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兵显得非常拘谨。
他只搭了个边坐下, 后背距离沙发靠背足足有20厘米,风穿过落地窗的纱帘,拂动着靛紫色的碎发, 这是少年此刻僵硬的身体上唯一灵动的部分。
昂贵柔软的真皮沙发上铺着奶黄色的毯子, 纳西妲坐在毯子上, 一边晃着腿一边歪头看向他。
“看你的样子,最近应该过得还不错。”纳西妲就和平时一样, 习惯性地关心一下她捡回来的小羽毛:“你应该已经在这个世界找到你喜欢的位置了吧?”
她的关心让少年更加无所适从了。
面对外表年纪比他小很多的萝莉, 那句“妈”他实在叫不出来, 只好努力尬聊:“呃……对,我还好, 你呢?”
“不用担心我哦。”纳西妲笑着说:“这个世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十分新奇,看上去很有意思, 总想多出去走走呢。“
散兵:“嗯。”
两人就这样冷场了。
这句蹦出来的“嗯”, 温迪听了都摇头。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当有人说出‘想多出去走走’时,你要怎么回答, 魈?”
魈悄悄看了一眼飞鸟未来, 又收回目光:“我会为你护法。”
“‘护法’这个词太严肃了,会一下子把温馨日常拉进紧张的冒险中, 不过这也是你的风格啦。万叶呢?”
万叶:“我也想到处走走,不如我们结伴同行?”
温迪竖起食指摇了摇:“这个回答虽然可以, 不过也很中规中矩。”
飞鸟未来:“这还中规中矩吗?你来说一个炸裂天际的。”
“我的话就会说:去吧,不过要记着你并不孤单, 旅途中所有吹向你的风就是我对你的耳语。”
飞鸟未来捂住脸:“确、确实挺浪漫的。”
万叶十分务实主义地提醒:“就像渣男的空头支票,事实上并没有陪在你身边。”
飞鸟未来立刻清醒:“也是哦。”
温迪:“诶嘿, 不要拆穿我嘛~”
另外一边, 还是纳西妲主动打破了沉寂:“之前你离开得太急, 我还有东西没交给你。”
散兵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物品,他伸出手,却见纳西妲掏出了一把枣椰蜜糖放在了他手心里。
“我猜这个世界没有枣椰,来这里之前就做了一些带在身上。”
看着手里用糖纸包裹好、花花绿绿的须弥特产美食,散兵愣住了。
飞鸟未来露出羡慕的眼神:“哇,是纳西妲的特殊料理!我也想要妈妈的爱呜呜呜!”
随后纳西妲又说:“可能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我是个陌生人,不过不必紧张,你这样的状态我曾经见过,恢复记忆只是时间问题。机缘到了,属于你的就会全部回来的。”
散兵捧着满手糖果,久久没有反应。
他觉得自己的这双手沉甸甸的,连带着心里也是同样的感受,并非负重累赘,而是秋天收获果实满载而归般的充实。
接下来的话,似乎顺理成章地就能说出口了:“虽然我现在忘记了您,但我不会放弃我的责任。之前听派蒙说您拯救过我,又帮助过我很多,所以您放心,未来我一定会孝敬您的。”
虽然这位养母看上去比自己还小。
纳西妲瞬间睁大眼睛,然后听到散兵加重语气,尊敬地地唤了她一声:“母亲。”
纳西妲:“……?”
飞鸟未来:“噗!我满足了,谢谢你,派蒙。”
温迪显得特别开心:“他真的叫了哎~你们说如果我现在出去,能要求他叫我一声舅舅吗?”
纳西妲一脸为难:“可是……可是我并没有真的收养过你呀。”
散兵内心瞬间受伤,丰收的果实也一颗颗滚落进深渊。
——其实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对方并不想认他吧?
“这、这样吗?”散兵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抱歉,是我冒昧了。”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之前你——”
纳西妲还想继续解释,但散兵已经匆匆鞠躬告辞跑远了。
纳西妲:“……”
怎么办,她好像不小心伤到了一颗脆弱幼小的心灵。
纳西妲求助般地转头,刚好看到三个风男和派蒙在墙角看热闹,于是叉起腰谴责他们:“你们刚刚就躲在后面看着是吧?”
“没有没有,我们刚从这边经过,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派蒙连忙摆手,还扭头寻求支持:“是不是呀旅行者?咦,旅行者人呢?!”
