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时已是深夜, 贺嫣带着琥珀紧赶慢赶,终于在宵禁之前抵达沈家后门。
“小姐,怎么进去啊?”琥珀看着紧闭的大门,眼底闪过一丝为难。
“跟我来。”贺嫣轻车熟路地沿着高墙走了一段, 很快来到一个狗洞前。
琥珀猜出她要做什么后, 一时间十分无语:“您就不怕被沈家侍卫发现?”
“放心吧, 我小时候经常来,对他们家的守卫分布一清二楚。”贺嫣笃定道。
琥珀见状,只好跟着她往里钻,结果钻进沈家, 一把锃亮的钢刀便出现在两人中间。她倒抽一口冷气,惊恐看向旁边的贺嫣,贺嫣一脸淡定地抬起双手:“好汉饶命!”
琥珀:“……”
侍卫认出贺嫣, 连忙将刀收起:“贺小姐,怎么是您?”
“我来找沈大人, ”贺嫣干笑着起身,顺便把琥珀也拉了起来,“沈大人没跟你说吗?”
侍卫面露迟疑:“没说。”
“那就对了,我故意没让他说的。”贺嫣一本正经。
大约是她的样子太理直气壮, 侍卫没有多加怀疑, 便亲自领着她们往听雨轩去了。一路上琥珀提心吊胆,生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她们轰出去, 贺嫣倒是淡定, 还有空跟侍卫闲聊。
“家里今日可都安好?”她问。
侍卫:“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贺嫣挑了挑眉, 试探:“突然想起沈小姐的帕子落我这儿了, 她在家吗?我给送过去。”
“我们大小姐一早有事出门了, 今日应该不回来了。”侍卫回答。
贺嫣闻言,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很快到了听雨轩门口,琥珀识趣地去了偏厅,独留贺嫣一人慢吞吞走到沈知珩寝房门前。
薄薄的纸窗上映着昏黄的烛光,里头隐有人影在动,还勉强能听到浅浅的水声。
这个时候了,还没睡呢。贺嫣轻呼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屋里水声静了静,接着传出沈知珩沉静的声音:“进。”
贺嫣小心翼翼推开门,只见沈知珩正背对她站在水盆前。他听到开门的动静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一句:“换盆水来。”
显然是将她当成府里的仆役了。
贺嫣看了眼他脚边溅湿的石板地,道:“你又洗手呢?”
沈知珩猛地回头,看到她后眼神顿时沉下来:“你来做什么?”
贺嫣被他冰冷的眼神吓一跳:“我、我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沈知珩背手冷淡反问。
贺嫣勉强挤出一点微笑:“我怕……今日之事牵扯到沈荷,沈家会因此对你不满,所以来看看……”
“多虑了。”沈知珩只回了三个字,便没再说话了。
这些时日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少言,但相处中已经渐渐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可今日不知怎么的,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不对,即便是原点,也没这么冷漠。
贺嫣与他无言对视许久,到底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讪讪点头:“没为难你就好,那、那我就先走了。”
沈知珩沉默不语,只是死死盯着她的脸。
贺嫣抿了抿发干的唇,垂头丧气准备离开,然而转身的瞬间无意间瞥见他身后的水盆,竟从里看到一丝浑浊。
她愣了愣,仔细看去,才发现这点浑浊竟然是……浅红色的。
沈知珩注意到她的视线,皱着眉头往旁边挪动一步,彻底挡住了水盆。然而已经晚了,贺嫣三步并两步冲过去,一把将他藏在身后的手腕拽出来,沈知珩身体一僵,猛地甩开她的手。
“别碰我!”言语间满是厌弃。
贺嫣被他吼得一愣,回过神后眉头紧皱:“又不是我让沈荷做坏事的,你跟我发什么脾气?!”
沈知珩冷峻地别开脸:“时候不早了,贺小姐请回吧。”
“我不回,今日不说清楚了,我就不走了!”贺嫣犟劲也上来了,直接去抓他的手腕。
沈知珩察觉到她要做什么,顿时皱着眉头闪躲,贺嫣毫不退让,坚持要查看他的手,两人一个退一个进,不经意间撞翻了后面的水盆。
砰!
水盆落地,溅湿了两人的衣角,沈知珩脚下不稳的功夫,贺嫣也趁机抓住了他的手腕,看到他洗得发白干裂的双手。
“够了!”沈知珩像是难以忍受她的触碰,直接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人推到墙上。
只刹那的功夫,他平静的外皮被彻底撕开,暴露出其中的震怒与烦躁。贺嫣看着他急促起伏的胸膛和泛红的眼角,顿时气势矮了三分。
“我、我也是关心你……”她小小声。
“关心我?”沈知珩荒唐一笑,眼底满是嘲讽,“贺嫣,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别骗我。”
“我何时骗你了?”贺嫣蹙眉。
见她还在否认,沈知珩眼神渐凉:“昨日出事,你可曾想过寻求我的帮助?”
“我当然……”刚说出三个字,贺嫣福至心灵,瞬间明白过来,“你知道我让琥珀去找二殿下的事了?”
问完,又觉得莫名,“你就为这个生气的?”
