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东京高专的两大问题儿童之一, 同期生盖了红戳的人渣,向来是不在乎什么脸面的。但……夏目漱石很在乎。
他已经不敢想象自己在外界是什么名声了。他好歹曾经也是个公众人物,即便是退休了, 他作为上一代最强异能者的金身还在。
当然了, 最强异能者这个自然是掺了水分的, 至今还无人知道他真正的异能是什么。不过, 格调这种事,排场这种事是可以人为捏造的,只要他守得住,那他就是外界眼中实至名归的最强异能者。
然而……辛苦大半辈子,塑造起来的高人形象, 一遭分崩离析。
——离谱!就离了个大谱!
夏目漱石其实对最强异能者这块招牌不是很在意, 他之所以会顶在最前面, 是因为政治的博弈。有利于前政府震慑国内的民间异能者, 也有利于夏目漱石靠着这块招牌给异能者谋取福利。
这些年来要不是夏目漱石顶着, 前政府私底下滥抓异能者为己用甚至做人体实验的肮脏事只会比之前更严重数百倍。
当年制造中原中也这个克隆体的本体, 便是国内的一名异能者少年,堪堪七岁的少年, 是先天的重力系异能者, 就为了进行那个实验, 被‘牺牲’掉了。
战败对于前政府而言确实是噩耗,但战败的同时, 也让一些主和派有了冒头的条件。夏目漱石便是其中的一员, 他不愿意再出现类似中原中也本体的那个例子。
然而讽刺的是, 在他退休之后, 官方的异能部队猎犬将人体改造手术光明正大的拉到台面上, 甚至上层官僚还以这种成功例子沾沾自喜, 到处炫耀。
在这种成功之中,内部甚至还有量产化人体改造手术的声音,主战派又获得了登上政治舞台的机会。
自然,这一切都随着结城信一窃取国家之后而消失。
夏目漱石对结城的感官很复杂。他觉得对方的举措对这个国家是有益的,这一点他不会否认甚至高度认可。
但另一方面……又让他心存担忧。
若结城信一不是利用‘书’,即便他是用纯粹的武力占领这个国家,夏目漱石都不至于选择走这一步。可对方明明能轻松办到一点,光是那头黑龙,就足以让这个国家最顽固的份子软了膝盖,他明明能够用武力夺取,却偏偏走‘书’这种旁门左道的路子。
走就罢了,还越过了异能者这个群体,只混淆了普通人的认知。
结城信一为什么这么做?异能者可不是岛国的特产,放眼全世界,最优势的那些异能者基本被五大国瓜分。他即便能够掌控和国的异能者,那其他国家的呢?
推敲他的动机,只给出了一个让夏目漱石无法接受,甚至遍体生寒的结论——他发展和国的目的,并非是喜爱这片国家,对他而言,这个国家只是他与他国博弈的一个工具罢了。
他现在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等站在国际战场上时,能有一把趁手的刀。用这把刀,去对抗他国的枪炮!
夏目漱石用手帕擦干了嘴角的血液,坐在床铺上,低着头说:“五条先生,您来这个世界,是避难的吧?”他抬起头,一双眼睛却烨烨生辉,明明是位退休的老人,那双眼睛给人的感觉却很年轻。
犹如圣斗士一般,在真切的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他没有等五条悟回答,说道:“说是避难,也可以是祸水东引。”
“所以呢?”
五条悟大咧咧的承认,甚至连半点亏心都无的态度,让夏目漱石皱起了双眉,又舒展开:“果然,结城信一是一位很可怕的敌人。其实早在一开始,老夫就没有指望能够说动你。”
五条悟随手将马桶盖盖上,也不嫌脏的坐在上面:“是吗?在我看来你只是因为失望,计划落空所以只能临时改词罢了。别总是将人当成没脑子的傻子糊弄可以吗?”
他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咧开嘴角,笑眯眯的说:“这个可不是装饰品啊。”
“是么?老夫还以为是木头造的呢。”夏目漱石道,“虽然不知道结城君是怎么帮助你,让你从一个不定时的炸弹,变成一颗哑弹。但是,哑弹不是废品,可能不爆炸,也可能会在不可预估的情况下爆炸。您认为呢?”
