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窝去国子监指导学子们武艺, 粽棕既骄傲,又忐忑,生怕赵雪窝抽时间检查他的功课。
元宵没报武考, 这次指导教学他不能出席, 不过他也跟着同窗悄悄过来了。
元宵和粽棕的武功一部分由小王爷周衍辰教授,另一部分便是赵雪窝指导的。
平时赵雪窝很严厉, 尤其教武艺的时候, 很少露出笑脸。
今天面对学子们倒还算温柔。
可这些学子们大都是第一次见将军, 赵雪窝自带的大将风度,还是很令人心悸的。
面对大将军威严的目光, 各个心里发抖, 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有人知道赵雪窝是元宵的父亲, 凑近他道,“元宵, 你平时真不怕你爹吗?”
元宵觉得还好,主要是娘够温柔, 爹再严厉在娘面前也和小猫似得。
“现在已经算柔和的了。”
同窗惊恐道:“不是吧,那你们家不是很压抑?”
元宵难得被人说笑了:“你想多了,我娘才是家里最吓人的。”
同窗充满同情的看着他:“那你娘得多厉害?”
元宵:“其实我娘很温柔,不过我娘说一不二, 家里人都不敢惹她生气, 粽棕最调皮了,见到我娘也乖乖的。”
同窗好奇道:“那你娘害怕你爹吗?”
元宵无语道:“怎么可能,我娘说一不二, 我爹是最忠诚的执行者。”
同窗很难想象出来那么严厉的大将军是怎么面对一个温柔至极的妻子的, 他爹没那么厉害, 娘都占不到便宜。
元宵他娘真没被大将军打过?
元宵知道同窗不信, 他也懒得解释。
反正他爹娘恩恩爱爱了半辈子,他比谁都清楚。
赵雪窝没想到孩子们底子这么差,有大半都拉不开弓,这如何能参加武试,没办法,他打算明天再来一趟。
好好指导指导这些孩子。
粽棕十八般武艺都学过,和赵雪窝自然没办法比,可在这些同窗面前,绝对可以算得上老师傅了。
往常他也喜欢在大家面前展示,偶尔还会露一手,可今天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做个学子,谁都别理他才好。
赵雪窝教完一个动作命人轮班上场演示。
这些学子都担心做的不好,被大将军批评,纷纷往后退。
只有粽棕站的笔直,赵雪窝抬手一指:“就你吧。”
粽棕这才发现同窗们都往后退了一大步,只有他像那个傲然独立的……鸡头。
“示范一遍,”赵雪窝对粽棕比别人严厉,平常练武的时候,粽棕就有点害怕他,今天心口跳的更是厉害,不过他还得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从赵雪窝手里接过弓,上箭,拉弓,一气呵成,正中红心。
全场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赵雪窝满意的点了点头,冲在场所有的学子们喊道:“看到了吗,就按这个标准来。”
能正中红心最高兴的当然是粽棕。
不过不是他弓箭有多好,而是靶子放的近,总归是没给父亲丢人,不至于让他挑毛病了。
赵雪窝今天是来教习的,怎么会挑儿子的错,分明是粽棕没好好读书,做贼心虚了。
一直到离开,赵雪窝都没跟粽棕说话,粽棕也终于松了口气。
赵雪窝走后,在场的学子俨然把粽棕当成了小教习,各个都让他指导,他也愿意做这些,忙的比国子监里的先生还热乎。
第二天下午,赵雪窝如约再次来到了国子监,指导孩子们练习弓箭。
临走前,他特意将郑祭酒叫到了旁边,给两个孩子请假。
雨生捎信回来,后天到家,赵家所有人都要出席迎接平阳。
当然了,两个孩子后天中午再回家就成。
郑祭酒是赵雪窝的小迷弟,赵雪窝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个孩子在家多待几天也是可以的。
平阳回来,能弥补她的还是得是雨生夫妻,其余的人只能尽尽心意。
两个孩子露个面就行了。
