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最开始的时候, 玩家还不是玩家。
玩家坐在街边的楼梯上,有好心人想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又在玩家反复伸出手在半空中抓握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后下意识后退, 远离。
无论是善意, 或是排斥, 当时的玩家都没有对这些情绪做出反应。
玩家仅仅是用手探索着,缠绕在玩家身上的“东西”。
从玩家有记忆时它就存在着,只会在玩家受到伤害时做出反应, 敌意越重, 攻击性就越强, 反击的伤害也越大。
所以它抓住了那个男人向玩家掷过来烟灰缸,反扔了回去, 砸破了他的脑袋。
在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里, 玩家学会了新的词。
血。
和它的颜色是相同的。
玩家用之前听过的词语描述它,红色的,血……
玩家没有形成对“美”的概念,但是玩家觉得它很好看。
比起土黄、褐色和冬季时铺天盖地的白茫茫一片来说, 鲜艳的红色很能让孩子产生兴趣。
在玩家处于安全时, 它就不会有任何动静, 死死缠在玩家的身上,任凭玩家如何努力想让它听从玩家内心的指使也无济于事, 玩家觉得,玩家和它大概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所以它不会听从玩家的话。
玩家也知道了,普通人看不见它。
这一点由那个女人亲眼目睹烟灰缸砸人事件后, 用尖利的嗓音训斥了玩家, 却对其他闭口不言可以测试出。
玩家觉得自己应该用父亲母亲来称呼他们两个人的。
可惜的是, 他们没有教导过玩家“爸爸妈妈”要怎么说。
玩家流落街头了。
没有难过的情绪,没有解脱的感觉,玩家自顾自和目前最感兴趣的红色朋友较劲。
“汪!”
一声响亮的叫声从玩家身边响起,见玩家没有动弹,它又咬住玩家的袖口,小心地,只用一点点牙叼住,拉扯着玩家。
玩家终于意识到对方在叫玩家,低下头看向这只神气的小白狗。
浑身并不是纯粹的白,背部焦黄色的短毛,有点像是在火堆前待久了,厚实的耳朵半趴着,上扬的尾巴卷成了一个圈,正俯低上身,嘴里发出“呜呜”的能激起怜爱的声音。
一人一狗对视着,黝黑有神的圆眼和浅淡到接近于无的绿色眼睛。
在对方一步三回头确认玩家是否真的还跟在它身后的机警模样,玩家无目的地发散视线,也不担心分神会跟丢,因为它看的很紧。
注意到玩家走到别处去了,会摇着尾巴叼住玩家的裤脚往回拖,它似乎明白了叫声对玩家是没用的。
玩家也知道了这条聪明的,讨人喜欢的小狗叫什么名字。
“乔伊?是乔伊!”
“噢!带着你新认识的小朋友在玩吗?那我就不打扰了,可爱的小家伙。”
“乔伊,今天烤了不错的饼干,下午来我家尝尝吧。”
喝多了的醉汉、热情的大婶和几个小孩,路上的每个人都像是和小白狗认识,并且相处的不错。
它也像是知道自己很受欢迎那样,挺胸抬头从街道上走过。
小白狗把玩家领到了一个院门前就不走了,玩家也跟着它坐下来。
玩家和它离得很近,能看清它身上微黄但是很干净的短毛,玩家注视了很久,慢吞吞地伸出手,它歪了下头,指尖和光是看着就觉得温暖的毛发逐渐接近。
玩家并不冷,玩家只是“想”摸一摸,这种陌生的情绪来的很突然,名为期待的感觉让玩家有点无措。
“孩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年长的女性温和地询问着,玩家顿了一下,收回了马上就要触碰到的手。
她尝试和玩家沟通,但是玩家有限的词汇量并不能清晰地把事件描述完整,这也足够这家福利院的院长确认了一些事情。
玩家被遗弃了。
这位温柔又不失坚韧的女性把玩家从充满危险和恶意的世界中带到了她的庇护下,在登记个人信息时,她问到玩家的名字。
“……”
玩家知道,院长是一种职业称呼,否则玩家也可能叫院长,玩家也知道,人一般都有一个名字,用来被别人称呼,玩家稍微回忆了一下。
“狗东西、喂、蠢货,哪个都可以。”玩家的嗓音因为长久不和人沟通,干涩的像是生锈的齿轮卡住那样,不能支持玩家流利地说完一段话。
这位温柔的女性眉头不自觉拢起,她半蹲下来,和玩家平视:“你有什么喜爱的东西吗?美丽的花,漂亮的海,这些”也可以充当名字……
院长的嗓音并不尖锐,为了方便孩子们听懂,她习惯了把声音放的缓慢而准确,口型也会尽量夸张一些,标准而清晰的发出每个音节。
