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德里克一行人行到王宫前, 国王瑞汀和希娜沉默的站在拱门下,希娜不安的一只手拿着扇子遮脸,另一只手不安的揉搓着手帕。
“殿下刚才疼痛又复发了, 安妮小姐正在为他治疗。”塞德里克下马对国王行礼。
这一路泽斯都在昏睡, 他醒来的时间很少,但无一例外的, 每次醒来都能看到守在旁边一脸担忧的安妮。
他在昏迷中紧紧握着安妮的手。
进城后马车的帘子就被放了下来,国王和邻国公主的视线投向被牢牢遮挡住的马车, 里面传来一阵白光后, 泽斯的声音也渐渐沉寂。
“塞德里克。”马车里传来一个娇柔动听的声音。
塞德里克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隙, 附耳过去。
“安妮小姐现在有些虚弱, 不方便面见国王, 请国王陛下见谅。”塞德里克传达完安妮的意思, 一直站在马车旁边,一副随时听候命令的样子。
国王并未勉强,十分宽和的表示, 等神使小姐恢复精神后,他再来见她。
安妮带着爱莎在房间里休息了好一会, 座钟的时间时针走向六的时候, 又到了泽斯该接受治疗的时间了。
侍从带着她走了很久才到泽斯的房间,作为一个宠爱儿子的父亲, 瑞汀在房间里已经待了很久。
亲自检查过王子的伤势后他的脸色十分阴沉,医师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他又开始哼唧,瑞汀让医师给他打止痛针, 三瓶药下去毫无变化。
此时安妮匆匆赶到, 在瑞汀的注视下, 她握着泽斯的手开始祈祷。
等他平静下来后, 安妮的目光才投向一旁的国王。
看到瑞汀的长相后,她忍不住低低的惊呼出声,实在是瑞汀看起来太年轻了,他更像泽斯的哥哥而非父亲。
他英俊漂亮,脸色苍白,看起来一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辛苦神使小姐了。”瑞汀摘下手套,把安妮扶到一旁的软榻上。
他捏着精美的丝绸手帕为她擦汗,冰凉的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皮肤,让安妮不自觉地颤栗。
和王宫里的那些女人不同,对瑞汀的年轻英俊,她非常短暂的用眼神表示了赞叹,她漂亮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她非常礼貌的将它们藏好。
她始终把注意力放在泽斯身上。
这对瑞汀来说非常少见,虽然他明确表示过自己不打算再娶,但他和泽斯站在一起时,女人们的第一目标仍是自己。
比起一个还未成年,连结婚对象都无法选择的王子,显然拥有一切的国王吸引力更大。
只要成为国王的情妇,就能立刻捞到巨大的好处。
她看着床榻的目光中满含担忧,瑞汀在她的眸子里慢慢搜寻,终于找到她深藏在眼底的,对泽斯的喜爱。
他曲起手指在膝盖上敲击。
这时红着眼眶的希娜在侍女的陪伴下走了进来,泽斯的双腿软趴趴的,不需要她用手去触摸,就知道他伤得有多重。
希娜直接伏在床边哭了出来,她压抑的抽泣声爬进安妮的耳朵里。
她懵然的看向瑞汀。
“这是邻国公主希娜,泽斯的未婚妻。”年轻的国王为她轻声介绍。
“这个可怜的孩子从邻国跋山涉水而来,一路上吃了不少苦,现在又要面对这种局面,她一定非常心碎。”瑞汀也感到十分头痛,他唯一的继承人出了这种事,还要面对大臣们逼迫自己再娶的压力。
希娜是一位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她的美丽非常有攻击性,此时默默流泪的她却像一朵被暴雨打湿的玫瑰,悲伤却坚强。
“瑞汀陛下,医师方才告诉我,王子殿下的情况在逐渐好转,请容许我们如期举行婚礼。”她提起裙角向瑞汀屈膝行礼,看起来她并不打算放弃泽斯。
安妮忍不住惊呼出声:“可是......可是我与泽斯……”
希娜这才把视线转向安妮,她跪坐在地上,那张沾满泪水的娇艳面庞伏在安妮交叠的手背上,公主的担忧与绝望在肌肤相触时传递给安妮。
安妮扶着她的脊背,默默闭上嘴巴。
“神使大人,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一路上您对泽斯的照顾。”希娜抽噎着说:“神使大人请好好休息,接下来我会担负起未婚妻该负的责任的。”
她仿佛在变相的宣誓主权,但是她的姿态又如此卑微,或许是成长的环境使然,希娜的国家是信奉光明神的,安妮感受到她对自己全然的信任。
希娜对她没有敌意,只有感激,安妮想起敌国正在内战,政局混乱,身为被送出来联姻的公主,如果就此回去,可以想像她的结局会多么悲惨。
善良的安妮没有出声,她托起希娜的脸颊,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愿神保佑你。”
希娜接下了照顾泽斯的重担,凡事亲力亲为。
安妮看起来郁郁寡欢,她心不在焉的跟在瑞汀身后,在百花争艳的花园里穿行。
