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单手撑着下颌,看着眼前发生的惨无人道的一幕。一开始的时候近卫军的动作还很过激,他们似乎想让森鸥外体会到各种各样惨烈的死法。
但即使是他们做出的再残暴的行径,也抵不过这些士兵们当年在战场上遭遇的惨事的百分之一。这些士兵们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濒临死亡的死法,被炮弹轰炸、烈火焚烧、重物将半边身体砸成肉泥、四肢被削……
因为他们是异能部队,所以面对的基本也是异能部队,他们被派到了最危险的地方面对最危险的敌人。眼花缭乱的异能成为了各种杀人的利器……
相比之下,森鸥外的遭遇反倒算得上是仁慈。也不知道是因为在场有结城的缘故,让近卫军放不开。还是因为有一百次的限定,这些人觉得可以慢慢来。
但是渐渐的,原本欣赏着森鸥外那痛苦不堪惨状的他们,动作却不再那么过激。
已经有好几次,只是用刀刺穿了对方的心脏,因为心脏即使停止跳动,也能用与谢野的异能复活,所以这样的方式反而很是人道。
一开始还有人在数着次数,但渐渐地,就像是玩腻了游戏一般的,重复着这种过程。
近卫军脸上的复仇得望的兴奋和怒火,逐步被平静取代。等到他们停下来的时候,结城道:“福地樱痴,这是第几次了?”
结城身后,休息室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猎犬制服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出来。
这是猎犬的队长,被国家誉为远东英雄的福地樱痴。他明明是用果戈里的异能,将他带到了这里,本应该是无声无息,却是成为了一名听众。
福地樱痴走了出来,他没有问对方什么时候发现了自己,也没有问对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对方就不好奇为什么自己知道这些人的行动,还赶到了这里么?
但眼下这种情形,问这些毫无意义。福地的脸上有着语言无法形容的复杂情感,最终抿了抿唇,单手扶着刀柄,沉声说:“四十五次。”
“……才四十五次?”立原辰雄的表情很是惊讶。他还以为至少也有八十次了。
福地樱痴道:“老夫有在数,是四十五次没错。”他看着已经像一条死狗一般,精神恍惚似乎已经有些不正常的森鸥外,再扫过这一张张士兵的脸,他判断出这些近卫军脸上的神色并非是撒谎。
疯狂早就从他们的脸上消散,而理智回归的他们,对于次数之少,是发自内心的震惊。福地樱痴压了压帽檐,道:“时间才过去了九十八分钟。”
不到两个小时,就让森鸥外体会到了四十五次濒死的感受。
结城问:“福地,你也上过战场。你在战场上见过折磨俘虏致死最长的时间是多久?”
福地看向了结城,但眼神只是从他脸上一扫而过,他直觉对方询问自己这个问题是别有意图,但还是遵循本心的说:“十六天。”他似乎突然打开了话茬说道,“老夫是第一次知道,人的身体能割下那么多肉,能流那么多血。眼球被捣碎、浸泡在硫酸中……”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没有勇气去回忆那个场景。
他提到的这个人,之所以遭遇到如此惨无人道的虐待,并不是为了获取情报等目的,而仅是……出于取乐。
……被凌/虐的那个人,是一个纯然无辜的群众。动手的,是自己人。
但普通的群众怎么会到常暗岛上呢?显而易见……是被抓了后充当炮灰送过去的。至于是哪个国家送过去的,不重要。
战场上虐待被俘虏的士兵本就是一件被国际社会不能容忍的恶事。因为绝大多数的底层士兵与证据确凿的罪犯不一样,罪犯是自己选择行恶,但士兵很多都是身不由己。战乱时期,在前方缺人的情况下,很多人一无所知的就被拉了壮丁。
很多新兵可能也就接受了几天的常规训练就被送去战场,因为没有决策权,加上军令如山,又不能做连累到家人的逃兵,只能够硬着头皮的上前。
就连虐待这种俘虏都被称为恶事,更不用说是对待纯然无辜的群众了。
战争让人变成魔鬼,仿佛一切的道德道义都化为了废纸,让人类变成了面目可憎的野兽。但无法阻止……
这类的事情在多处上演着,个人的力量在这等疯狂之下无能为力,救了一个,还有第二、第三个……
结城听了福地的话,点了点头,道:“所以我才会限定次数。对于没有经历过那个战场的人,会觉得这种私刑很残忍,但唯有体会过这场痛的人,才能知道这次刑罚背后的意义。”
他看向了檀一雄等人:“我很欣慰,虽然你们经历了那等恶事,在无尽的绝望和痛苦之中,在那无边的黑暗之中,却还保留着一颗向往光明的心。我当初会带走你们,就是因为预料到今天这个场面。”
他起身,揉搓着左手尾指的翡翠指环,说道:“人与人的痛苦是不能真正共鸣、感同身受的。就算让森鸥外经历你们当时的痛苦,因为现在的时局不同,没有那个环境,他能体会到的东西和你们当时的体会也有差异。就连得出的结论也不一样。在我看来,这是一次无意义的私刑,因为他不是你们,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他的体会再多,也无法与你们的先比。但这也是一次有意义的私刑,至少你们发现了……以牙还牙的复仇本身,无法带给你们真实的大仇得报的快乐。而只有疲倦跟敷衍。”
他停下了转动指环的动作,说道:“承认自己拥有比对方高尚的灵魂,承认自己是个有良心有原则的人,这并不是自卖自夸,而是你们的本质。这种本质要比玉石还要珍贵。但同时,也和玉石一般的脆弱。即便是脆弱,也要守护好,因为我让你们待在我身边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看重这一点。人的行为可以因为立场的原因而做出调整,但也要有所底线,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是万万不能做。恭喜你们,可以放下了。”
森鸥外瘫软在地上,怔愣的看着结城信一。虽然与谢野的治疗能够让体力一块儿恢复,但心灵的疲倦不行。他觉得自己现在身体状态很好,但却连抬起眼帘,抬起头,去看结城信一的脸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
他能看到的,只有对方的胸口,还有……因为背对着身后的壁灯,晕黄的灯光在对方身上镀了一层浅淡的光芒。
明明是这么淡的光芒,却……让人觉得眼睛会被灼伤。
——只要熬过一百次。
森鸥外在听到是一百次的时候,还有些庆幸。有次数限定,就像是面前吊着一根萝卜一样,熬一熬就能过去,因为这是能看得到希望的生存。
可是这些士兵、连同与谢野晶子在这场私刑过程中的神态动作的变化,森鸥外又觉得……是自己太天真了。
尤其在听到结城信一就此时做出的总结后,他的这种感觉更甚。
因为良心尚存,还有高尚的原则和底线,这些士兵们敷衍的复仇,反而衬托出了自己更多的不堪。
他原以为自己是不会因此而动容的,他从来就不是大众意义上的好人,如果是好人,也不会有今天的复仇。
但是……
这份不堪,却如影随形的跟着他。难言的羞耻感席卷了他的心灵。
结城收回了视线,转而单手按着桌面,道:“开始吧,第四十六次。就算是唱戏,也得把它唱完。”
至于唱完之后要做什么,就是之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