玩家瞥了一眼院门的方向,小白狗目送着玩家被院长带走以后,就像是放心了那样,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乔伊,我叫做乔伊。”玩家如此向院长说道。
那双浅淡绿意的眼瞳透着死板,很少有细微的眼神变化,在第一眼时院长几乎以为眼前的是一位视障人士。
玩家留在了这里,资源有限的环境里,孩子内部的竞争在所难免,从来不和任何人结伴的玩家落单了,幸好这所儿童福利院不算贫困,因此很少见到流血事件的发生。
但不是没有。
当院长来到被关进禁闭室的玩家面前,询问和另一个同龄男孩打架的起因时,玩家语气没什么波动,事情经过由玩家口中说出来,顺序错乱,时不时掺杂着过去几天和这件事没关系的琐事。
玩家的逻辑性很差,认知似乎也有一些障碍,这是院长观察得出的结论,她也不期待听到多么详细的内容。
从其他孩子描述,玩家在被故意绊倒以后,反而是领头的主谋头破血流,现在脑袋上还抱着纱布,恐怕他得维持好几个月的寸头形象了。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跟院长说着玩家的奇怪之处,兴奋的语气里掺杂着莫名的害怕。
“乔伊,孩子们说在你被绊倒以后,杰森的摔倒是你的魔法做的,是这样吗?”院长把这件事归于一场嫉妒心引发的排挤,只是更为恶劣,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令她微微睁大眼睛。
因为院长询问玩家,所以玩家也就回答了。
玩家伸出手,不爱说话的性格让人经常领会不到玩家的想法,玩家也很少做出反常的举动,她一般会在一个地方坐一整天,如果没人叫她,甚至不会去主动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会去觅食,这根本就……违背了人类的求生本能。
不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对外界不会产生反应……
院长迟疑了一下,把她的手放了上去。
眼前什么也没有,但是院长摸到了,紧紧缠绕在玩家手腕、手臂上的柔韧物体,似乎是有生命的不停游动,却始终没有离开玩家的身体,像是卷住猎物的蟒蛇。
“它在保护我,有人伤害我,就会被同等的伤害反击。”玩家的声音仍然很空茫。
院长松开玩家的手,情不自禁后退几步,她缓过神来,连忙去把门紧紧关上,靠在紧闭的门板上,她呼吸急促起来。
她不知道玩家身上的东西是什么,但是、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
对未知事物的恐惧,院长不能保证人会做到什么地步。
院长急切地,语速飞快的仔细询问它的能力,玩家盯着她半天,又被飘动的窗帘吸引走了视线。
院长叹了口气,玩家还没办法听懂稍微复杂一点的句子。
不仅是为了保护其他孩子,也是为了保护玩家,院长必须把玩家和其他孩子分开。
“你只是……”院长有些说不下去了,“你只是比起其他人,更特别了一点。”
最终,院长的手轻轻地压在玩家的头顶,略长的发丝被院长的动作戳在玩家的脸上,玩家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
这没有给玩家带来任何不适,因为玩家一直都是独身一人,没有朋友。
院长很担心玩家的心理问题,但是繁忙的工作、琐碎的杂事都等着她去解决,作为一家儿童福利院的院长,她不能把所有的目光只放在一个孩子的身上,那不是一个合格的院长该做的。
因此院长只能抽时间来看望玩家,偶尔能看见玩家和来到院子里的小狗一起坐着。
玩家不对它不说话,也不抚摸它的皮毛,一人一狗就那么安静地待上几个小时,小狗不会一直停留在这里,即使院里有很多喜欢它的孩子们,他们给它食物和牛奶,但是这不能留下它。
“为什么不和你的小狗朋友说说话呢?”院长把玩家从地上扶起来,拍干净玩家衣服沾上的草屑。
玩家迟缓地眨眼:“因为它是狗,听不懂,也不会说话,我没有必要去做这种事情。”
没有错,这是个特别的孩子。
院长有些难过了,为这个心里不期待“美好”这个概念的孩子。
***
“乔瑟夫先生,我由衷的感谢您对我们的资助,这能让孩子们接受到正规的教育,我向您保证,您捐赠的每一分钱都会用在……,但是,关于您想要领养乔伊……”
院长顿了下,眉宇间不自觉地流露出担忧:“我还是想为她找到一家更能包容她性格的家庭作为领养人。”
“哈哈哈,说不定我和她会很合得来呢。”老者爽朗一笑,沉稳的碧色眼睛锐利一瞥,瞬间捕捉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应该不介意我去先和她接触一下吧?”
