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盏终于还是站到了师云琢的房门跟前。
被澹台衣一通输出, 他虽然是被骂的狗血淋头,但竟然还觉得挺有道理。
男人的自尊心膨胀起来容易,要放下可谓是十分艰难, 他酝酿了半天情绪, 遂“叩叩叩”的叩响了门,哼哼唧唧道:“师兄——”
屋里没人理他。
师云琢生气的时候也确实会不理他,秦云盏挠了挠头, 习惯性的开始自说自话。
“对不起啊师兄,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的!你大人有大量, 原谅我的口不择言吧!”
安静,安静。
秦云盏皱起了眉头。
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受伤了。
他屁颠儿屁颠儿又摸出了鲛珠龙灯,向澹台衣发去求救信号。
秦云盏:“老板娘!我师兄不理我!现在我在房门外自说自话像个傻子!”
澹台衣:“你就是个傻子,不会开门进去跟他面对面说么?”
秦云盏:“这是客栈,又不是澡堂!门是锁着的耶!”
澹台衣:“你修真修了这么久, 连个门儿都打不开?”
秦云盏:“?”
秦云盏:“我是剑修,不是飞贼。”
片刻后, 灯罩上飘来一段符文。
澹台衣:“凡间通用的开锁决,不谢哦。”
秦云盏再次震撼:“......老板娘,你真是个危险的女人啊!”
澹台衣:“宝贝,谢谢夸奖。”
秦云盏依葫芦画瓢,朝着门锁拍了一下, 果真里面的插销就松开了,他蹑手蹑脚的推门而入,发现师云琢正伏在案台上, 闭目而眠。
观澜不在他脸上, 房间内也没有那两只翠鸟的影子, 不知上哪儿浪去了, 秦云盏不免松了口气,有那两只鸟在,他总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师兄......”他屈膝微蹲,歪着头看师云琢,讨好似的小声道:“师兄我来啦!”
师云琢大抵睡得沉,无甚反应,微垂的睫毛浓密,鼻梁挺直,唇色淡而削薄,一张好看的脸在安静休眠的状况下少了许多的疏离感,变得温和,只是那一双眉峰即便是睡着的时候,也还是蹙着的。
“有那么生气么!”秦云盏凑近了些,大着胆子伸出手去,轻轻按住了他师兄眉心的褶皱,“我有这么让你操心么?”
他心里又有些烦,那种困扰之意说不出是对师云琢还是对自己。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跟师云琢的相处模式有些变了味儿。
扪心自问,他不是不想跟师云琢待在一块儿。
但他始终私心希望能成为师云琢的骄傲,成为能帮衬师云琢的有力的存在,成为等同站在师云琢身边能发挥光和热的存在,而非一个总是要人担心牵挂的拖油瓶麻烦精。
可师云琢似乎并不能理解这一点,一直试图将他护在羽翼之下。
秦云盏托起自己腰间的那块牌子看了又看,又望向师云琢腰间。
一如飘零烛火,一如皎皎月轮。
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年龄的差距,更有修为的差距,所以师云琢看他,总也不够信赖,而他看师云琢,也总仿佛若即若离。
澹台衣说的没错,他是膨胀了。
可过分膨胀是因为他本心感到自卑。
别人轻而易举做到的事,他要做一年、两年。
他对着师云琢撒娇卖惨又卖乖,通过这种方式努力的想要挽留师云琢一直在他身边。
好像师云琢每承诺一次,他就会感觉一段时日。
可长此以往呢?他能一直这么麻痹自己么?
师云琢对他的耐性,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秦云盏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看向师云琢。
那张冠玉般的面庞此刻近在咫尺。
他忽然生出几分恶意,古怪的想着,师云琢总说他心大,说他此番死里逃生全然是运气好。但此时此刻,他偷摸撬开了师云琢的房间门,走到了离他这么近的位置,师云琢仍然无所觉,那岂不是也挺没警觉心的?
可以肆意妄为啊!
这么好的机会,不对他的美人师兄做点儿什么,也太亏了。
最好能在对方身上留下点儿什么......印记。
秦云盏的心“砰砰”乱跳了起来,下意识的抿湿了唇角。
像是深埋的种子,“噗”的破土而出,长出了一点儿鲜嫩水润的芽儿来,摇曳着,叫人心痒难耐。
“师兄,你再不醒过来我可要玩儿真的了。”他一字一句道,不知道是在给师云琢下最后通牒,还是在说服自己。
他的呼吸已经近到可以拂动师云琢的眼睫毛,一阵急、一阵缓。
末了他的眼底闪过一点儿坚硬又隐晦的光,极快的在师云琢的颊畔亲了一下。
若蜻蜓点水,一触及分。
秦云盏僵在原地,呼吸战栗。
他紧张的两只手盈满了汗水,指尖都在细微的打颤,之前就算是在符之镜里提剑砍裘难的时候,生死存亡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师云琢的脸颊冰凉,细腻,的确像极了美玉。
相比之下,他的嘴唇炙热滚烫,那团热度在刹那间就蔓延到了耳根的位置,叫他整个人都仿佛燃烧起来,要化为灰烬了。
心底那根新长出来的嫩芽儿,非但没有枯萎,反而生发了起来,长出了更多的分支茎脉,到哪儿都刺挠刺挠的。
他觉得自己疯了。
那个吻变得不够,他想在师云琢身上留下更多的印记......