五条悟嘟起嘴唇,任性说道:“那就炸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以我的咒力为基础的资料已经不知道卖了几家,咒能武器啊,也是敢想。虽然对我来说咒灵这种东西,不管来多少,也就是蚊子的群体壮大一些,我能够让这些蚊子绕着我走,也能让它叮不到我……但对你们而言,却是特攻的敌人吧。”
“这一点老夫确实无话可说。但我相信一个为了不让原生世界遭难,背弃自己的世界来到一个陌生世界,却又愿意为了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异世界之人,将自己禁锢起来,甘愿丧失自由的人,不是那种对‘爆炸’无所谓的冷血之人。”
“那你就错了,我可冷血了……”
“五条君是在害怕吗?”夏目漱石笑了,他笑得就像个讲台上的老师,而他眼里的五条悟俨然是一位顽劣的学生。而他并不想放弃这个学生,在试图与他谈心。“很可怕吧……这种话,有人问过你么?”
五条悟咬了咬后槽牙。
被抓住了小辫子。
他讨厌政客,只会坐在办公室里纸上谈兵的糟老头子,自己不亲自往下走走,不正面对敌,只会将危险的任务交给其他人,让他人成为炮灰,自己在背后捡功劳捞好处。
他刚才的反应太快了,就好像是背后有狗追着一样,夏目漱石说什么,就要当即怼回去,好像慢一步就会被狗追上。
被抓住了话柄。
害怕?真可笑。
“你觉得很可笑,心中对我充满了各种愤怒,你觉得我在欺骗你,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不知人间疾苦的糟老头子,试图用他过时的思想、顽固的故步自封的思维去影响你,却不愿意睁开眼正视真实的战场……”夏目漱石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发音都很清晰的传进五条悟的耳朵里。“但是……你现在都没有朝我挥拳,至今为止都是一些幼稚的玩笑,对我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所以你也很明白,你在害怕我。更准确来说,你害怕我的语言,和我的思想。”
“你的思想?”五条悟嗤笑,“你啊,有见过信一吗?你有和他正面交谈,交手过吗?这两样不是满足一样即可,是两样都要满足。你知道他有多强大吗?”
夏目漱石的脸色一白。
五条悟继续道:“你一样都没能满足。所以你说的这些话,都是陈腔滥调。”
沉默了一会,五条悟又一次笑了,这次的笑容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我见到过。我作为曾经的最强,我的每一个呼吸都可能会影响,诞生一只特级咒灵,我每走一步路,那恶心的诅咒都会浓郁一分。呼吸到的全都是污浊不堪的空气,恶心得连饭吃进肚子都有一股馊臭的感觉……但是这样的我,却无法打败他。”
“武力这一块,确实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何止。他可是直接跑到钟塔侍从面前挑衅,将人家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继承人捞出来,狠狠的打了一顿屁股。人家却半点追究都没有。”
夏目漱石,表情更加复杂:“你说的没错,我的情况过时了。”这件事他是真的不知道。
就算夏目漱石想嘴硬,也无法说出前政府时期,有人敢这么做,有人能这么做,有人能在做完这种事后还一点事都没有。
五条悟别开头,说道:“如果是要以他为敌的话,我奉劝你一句,赶紧离开这个国家吧。离开这里,反倒有点希望,你留在这里,除了被他吞噬同化以外,没有另一条路。”
夏目漱石看着他,他的表情就说明了他并不接受这个建议。
五条悟暗骂一句,他劝不动想死的人。
夏目漱石:“以前没有人跟你说过这个道理吗?”
“什么?”
“原来如此,你是被当成武器培养起来的啊。”见五条悟面色骤变,甚至杀气四溢,夏目漱石却没有半点受到影响的样子,就连声线都是那么平和,没有一丝颤动。“你之所以会对我说这种话,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我要走这条注定失败的路么?不只是失败而已,我的付出不会有任何人记得,甚至连臭名昭著、钉在耻辱柱上的可能性都没有。我会成为历史的透明人,我的过往会被全部抹消,就像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
夏目漱石觉得结城信一会这样做,就像是随手将污点抹去一般。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那个胜利者就是结城信一。只要他的谎言没有被戳破,他就会是凌驾于这个国家的独权者。
即便是被戳破,作为反抗过的他的人,夏目漱石的存在也会被抹消。
甚至就连五条悟,都是这么想的。
五条悟看不透结城信一这个人,对方一切的行为,就无法用常理去揣摩。如果说这就是王的话,会是最难伺候的王,部下连揣摩上意的机会都没有。他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所有偏向,不过是演给别人看的而已。
“可是啊……”夏目漱石的声音却透着一股刺破苍穹的决意,他的眼神纯净得犹如一眼见到底的湖水一般。“就算面前是一条绝路,就算尝试了也注定是失败,也得有人去尝试。即便被千夫所指、污秽缠身,必要时,连自己都可以舍弃,我所做的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这片土地的生灵。”
这片抚育我,成就我的土地。不是这片土地的主宰,而仅仅……是这片土地和被时局推着走无法自主的生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