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鸢自高空极速坠落。
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 半空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大片的湖泊。
石鸢径直堕入湖底,水浪绵绵,她以为自己会呛着,但事实上并没有, 她一路下沉, 复又脱出湖中, 滚落在一片金色的麦浪之上, 景色切换丝滑无比, 石鸢在麦田中打了个滚, 就看见一身着道袍的美貌女子疾奔而来, 那女子手中执笔, 笔尖尚有赤色的流光宛转成线!
石鸢认出了她, 喜出望外道:“红姐!!”
祁红药一把将她扶起,举手轻拂, 喜丧刻笔尖处的赤线恢弘如练, 于所到之处汇集,织成天,织成地, 于足下架构出一块又一块的石阶。
这场景壮观玄奇至极,宛若创世之景,石鸢几乎看得呆了,她与祁红药一路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祁红药收了笔,身后的幻境如烟消云散, 她们已稳稳着陆在山间。
石鸢惊魂甫定, 却又惊艳绝伦, 刚想对祁红药说些什么, 便见一群人乌泱泱奔至跟前。
这群人光看穿着打扮,不大像是招摇山上的修士,随后石鸢也就确认了这个猜想,为首的那个牛鼻子道士穿的破破烂烂,抬手却指着祁红药的鼻子叫骂道:“祁红药,话说的好好的,你怎么说走就走!还有没有点最起码的待客之道!”
石鸢抬头,看见祁红药翻了个白眼。
“屈道长,救人性命,十万火急。”祁红药道:“自然比待客之道重要百倍。”
牛鼻子道士噎了片刻,道:“那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把绛皓潭和湘妃林交给我们龙虎教!”
“奇了,绛皓潭和湘妃林又不是我悬镜门的领地,你来问我是几个意思?”祁红药皱眉。
“可是你们扶玉仙盟已经答应了我,待箫下隐居滚出招摇山,就将这片灵山宝地让给我们龙虎教!截止日期便是今日!”牛鼻子颐气指使道:“他们说这事儿归你管,怎么苏九重一行人如今还占地为王,赖着不走呢!”
这些细节祁红药一无所知。
显然,这是一项踢皮球甩大锅的举措,为的就是转嫁矛盾,让这群人来逼迫她,她再好去逼迫箫下隐居。
其初衷早已变了味儿。
祁红药脸上的厌烦情绪已经快挂下来了。
“当初我是好意帮衬才接管扶玉仙盟的领地事宜,如今看来竟是好心没好报,帮衬反而帮衬出麻烦来了!”她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撒手不管了,从现在开始,祁红药是悬镜门的祁红药,区区掌教,管不得扶玉仙盟的那些烂事!你们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牛鼻子没料到她会原地开摆,破罐子破摔,一时急了,跳脚道:“那我们龙虎教该如何安置!”
“你们可以安置呀,有两种处理方案!”石鸢从祁红药背后探出头来,依次竖起两根细细的手指,“一,谁答应你们今天来就去找谁,第一责任制嘛,二,以实力说话,去找箫下隐居打一架,强者驱赶弱者,你们二选一。”
牛鼻子和他身后的教众都沉默了。
“我要是你们,就选一。”祁红药冷冷道:“凭你们这群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够箫下隐居里那几位塞牙缝的。”
那他们也不可能去找柳吟川算账啊!
牛鼻子勃然大怒。
不仅是他,还有他身后那群穿的邋遢破败的教众,都纷纷感觉到了羞辱,各自亮出了随身携带的兵器,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人扛着一截桌子腿。
石鸢惊了,攥着祁红药的袖子道:“红姐,他们真的是一个教派吗?我怎么感觉像是街上花几个铜板临时叫来的一群......”她话未说完,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嘀咕道:“这话不能说,不礼貌。”
“乞丐。”祁红药不避讳,直接替她说了。
牛鼻子横眉立目的喝道:“祁红药!我今天不找别人!就找你!你必须把箫下隐居赶出招摇山!不然!我就要你好——”
“看”字尚未说出口,一道剑意荡涤而过,将牛鼻子顶飞出去,地上留下一道笔直的淡金色裂隙,如灼烧般扬起发亮的纤尘,细细看竟是入石寸把,将顽石也磋磨成灰。
随后有两人从天而降,是两个年轻耀眼的男人,一穿红色束腰圆领袍,一穿广袖月白云纹道袍,正是凤襄与师云琢。
石鸢看见这两个熟面孔,当即激动的直拍手道:“凤襄哥!!云琢哥!!!”
凤襄自师云琢的剑匣之上跳下地,笑盈盈道:“祁红药,看来我们来的很是时候嘛!还替你解了围!”
祁红药连白眼都不想对他翻。
“祁掌教收拾他们还是容易的。”师云琢淡声道,他举臂下压,剑匣驻地,无形的气浪于身周荡开,将龙虎教众人震的人仰马翻。
“滚。”师云琢言简意赅。
这群人屁也不敢放一个,就架着那昏迷不醒的牛鼻子一溜烟逃走,祁红药转过身来,冷冷道:“半夜三更的,你们两个怎么来我悬镜门?”说罢她垂首,看向身畔娇小的黄裙少女,“还有你,石姑娘,你为何会从天上掉下来?”
凤襄尚未开口,石鸢已火急火燎的抢白道:“我是被一个叫柳乘风的家伙从天上丢下来的!”