花园里凸起的石头差点将她绊倒,时刻注意着她的瑞汀即使抱住她,他搂着安妮纤细的腰肢,将她带到庭院里。
“你和泽斯的关系,其实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是吗。”瑞汀看着她说道。
“我已经从塞德里克那里知道了全部,可怜的女孩,你现在一定很难过吧。”他握着她冰凉的手指,看着她眼神里的挣扎,静静的等她开口。
安妮看着他,眼泪滚滚落下,她来王宫已经有两天,希娜从早到晚都陪在泽斯身旁,为了不让神使过度劳累,她坚持使用止痛针。
瑞汀对王宫里的情况了若指掌,他在暗中悄悄注视着安妮。
明明是和自己约定终生的男人,耗尽心神照顾他一路,不离不弃的要和他履行婚约,却发现未婚夫早有结婚对象。
想说出真相,却又因为怜惜情敌的境遇,选择闭嘴。
但是对一个十多岁的少女来说,骤然离开家乡来到遥远的王城,心里的孤独忐忑自然可想而知。
明明有那么多委屈却无人诉说,她心里该多么苦闷啊。
安妮的嘴唇开开合合,在瑞汀暗含期待的眼神中,她还是选择了隐瞒:“抱歉陛下,我只是太想家了。”
她踌躇着说:“王子殿下已经不需要我了,过两天我就会离开。”
这实在是出乎瑞汀的意料,她居然想在泽斯醒来之前离开,多么的无私又伟大,善良到近乎愚蠢。
瑞汀放弃之前的准备好的说辞,他直截了当的请求安妮:“神使小姐,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我想请您留在王城一段时间,成为我的王后。”
安妮被他荒唐的请求当场震惊,她含着泪珠结结巴巴的看向他:“您、您在开玩笑吗。”
“我知道这很为难,前几天您还在期待着和我儿子举行婚礼,现在却要面对他父亲的求婚。”瑞汀的语气充满了理解与担忧。
“你可能不知道,泽斯这次本就是偷跑出去的。”
这个一项对自己唯命是从,比狗还听话乖巧的儿子,居然会为了一个救过他性命的采珠女偷偷跑出王城,在明知邻国公主已经抵达的情况下,还执意要与她结婚,这里面必然还藏着其他的秘密。
“安妮小姐要是就这样走了,泽斯肯定不会和希娜结婚,您既然看到了希娜的处境,为何不干脆帮她帮到底,彻底断绝泽斯的念头呢。”
瑞汀看着她逐渐苍白的脸色,这对一位刚刚下定决心放弃爱人的少女来说,何其残忍,居然还要她看着心上人和别人结婚。
瑞汀继续说道:“以泽斯现在的情况,大臣们都希望我娶妻,和新王后生下继承人,而您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为了保住泽斯的王储身份,他表示自己只是需要一个人和他假结婚,等找到治好他的方法之后,瑞汀就会和安妮离婚。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她,以一个扑通少女的角度讲,把心上人拱手相让之后,还要为他和情敌保驾护航,为此牺牲自己的婚姻,瑞汀觉得除非她脑袋坏掉了才会答应。
但这个人是拥有一颗圣母心的安妮,她咬着唇表示自己需要考虑一下。
“不是我刻意逼迫你,亲爱的安妮,实在是大臣们死死盯着王宫的一举一动,再拖下去,他们就会立刻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女人塞给我。”瑞汀苦涩的说。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身为一个摄政数十年的国王,大臣们想让他强行娶妻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
希望他娶妻的声音一直都有,只是随着泽斯的长大,这些声音渐渐消失不见,大部分试图给他送情妇的人都被泽斯暗中处理,他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漂亮无害。
见国王不近女色,不少人私底下悄悄揣摩,尝试给他送过漂亮少年,这些少年无一不被泽斯残杀。
瑞汀当然知道泽斯对他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愚蠢的泽斯,就是他手中最好用的刀。
“其实这也不是为了泽斯,也是我个人的请求。”瑞汀咬牙:“我不能生育,所以绝对不能娶别的女人。”
安妮进王宫后的表现让瑞汀十分满意,她就像一头善良纯白,不谙世事的幼鹿,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心怀怜悯。
她捂着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尚未收回的眼泪直接滴在瑞汀的手上:“怎么会如此。”
瑞汀眼中充满了坦诚,他把自己最重要的秘密之一向她剖白,那么神使小姐心中的天平会偏向哪一边呢。
是躺在床上已经有未婚妻接手的泽斯,还是儿子残疾,被大臣逼着娶妻,却身怀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的可怜国王?