“乔瑟夫先生……”一位深色皮肤的高大男人无奈地叫了一声。
“……”
玩家的听觉仿佛自动屏蔽了周围打闹的声音,对面前的沙地被一片阴影覆盖也没什么反应。
一条荆棘垂到玩家眼前,上面布满尖刺,散发幽紫色的光芒,正在距离玩家不到一米的位置舞动着,似乎察觉没有吸引到玩家的视线,荆棘上突然出现闪耀的金光,如电流般涌动。
玩家抬起头,荆棘的尽头没入了一双有力的手臂,穿着驼色外套的老者正打量着玩家,他的胡须和短发同样因为上了年纪变得银白,手上戴着白色的手套……
玩家看到了,其他好奇朝这边看过来的男孩女孩都把视线放在了老者身上,仿佛看不见闪烁着明亮光芒的荆棘。
“乔伊吗?”他端着下巴,没有随着时间变得混浊的绿眼睛认真地注视着玩家,“乔伊乔斯达,听起来不错嘛。”
在玩家没什么剧烈的反应下,顺利的成为了名为乔瑟夫乔斯达的男人的养女,办理手续的途中,乔瑟夫问玩家需不需要一些朋友告别的时间。
玩家低着头,望向把手腕勒出淤青的红色藤蔓:“没有。”
乔瑟夫的听力自然不会把“没有”扭曲成“不用”,没个正形的大人笑嘻嘻地伸手,顿了一下又换成右手,使劲搓了下玩家的脸,拉着玩家回到车上。
而玩家捂着被粗鲁动作揉得有点发热的脸,出神地想着,为什么这次它没有攻击?