“什么?!”祁红药与凤襄齐声惊呼。
“要我怎么说呢......”石鸢急的满头冒汗,有些语无伦次,“我跟云盏在去湘妃林的路上,莫名其妙的被两个鸣鼎剑宗的弟子堵了,云盏让我先逃,他去对付那两个人,我出来以后就发现自己根本不在箫下隐居的那处山上,然后那个柳乘风就出现了,他骗我说要带我去找云盏,但是御剑飞起来以后,他居然想把我带去鸣鼎剑宗,我一急之下,就把凤襄哥之前在木犀镇给我的那个紫黑色的丸子糊在他手上了!他恼羞成怒,就把我推下来了!”
这一整个过程堪称离奇荒诞,亏得石鸢居然还能完整复述出来,叫旁边三人皆变色。
凤襄道:“你把蝎灵丸用了,难怪我的千丝会感应到妖气。”说罢他哼笑了一声道:“这下够柳乘风喝一壶的了。”
“你说云盏去对付那两个鸣鼎剑宗的弟子?”师云琢沉声道:“那云盏人现下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石鸢着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师云琢面沉如水。
他看向祁红药,颦眉道:“祁掌教不会无缘无故漏夜在此。”
“没错。”祁红药昂首,望向背面一片嶙峋的漆黑色山峰,寒月高悬,那片山峰却仿佛吸光一般,黑的像一片高耸的鬼怪巨人,“我依稀感觉到有不属于阳世间的气息在流窜。”
石鸢在一旁汗毛直立,抓了一把凤襄的手道:“凤襄哥,我听不明白。”
“就是说你红姐能感受到鬼灵的存在。”凤襄稍稍俯身低语。
“鬼?!”石鸢骇然道:“这世上竟真的有鬼么!”
“自然。”凤襄道:“而且这世上并非所有鬼灵都肯安分守己的去投胎,越是有积怨的鬼越是要与阳世接触,当年祁红药还是个山水画家时,途径一处古村,耳畔听得万灵鬼哭,而后发现足下所踏的土地乃是一片阴婚坟场,无数活的女子被钉入棺椁,随死人丈夫埋骨黄土之中,身死魂灵却不灭,徘徊于山头倾诉悲苦。”
“然后呢?”石鸢小声道。
“祁红药便凭一己之力,将所有的棺椁依次挖出,打碎棺材,将那些女子的尸身与男尸分开,重新埋葬。”凤襄说:“她四处打听这些女子的身世与姓名,为那些女子挨个儿书写墓碑与志铭,因为数量太多,她操劳过度曾呕出肝血,染红了随身携带的画笔,喜丧刻就此呈现,而她也以笔入道。”
这故事堪称悲壮凄烈,又玄之又玄,石鸢听到目瞪口呆的地步。
“所以红姐说这里有鬼,就一定有鬼。”她喃喃道。
“嗯,十之八九。”凤襄说。
师云琢的瞳孔微微收缩。
祁红药无疑是悬镜门收徒多年以来,最有天赋的一个符修,虽是女修,但她生来就能感受到天地间的阴阳流转之气,故而此前悬镜门中曾有一弟子在通灵的过程中被鬼附身,足足半月无人发觉,却在与祁红药遥遥相顾时被一眼识破。
“石姑娘方才说所处之地非所见之景,怕是误入了我悬镜门的符之镜。”祁红药道。
“又是鬼灵,又是你们的符之镜。”师云琢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冷然似铁,他望向阴阳鱼眼的方向,“别是你们死去的哪位先祖在作妖吧!”
“师云琢!请你慎言!”祁红药皱眉道。
“我现在只想找到我的师弟,你们师门的那些繁文缛节我顾不上。”师云琢道:“祁掌教,烦请你开道。”
他的口气已是不客气至极,祁红药心知此时确实是找到秦云盏最为重要,便也不与他分辩,举起喜丧刻凌空画符。
符意可汇聚交织,构建符之镜,亦可成为破开符之镜的钥匙,祁红药手下的赤色线条形成了一枚钥匙的图腾,猛地拍向前方。
“轰”一声,赤色的符钥没入漆黑的深山之中,没有料想的打开另一处玄境,却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巨口吞噬了。
“这是怎么回事?”凤襄道。
师云琢侧目看向祁红药,发现这向来稳重且镇定自若的女修头一回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这是......大洞天?!”
符修所能创造的符之镜与其修为本领直接挂钩,唯有那些完整的、栩栩如生能藏纳乾坤的符之镜才能被称之为是“洞天”。
小洞天与大洞天的区别,一在于规模,二在于其变换程度。
祁红药是金丹境,又是悬镜门中首屈一指的掌教,天赋卓然,她能随心所欲的构建藏匿人和山川江河的符之镜,并能在符之镜中简单的切换场景,添置实物,也只是介于“小洞天”与“大洞天”之间。
由此可见,构造“大洞天”级别符之镜的符修......至少也得是蔺少梧那样的大宗师。
“祁掌教,你现在还要反驳我的话吗?”师云琢冷然道。
祁红药沉默不语,这便是默认了。
“若我师弟当真为你悬镜门中哪位老祖所伤。”师云琢一字一句道:“我现在就是掀了你们后山的宗祠陵寝,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