭她是死遁,是有意为之。”顿了顿,他像是一下子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尾音略略发颤,“定山河本在东海归墟之中,芳亭是守护定山河的鲛人一族,剑心若是完好,是无法轻易从剑体中分离出来的,所以我猜当时剑心本就有损,她为了保存定山河,不得不将剑体先藏于我身,存于剑阁处,后又将剑心存纳于你的体内蕴育,你的体质本就特殊,定山河注定是你的本命剑,故剑心不会遭到排斥,你长一日,剑心便靠你的修为灵力滋养,与你共生,待有朝一日剑心修复完毕,遇到我,便能与剑身合二为一,定山河方能重现于世。且芳亭提前知晓鸣鼎剑宗会来抢夺定山河,所以将剑体与剑心分置于你我身边,这样即便鸣鼎剑宗拿住了你或是我的把柄,也无法得到完整的定山河。”
“我阿娘居然有这么多的谋算?!”秦云盏冲口而出,难以置信:“难怪她方才一直用鲛珠龙灯催着我与师兄快马加鞭,还告知我们一定要到剑阁的山门处等候!原来她都布置好了!”
“我也很惊讶,好像很多事情,她都提前预料到了,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她不告诉我和苏九重,让我们两个一同被蒙在鼓里,悲痛欲绝,只为演一场逼真的戏,好不叫柳氏父子怀疑。”陆剑北望着秦云盏,似笑非笑,“小子,是不是觉得你我都被她利用的彻底?”
“是有点儿,但是想想是阿娘,好像也就心甘情愿了。”秦云盏说,他颠了颠手中的定山河,唇角上扬,“我阿娘真飒!智勇双全!”
“可现如今,扶玉仙盟都落入了柳氏父子手中。”祁红药皱眉道:“我们虽有所防备,但抵不过他们野心勃勃,我也实在想不通他们是如何做到的这一步的,单凭柳乘风一人,能布的了这么宏大深远的一场局吗?而且他那一手吸他人修为灵力的邪功究竟是怎么练成的?”
“怕是他们父子俩联手。”陆剑北说:“但我也总觉得这些事情的作风......与柳吟川往年不太相像,过于阴毒激进了。”
祁红药道:“若真叫柳氏父子得逞,修真界怕不是要翻天覆地!”
“他不会得逞的。”秦云盏冷笑一声,捋袖子道:“我现在就去龙泉峰找他们算账!不把他揍的满地找牙,我就不叫秦云盏!”
“等等。”师云琢拿住了他的肩膀,转眸看向祁红药,“其余宗门之主是不是都被困于龙泉峰?”
“嗯。”祁红药点头:“因着群龙无首,各宗门才更容易被吞并。”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诸位宗门之主都救出来。”师云琢道:“十二宗门鼎力合作,才更有胜算。”
“我随你们一同去。”祁红药道。
“还是不要了,祁宗主。”师云琢道:“你留下照顾陆阁主。”
“就是就是。”秦云盏说:“看他那一身的伤!”
“我不需要人照顾!”陆剑北拧着眉头道:“别把我当老不死的废物东西!”
师云琢欲言又止,似是想要劝阻,秦云盏却抢在前头道:“唉,陆阁主,你应当是在剑阁遇到我阿娘和我师尊了吧?”
陆剑北一愣,没想到他为什么会突然有此疑问,遂轻微的点了一下头。
“他们俩是不是走了?离开招摇山了?”秦云盏道。
“是......”陆剑北迟疑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赖着不肯走呢?”秦云盏说:“我阿娘高瞻远瞩,知道这招摇山没几天会发生大变故,所以才急着要将身边的人挨个儿带走,她处心积虑的叫柳乘风把你扔下山崖,你难不成要辜负她的一片苦心么?”
一套歪理被这小子说的居然还怪有道理的,陆剑北呆滞了一刻,竟然无言以对,语塞了。
“变故?什么大变故?”祁红药忍不住在旁追问道。
“一时半刻解释不清楚。”师云琢扭头道:“总之我与云盏去救了人,也是要撤离的。”
“好吧。”祁红药默了片刻,眉间浮起几分担忧之色:“那万物长生符你可要再备些?”
师云琢的眼瞳轻闪。
“不用了。”他说。
“你——”祁红药终于露出了震惊之色,她下意识的看向师云琢的后脑勺。
“说了,是命中注定。”师云琢说。
“什么?”秦云盏在一旁听到了只言片语,纳闷道:“什么符?师兄?”
祁红药怔了怔,对上师云琢使来的阻止的眼神,当即咬住下唇不说了。
“没什么。”师云琢道:“祁宗主说要再给我们备几张传音符。”
秦云盏:“喔!”
他三步并上两步的跳过来,一把搂过师云琢的臂弯,笑嘻嘻道:“传音符就不用了,从现在开始我跟我师兄形影不离,生死与共!”
“生死与共倒也不必。”师云琢将胳膊从他怀里抽出来,面无表情道。
“怎么!师兄你不相信我啊!”秦云盏嚷嚷说:“我现在有本命剑了,还有修为!可长本事了!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
“没那回事。你没有剑的时候,本事也不小。”师云琢打趣儿道。
秦云盏一愣,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冲动的时候,还得是靠师兄罩着,嘿嘿。”说着,他一手提着剑,又张开手臂腻腻歪歪的去环师云琢的腰。
师云琢无奈的身体后仰,神色虽啼笑皆非,却也没有推拒。
“你们师兄弟两个的感情还真是要好的不像样啊。”陆剑北在一旁“啧啧”感慨,“苏九重好福气,放养都能养出这样的手足之情,真希望百年以后还能看到你们如此亲厚啊!”
“那肯定的!”秦云盏一口咬定。
祁红药在旁凝眸,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瞳孔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
师云琢的异样来的十分突然,看似潜移默化日积月累,实则如山倒海倾,不可挽留。他也曾去霜行峰问过一些医修,并没有得到什么解决方案,不得已之下才会来问自己求一贴万物长沙符......
还有那三根金针。
祁红药无法再继续想下去,她看着秦云盏不明就里的模样,感觉心口一阵阵发酸。
这些日子,她没少经历生离死别,心知在无常的世事面前,要想护住一人平安喜乐,难若登天。
师云琢如履薄冰至今,算是做到了。
她不该也不能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祁红药压抑的呼出一口气,催促道:“若你们真要去龙泉峰,就速去速回,莫要耽搁了。”
“好!”秦云盏压腕执剑,跃跃欲试的仰首看向师云琢,微笑:“师兄,你可以教我御剑了!”
师云琢正看向别处,片刻后才垂首,神色渺远,恍惚之色一闪而过,紧接着而来的是浓烈的眷恋柔软,他盯着秦云盏看了许久,像是要将少年的模样印刻在瞳仁之上,唇角挽起一个真切的笑。
“好,我不会教你太多次,好好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