秦云盏用力握紧了拳头,克制住自己澎湃不定的心潮。明明是他要冒犯师云琢,怎么现如今慌不择路失态的反倒是自己呢?!
师云琢还是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这太奇怪了。
秦云盏有些不敢看他,忽然听见了一点儿微末的动静。
他猛地昂起头,发现不知何时,两只翠鸟已经并排站在了房梁之上,黑豆般的四只眼睛“咕噜噜”的转动着,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秦云盏:“......”
众所周知,观澜就是师云琢的天眼。
即便师云琢人在招摇山,但放出观澜去,他就能了解到远在千里之处的情况。
这两只鸟原来没走,就搁这儿放风呢?!
那自己方才所做的那些......岂不是一点儿不落的都被看去了?!
秦云盏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师云琢都知道,可他就是不醒!
他明明可以跳起来,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责骂自己,刻薄自己,亦或是让自己滚出去!
可他......不想醒。
为什么不想醒?答案......好像不算难解。
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就像你永远也走不进一扇紧闭的心门。
他做了突兀荒唐的事,也许唯有装睡才能维持他们之间最后那一层薄薄的遮羞布,不至于叫他们当不成师兄弟......
宛若做了坏事被抓包,又被戏耍,浓烈的羞耻感炸开,将他一腔热血肺腑搅和成了烂泥,秦云盏从头皮一直麻到脚底,事实上他宁愿师云琢此时醒来与他对峙,那他兴许还能嬉笑着说“自己一个不小心碰到了”亦或是“我开玩笑你不会当真了吧!”
现如今,他半点儿也不想逗留,甚至有种古怪的委屈感,掉头摔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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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衣拿着祝媚娘的手指在新拟好的房契地契以及身份转让文牒上落下指印,转手将祝媚娘的尸体又扔进了后院的井里。
她轻勾手指,井下水声涌动翻腾,鲛人一族的控水御水之术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六界卓绝,祝媚娘的尸体很快应该就会沉到不知名的江海深处。
祝媚娘雇佣的那些钱庄里的伙计都精于计算,但混过江湖的委实没几个,澹台衣何等经验老到,拿着这几张文书对众人许以丰厚的佣金,又抓了几个敢于质疑的刺儿头现场收拾,赶出钱庄,杀一儆百,当即顺利完成了交接,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知道那位芳小姐成了名正言顺的仙市钱庄的新老板。
草草清算完了钱庄内务,澹台衣便从钱庄悄然离开,她带上今日购买的一些滋补灵药,前往住处。
她于仙市内有一处小小闲庄,布置的清雅,院内有个池塘,养了几朵睡莲在上面,水色清澈,她推门而入院内,却没有进那处看似整洁的房子,而是纵身跃入了池塘深处。
涟漪荡开,睡莲分开又合,一切归于寂静。
殊不知此时,澹台衣去往了她真正的洞府。
瑶泽洞府一片蔚蓝,深万丈,匿于东海之下,又凿嵌于寒冰之中,几根雕镂的灯柱托着莹莹发光的鲛珠,澹台衣只身踏入,抬手放下了风帽,露出一张倾城绝艳的美人面来。
年龄于她而言是全然可以避而不谈的模糊概念,鲛人寿命本就绵长,衰老的更是缓慢,更何况她生来就有几分龙血在身,力量更是强势,她一头长发及腰,在此处鲛珠的光照之下,是极瑰丽的蓝色。她的瞳孔也是一样的色泽,冰一样剔透犀利。
台阶曲径通幽,澹台衣走的熟门熟路,瑶泽洞府内寂静无声,她早已习惯,毕竟这偌大的东海还没几个生物敢轻易踏足她的地盘,她面无他色的走到尽头,居室内安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凝冰塌——当然,对于澹台衣而言是塌,此时此刻不如说它更像个容人的棺材,里面躺着一个人,因为身量修长,首尾都抵着塌缘,半点间隙也无,斜上方的悬石上盘桓着一条庞然水龙,此刻正低低的垂下龙首,宛若一个忠诚的守护卫兵。
澹台衣刹住了脚,眼眸倏地瞪大。
她眼睁睁看着那在棺材里静卧多年的“尸体”坐了起来,破天荒的露出了震惊骇然的神色。
“你怎么醒了?!”
“我也......想知道。”对方以手扶额,脊梁弓着,声音虚弱沙哑。
澹台衣呆了两秒,疾步上前。
“你醒了,那......那客栈里的你岂不是——”
“是不太好,看我的状态,大概在深度晕厥吧。”对方喘息说。
“怎么会这样?!”澹台衣难以置信道:“这么多年下来,他可从未出现过这般——”
“十之八九,还是因为你的好儿子。”对方冷不丁笑了一声,语调说不出是自嘲还是宠溺,“他可帮你的好儿子挡了六道雷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