结果显而易见,她选择了自己。
一个危机四伏,急需人拯救的国王。
瑞汀感动不已,他激动又克制的给了安妮一个拥抱:“谢谢你安妮。”
安妮摇头:“一个小忙而已。”
“他好开心,好得意啊。”系统突然幽幽出声:“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希望他能一直这么开心吧。”
“居然上赶着当宿主的丈夫,我佩服他的勇气。”系统默默给他点蜡。
安妮枕着他的肩膀,满眼怜惜的看着他,瑞汀说了几个举行婚礼的日期,正在征求她的意见。
系统话音刚落,她脑子里就想起一个缥缈又冷淡的男声:“他在骗你,别同意。”
“谁?”安妮姿势不变,在脑子里警觉地问道。
但是无论她怎么追问,那个声音都没有再出现,系统听不到这个声音,对这件事一无所觉。
安妮按下心里的疑惑,怯怯的看向瑞汀:“会不会太快了?泽斯还没醒过来,我照顾他时,他常常在昏睡中呼喊着父亲。”
“他好像对你非常依恋。”
等他一觉醒来,腿没了,那里废了,最爱的父亲居然要和他唯一的救命稻草结婚,这种打击也不知道他承不承受得住。
在安妮的“日夜照顾”下,她俨然已经成了泽斯生命中第二重要的人,能让他痊愈的希望。
“哦,没关系的,那孩子一定能体谅我们的一番苦心的。”瑞汀愉快的定下日期,觉得安妮真是自己妻子的完美人选。
自己的身份才刚从不熟悉的国王转变成他不熟悉的未来丈夫,她就全然交出他的信任,对他提出的要求全盘接受,真是乖巧善良得让人不得不怜爱。
瑞汀和安妮将在十天后举行,甚至赶在王子和公主的婚礼前面,他们俩原定将在冬日祭之前完婚。
现在里冬日祭还有两个月。
所有的大臣,和王城内外的子民们,对这桩婚事都乐见其成,希娜也十分迅速的接受了安妮会成为自己的继母,称呼她为母亲。
只有还没醒来的泽斯对此一无所觉。
临近婚礼,安妮却总是愁眉不展,于是瑞汀就带她去打猎,他为安妮挑选了一匹温顺的白色母马,他并没有骑马和她并肩而行,而是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为她牵马。
“瑞汀,你不必如此,这对你的身体不好。”安妮看向他,他的鼻尖和脸颊被冻得通红,冰天雪地里呵出来的雾气都好像要结成冰。
出宫后她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瑞汀握住她牵着缰绳的手,她长长的斗篷一直批到马尾处,美丽的脸庞一半都埋在毛茸茸的围脖里。
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她忽然间翻身下马,坠入瑞汀的怀里。
他抱着她在雪地中转了半圈才将冲力卸掉,她似乎觉得这游戏很好玩,用亮晶晶的眼神望着他:“再一次,好吗。”
瑞汀只好抱着她在雪地里继续转圈,直到安妮喊停为止。
等到她终于玩够了,瑞汀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两只手撑着膝盖艰难的喘气,安妮解下斗篷蒙在头上将他一把扑倒在厚厚的雪地上。
她用斗篷将两人蒙住,瑞汀眼前顿时陷入黑暗,她娇小柔软的身躯陷在瑞汀的怀中,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被冰雪冻得失去知觉的脸颊上。
“瑞汀。”她伏在他耳边,和他窃窃私语:“你真厉害。”
一片黑暗中,她的香气笼罩着他,他听见被厚厚的冰封住的河流,湍湍流淌的声音,安妮带着气音的话语,像鼓点一样敲击着他的心。
一种奇异的感觉,顺着他的血管流向身下的某处,他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苏醒。
瑞汀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隔着厚厚的衣服和皮甲,安妮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她觉得瑞汀变得有些奇怪。
安妮休息够了,她想去坐雪橇,她撑着瑞汀的胸膛渐渐起身,刚离开她一臂的距离,就被他狠狠往下按。