“那个没义气的家伙,她什么时候溜的!”派蒙气得直跺脚,随后也溜了:“我要去找她了,再见。”
纳西妲的目光转向其他人。
温迪挠头:“哎呀,昨天直播了一整晚,好累。我要回去补觉了。”
万叶把手放在耳边,假装打电话的样子离开:“白马探,你再具体说一说那场比赛……”
现场只剩下魈。
魈清了清嗓子,很实诚地为自己解释:“我没想偷看,是他们非要拉住我。”
纳西妲:“但你也没走开。”
魈和纳西对视了几秒钟,最后默默离开了。
顺便一说,他离开的速度没比风轮两立慢多少。
提前溜掉的飞鸟未来本来打算出门,在院子里碰到了散兵。
少年蹲在花坛里,满身低气压,就差一朵乌云罩在他头顶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花坛里的小草,飞鸟未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走过去主动问他:“你是早上刚回来吗? ”
散兵涣散的眼神逐渐回神,点了点头:“嗯,回来拿点东西,一会儿还要出去。”
“还是去阿笠博士那里‘上班’?”飞鸟未来看了一下时间:“我也要出去,可以顺路走一段。”
同样是“博士”,她想去看看那位阿笠博士是个什么样的人。
另外一边——
组织研究所坐落在郊外,周围除了高速公路,就只有这一幢建筑,时不时有三两辆车飞驰而过,行速匆匆,没有人在意这个地方昨晚发生过什么大事,只有几缕灰烟无声消散在空气里。
附近的林子里,诸伏景光掀开一块草皮。
草皮下有扇四四方方开口朝下的木头门,显然这是一处地窖,也不知道格兰哥尼是从多久开始准备的。
诸伏景光走下门,地下空气潮湿阴冷,有个人正背对着他,旁边还有一张折叠床,床上躺着一位昏迷的女性,是雪莉。
对方脱下沾满焦灰的白大褂,扔掉鞋子里的增高垫,摘下脸上的易容|面具,露出了本来面貌。
——那是一个金发少年,诸伏景光认识他有五年多,对方似乎就没有变过样子。
相比套着格兰哥尼壳子时的阴阳怪气,此刻的他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显得特别老实好欺负。
苏格兰伸出拳头,手心里握着一只白色长尾山雀:“我把这只实验动物抓回来了。”
金发少年刚要接过,苏格兰却突然收回手:“先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为什么炸掉研究所?”
最初苏格兰以为飞鸟平昔想要诈死,从组织里金蝉脱壳。据他这些年的观察,飞鸟平昔对组织并没有多么忠心,四年前他卧底身份暴露,就是飞鸟平昔救了他。
救命之恩诸伏景光不得不报,当时他们做了一场交易——他成为飞鸟平昔的“影武者”,在飞鸟平昔外出或者必要时伪装成格兰哥尼。
所以准确来讲,格兰哥尼皮下其实是两个人。
说来巧合,“格兰哥尼”这款酒其实就是苏格兰威士忌的一种。
“这只鸟曾经被宫野夫妇注射过初版的‘银色子弹’,我怀疑药物成分里有我的DNA。”飞鸟平昔忽然拍了一下诸伏景光的手:“你轻一点,别把它掐死了。”
诸伏景光稍微松开手,表情十分复杂。
飞鸟平昔这几年没有变过样子,一直保持着少年的样貌,他心里不是没有猜测。
组织这些年一直在研究所谓的“返老还童药”,他还以为对方吃过某代的实验药品,没想到他就是药品里的一个成分。
这个答案有点惊悚,飞鸟平昔却用这种平稳的语气随随便便说了出来。
“你真的是人类吗?”
飞鸟平昔:“你这话听着像骂人。”
诸伏景光:“正常人类并没有长生不老的能力。”
飞鸟平昔思考了几秒钟,避重就轻道:“世间万物都有磨损,没有人能真正长生不老。”
虽然合作多年,但两个人对彼此的信任有限,属于被共同利益拴在一起的蚂蚱,诸伏景光深知飞鸟平昔的话只能听一半,他倾向于对方曾经吃过什么东西导致现在生长停滞,又被组织首领发现,于是带回组织成为了“药引”。
“从某种角度看,这只鸟应该算是你的孩子。”他还开了句玩笑:“你妹妹是黑色头发,你却是金色的头发,这就是‘磨损’的代价吗?”
话音刚落,飞鸟平昔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臭。
他嘴里小声嘟囔着“出错了”“不应该”“蠢妹妹”什么的,诸伏景光刚想仔细听,对方却劈手夺过长尾山雀,拨开翅膀检查了一番。
“这不是那只鸟,你抓错了。”
诸伏景光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少年手里那只鸟:“怎么可能,明明长得一样。”
飞鸟平昔叹了一口气:“还是我自己出去找吧。雪莉快醒了,你伪装一下。”
诸伏景光揣在衣兜里的手机这时刚好震动,他目送着少年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这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匿名发来的邮件,还配了一张照片——
「第一次成功做出翻糖蛋糕(照片.jpg)」
诸伏景光没有回邮件,这四年里偶尔会有这种邮件发过来,发件人均不同,有时是匿名,有时男女老少都有可能,仿佛只是网友不小心错发到他的邮箱上。
邮件内容有试探,也有分享日常,但他从来都没回过。
这一次同样,他看过邮件就合上了手机,拿出之前准备好的格兰哥尼的脸膜敷上。
一人一狗从草地上走过,发出簌簌声响,三月晨间的树林里雾气朦朦,树叶上挂着露水,落在小女孩可可爱爱的貉帽上。
太郎丸趴在地面上,鼻子蹭在草叶间,潮湿的晨雾沁润着它的鼻尖。
它在四处闻味道,小巧的长尾山雀就站在它的帽檐上叽叽喳喳。
而女孩正和狗子絮絮叨叨地聊天——
“那两个黑色的家伙跑了,我们不追吗?”
“汪!”
“你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嗷!”
“还是偷走家主大人的小贼的味道?”
“呜!”
“请问,你说的小贼是我吗?”
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