听到她亲口承认,沈知珩呼吸愈发急促,攥着她的手也不自觉用力,黑沉的眼睛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已经涣散。
贺嫣吃痛,后知后觉发现他不对劲,连忙开口:“你听我解释……”
一对上他的视线,辩解的话瞬间咽下,反而换了另一句,“我确实没想过找你!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帮我!”
沈知珩荒唐一笑:“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不是吗?”贺嫣看着他的眼睛,“六年前贺家出事,我被幽禁在府中哪也去不了的时候,你露过一次面吗?”
沈知珩微微一怔,所有愤怒仿佛一瞬间被打断。
贺嫣本来只是找个借口,可一提起六年前的事,眼圈还是红了:“我那个时候多无助,多想请你帮帮忙,可你出现过吗?”
寝房里静得只余两人的呼吸声,沉默的对视中贺嫣哽咽开口:“我知道你不欠我的,帮不帮都是情理之中,可、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沈知珩定定看着她,许久之后才艰难开口:“我没有……”
“没有什么?”贺嫣反问。
沈知珩突然不说话了。
“算了,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贺嫣深吸一口气,转眼已经调整好情绪,“但你也不能因为我昨晚没找你就生气了,而且你为什么要生气?就因为我在你家地盘出事、却没第一时间找你?那你心眼也忒小了点。”
沈知珩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能回答她的问题。
贺嫣揉揉眼睛,道:“手伸出来。”
沈知珩沉默一瞬,主动伸出双手。
烛光下,两只修长的手裂着几道伤痕,旁边无数细碎的伤口皆已被水泡得发白,冰冷苍白犹如尸体。
“你这是洗了多久?”贺嫣倒抽一口冷气。
沈知珩仍不太习惯将手暴露在人前,闻言顿了顿才回答:“没多久。”
“少来,都洗浮肿了。”贺嫣催促他到桌前坐下,轻车熟路地取了药膏来,刚要打开帮他涂药,突然想起他刚才对自己抗拒的样子,犹豫一下又将药推给他,“你赶紧涂。”
沈知珩没有错过她的犹豫,沉默片刻后开口:“你来。”
“嗯?”贺嫣迷茫抬头。
沈知珩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我手疼。”
“哦哦……”贺嫣赶紧剜了一坨药膏,小心翼翼地按在他的手背上。
沈知珩静静看着她专注的眉眼,一时间有淡淡的失神。
“你确定不去看大夫吗?”贺嫣突然问。
沈知珩回神:“什么?”
“看大夫,”贺嫣重复一遍,“我觉得你似乎生了心病。”记得上次撞见他拼命洗手,也是因为不太高兴,这人每次不高兴都折腾自己,显然不是赌气这么简单。
贺嫣莫名地,又想起那个自战场上回来便性情大变的兵士。
“我没病。”沈知珩淡淡道。
贺嫣点了点头:“有病的人总是这么说。”
沈知珩:“……”
“可以的话还是去看大夫吧,心病严重了,也是要人命的。”贺嫣低声道。那个兵士就是某次发作时跳进湖里丢了性命。
沈知珩下意识缩手,却被贺嫣给揪了回去。
“这东西也都拆了吧,难看死了。”贺嫣按了按他护腕上暗纹绣的兰草,脸上满是嫌弃,“人家都成亲生子了,你还惦记什么?”
沈知珩唇角微微弯起:“我从未喜欢赵兰。”
贺嫣用‘我看你嘴硬’的眼神扫他一眼,又继续为他涂药。
沈知珩也没有再解释,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的手指在自己斑驳的手上揉按,刺痛与凉意一点一点从手上传递到大脑,原本难以自控的愤怒早已彻底消失不见。
沈知珩就这样无声地看着她,眸色沉沉如迷雾,叫人难以看清他的情绪。
许久,他缓缓开口:“贺浓浓。”
“嗯?”贺嫣迷茫抬头。
沈知珩:“以后不论发生何事,都可以第一个找我。”
贺嫣呼吸慢了一瞬,好半天才迟缓开口:“找你……有用吗?”
“嗯,有用。”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
贺嫣狐疑:“不会因为牵扯到自家人就迁怒我?”
沈知珩沉默一瞬:“今日并非因为沈荷。”
“你最好是哦,”贺嫣轻哼一声,“所以她现在在哪?”
“皇城司,内狱。”沈知珩回答。
贺嫣惊讶:“你真把她关进大牢了?”
“不止是她,还有五公主和林香。”沈知珩提起这三人,眉头便微微发皱。
“那怎么能一样……沈荷可是你亲堂妹,你当真舍得?”
“她做错了事,自然要付出代价。”沈知珩垂下眼眸。
贺嫣无言许久,默默给他多涂了一层药,沈知珩察觉到她的小心,不由得多看她一眼。
“……商量个事呗,”她讪讪笑道,“要是将来我做了什么违背律法的事,咱能别这么大公无私吗?”
沈知珩眉头微挑:“你之前没做过?”
好像……做过。贺嫣想起自己买凶打人的事,顿时放心了。
嗯,看来沈指挥使偶尔也没那么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