他双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肢,让她和自己紧紧贴在一起,安妮的鼻子砸在他冷硬的胸膛上,疼得她眼泪直掉。
她想离开却不被允许,安妮茫然而又顺从的趴在他身上掉眼泪。
过了不知道多久,瑞汀才放轻力道,他抱着她慢慢起身,他们身上的斗篷滑落,安妮看见他用一种奇异又狂热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有些瑟缩:“瑞汀,怎么了吗?”
瑞汀感受着自己那里的变化,虽然还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完全起来,但至少脱离的几十年来一直软趴趴毫无反应的境地。
“哦,安妮,安妮。”他看着安妮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你可真是个宝贝,我们的婚礼,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可是婚礼就在明天呀。”安妮不明所以。
瑞汀用手摩挲着她的脸颊,用一种毛骨悚然的温柔眼神注视着她,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一起坐了雪橇,一起将冰面凿开钓鱼,在篝火的照耀下,安妮靠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回到王宫,内侍将瑞汀带到一个充满香气的房间,里面是早就准备好的风情各异的女人,在她们掩饰不住的激动神情中,瑞汀脱下衣袍。
……
十分钟后,瑞汀裹着睡袍脸色阴沉的将门甩上。
可恶,根本就不行,白天那里出现的变化就像昙花一现,他握着拳头,想起安妮,对,既然别的女人不行,那安妮一定可以。
当了几十年徒有其表的假男人,拖着这具病弱的身体,把泽斯那个蠢货视为希望,忽然有一天他又发现自己可以了,现在说什么他都不可能放弃安妮。
侍从见他往安妮寝室的方向走,不得不出声提醒:“安妮小姐此时不在寝室。”
瑞汀停下脚步,现在已经是半夜两点,他不悦的问道:“那她在哪里?”
“几分钟前,泽斯殿下醒了过来,侍从没找到您就去向安妮小姐禀报了此时,她已经赶过去了。”
侍从恭敬的答道,毕竟是殿下未来的继母,安妮小姐关心王子殿下也是理所当然。
对于泽斯的苏醒,希娜喜极而泣,安妮坐在她旁边耐心的劝慰着她,为她擦眼泪,她眼神躲闪,不敢看床上的泽斯。
泽斯虚弱的靠在垫子上,疑惑地看着她:“安妮,你为什么不坐过来一点?我想和你说说话。”
他将右手伸向安妮,希望她会想之前一样握着自己的手给他力量,安妮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对着大病未愈的泽斯,她心软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瑞汀就带着风雪面容冷酷的走了进来,他上前搂着安妮,在泽斯惊喜又迷茫的眼神中,打算告诉他安妮即将成为他继母的这个好消息。
安妮借着衣袖的掩盖,掐了一下瑞汀的手臂,在他说话之前飞快的开口:“昨天我向光明神祷告时,神不忍泽斯再继续受苦,在梦中告诉了我能将泽斯治好的方法。”
房间里气氛一变。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安妮脑海中响起:“我没有。”
这个将所有人都骗的团团转的、伪善的两面派,每次在众人面前装模作样的时候,都是一句“伟大的光明神在上”,其实心中毫无信仰。
他甚至可以肯定的说,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观察她许久的光明神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从来就没有向我祈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