深肤色的男人对于乔瑟夫中途打乱计划的行为有些头痛:“乔瑟夫先生,我们马上要面对的是很棘手的敌人。”
“我知道,可以让荷莉帮忙看几天嘛。”乔瑟夫不在意地笑笑,面色突然正经起来,“总不能当作没看见啊,你能明白的吧,阿布德尔。”
“是……”阿布德尔叹了口气,眼神瞥向安静坐在后座上的玩家,她双手撑在膝盖上,视线却随着乔瑟夫故意放出来逗小孩的紫色隐者移动。
他当然明白,身为同样天生的替身使者,在普通人里生活会有多寂寞,找不到同类,没有人能看见替身,尤其是玩家一直释放替身的行为,在替身使者眼里简直比探照灯还要显眼。
如果不是对周围一切保持着不信任的防备状态,那就是没办法自如的收放替身。
于是两个人前往日本的路程中又多了一个玩家,名叫阿布德尔的占卜师想用塔罗牌为玩家的替身取名,可惜被玩家无视了个彻底,他失落地拿着塔罗牌离开了。
在路上的中途,乔瑟夫和阿布德尔两个人轮流开车,等到乔瑟夫休息的时候,他就会来逗弄坐在后排,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玩家。
乔瑟夫发现玩家很少对声音做出反应,玩家的听力显然没有问题,他摩挲着下巴,像是习惯在吵闹环境里入睡的小婴儿,不会因为突然发出的声音受到惊吓那样。
对名字也没有归属感,被喊不会有反应,乔瑟夫尝试用食物建立起玩家对名字的认同,比如一叫“乔伊”就会有香喷喷的食物,久而久之玩家就会对这个名字熟悉了。
被阿布德尔犀利指出他只是把教狗的那一套搬来了。
乔瑟夫用笑容演示尴尬,沉思的眼神落在盯着紫色隐者的玩家身上,有了主意。
食物不行的话,就换成她感兴趣的东西好了。
想要长久吸引玩家的注意力不是件容易的事,玩家很快就对紫色隐者失去兴趣了,乔瑟夫“欸”了一声,转眼就又想了好几十种办法。
他握拳放在嘴边,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玩家低着眼睛,双手捧着纸杯喝水,见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乔瑟夫夸张地捂住额头,用手指点了下玩家水杯里的水,向里面注入波纹。
水在波纹的硬化下成为了一个水球,摇摇晃晃维持着圆形的形态,玩家的视线果然随着它移动,玩家面无表情盯着形状开始不稳,最后直接对着玩家炸开。
端着杯子,被泼了一脸水的玩家:。
“啊哈哈,果然,太久没用波纹,有点生疏了。”乔瑟夫爽朗一笑,用袖口给玩家擦脸,“正好补补水。”
……
火焰变成鲜花的小把戏、恶作剧小丑盒子、绳结消失的魔术,阿布德尔旁观了乔瑟夫是如何用小玩意来哄小孩子的。
“从前有一个快乐王子,他的眼睛是一对璀璨的蓝宝石,满身贴着薄薄的金叶子,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镶嵌在他的剑柄上。”乔瑟夫单手支开书,一边念着上面的内容,一边“吸溜吸溜”吃着面条,美曰其名为玩家启蒙。
完全听不懂日语的玩家:。
“快乐王子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顺着他黄金打造的脸庞滴落下来,他请求燕子把他剑柄上的红宝石取下来给生病的孩子送去,因为他的脚被钉在底座上无法移动,燕子说……嗯?Oh my god,这真的适合给乔伊读吗,万一她以后遇到了不会说话的燕子一定会伤心的。”
玩家听见乔瑟夫叫了玩家的名字,本能抬头,睁着浅绿色的双眼看着他。
乔瑟夫又叫了一声,双手捧着玩家的脸让阿布德尔来看:“噢!瞧瞧这个表情有多可爱,荷莉一定会像我一样喜欢她的。”
两只手,一只是温热的,另一只冰凉生硬,玩家迟钝地感受到。
阿布德尔委婉地提醒:“乔瑟夫先生,无聊的话可以再尝试一下念写迪奥的位置。”
“No!那种反复念写只有一个背影的活儿也太无聊了,等我老到撕报纸预防痴呆的年纪大概会考虑一下吧。”
……
“……燕子吻了吻快乐王子的唇,然后跌下雕像,死了。”乔瑟夫合上书,玩家听不懂日语,看乔瑟夫的动作,似乎是讲完了故事。
但玩家看见他是从中间合上的书,快乐王子的故事没有讲完,乔瑟夫和阿布德尔已经站起身,带着玩家从飞机上下来,玩家没有出声,只是又看了一眼被留在飞机上的书。
三人从路转空的旅行终于到达了最终目的地。
“我们到日本了,相信我,荷莉是个很随和的女孩。”乔瑟夫对自己的女儿怀着自豪。“我那个外孙承太郎也会是一个好哥哥的。”
“恕我直言,乔瑟夫先生,你收养了乔伊为女儿,也就是说……按照辈分,承太郎要管乔伊叫姨妈。”
“……”
乔瑟夫经过阿布德尔提醒,也意识到这一点,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无视别人的视线当众抱着头呐喊出声。
“——Oh!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