赵雪窝表示不需要,请一天假就行了,郑祭酒让他自己做主。
平阳是中午到的,赵老二和田氏带着所有赵家人已经等候多时,除了元宵和粽棕还没赶回来,就连赵雪窝今天都早早的回了府。
雨生先下的轿子,然后把平阳从轿子接了出来。
当年平阳丢失,整个赵家的天险些塌了,赵老二夫妻整日以泪洗面,直到年年出生,这片阴云才算过去。
时隔十多年,终于把平阳找了回来,赵家能不高兴么。
薛彩樱虽然没舍得给自己戴了多年的镯子,却从库房里挑了一件皇上赏赐的珠宝,普通人家留做传家宝都可以了。
甚至比她自戴的值钱多了,她本来是想留给年年的,今天狠心拿了出来,准备送给平阳。
平阳穿了一条藕荷色的圆领短褂,搭配同色系的马面裙,上边绣着精致的百蝶牡丹,如今正是如花一样的年纪,她人长得美,仿佛一朵漂亮美艳的牡丹忽然落到众人面前。
当年孩子丢失的时候才一岁多,杨二妮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的女儿变成什么样了。
此刻由雨生牵着的小姑娘犹如出水芙蓉一般,她先是怔了一会,然后才哭着走上去将人抱进了怀里,一口一个心肝肉的喊着。
田氏被她感染的也抹起了泪。
薛彩樱倒是没哭,不过眼底也红了。
杨二妮一哭,平阳也哭了,薛彩樱走上前劝道:“平阳刚回来,还是先回屋吧,让孩子好好休息一下。”
“对对对,”杨二妮松开了平阳,她把平阳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问了又问:“累不累?饿不饿?走了那么远的路有没有不舒服?”
平阳将眼泪擦干,轻声回道:“不累,也不饿。”
当年平阳王谋反,雨生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让铃铛带着平阳回京城,却不想还没出城就撞见了匆忙逃走的平阳王。
铃铛被杀,平阳被平阳王带走。
当时平阳王没想到自己那么快被抓,他是想拿这个孩子威胁雨生的,他被抓后,这孩子就被一位老妇人捡走了。
那妇人是平阳城附近的村民,家里有个小孙子,她看平阳是个女孩,想着以后给孙子当媳妇,就把平阳留下了。
再后来兵荒马乱的,年景又不好,日子过得苦,那妇人没活两年就没了,前两年平阳的养父母也相继过世了。
只剩下平阳和那妇人的小孙子,两个人相依为命。
直到雨生派出去的人把平阳接回来,平阳都是和养父母家的哥哥生活在一起的。
如果平阳不回赵家,大概今年年底就会成亲了。
平阳一直生活在乡下,生活自然没有城里人这么精致,不过养母家的哥哥对她好,平时也不用下地干活,就在家做做饭菜,所以她并不像大部分乡下孩子那么糙,又加她底子好,长得漂亮,稍一打扮,美人坯子就露出来了。
如今雨生什么都给她最好的,所以出现在众人面前才会这么惊艳。
杨二妮带平阳见过众人后便回西院了,中午不一起吃饭,迎接平阳的大宴在晚上。
薛彩樱和月牙两个扶着田氏回房,田氏还在难过,哭的眼睛都肿了:“可苦了这孩子,听说一直在乡下生活,先前还有养父母照顾,后来养父母也去了,肯定没少受苦。”
薛彩樱劝道:“好在接回来了,以后就好了。”
田氏还是觉得愧对平阳:“只能以后多弥补了,也是这孩子命不好,出生没多久平阳王就造反了,要是出生在京城……”
月牙倒不觉得有田氏说的那么苦,“娘,您也别内疚了,以前咱们不都在乡下嘛,肯定和京城没法比,可也活的好好的,而且我听说她养父母对她都不错,她那小哥哥对她也挺好,连地都不让下,如果大哥二哥没当官,那我能过这样的日子也算是找到好男人了吧。”
田氏不喜欢听这话:“可她要是不丢,在咱们家就是千金小姐,在乡下再好能有咱家好?”
田氏虽然说的有理,可关键的问题是平阳丢了。
月牙又劝了两句,看田氏逐渐想开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只是好奇:“对了娘,只有平阳一个人回来,怎么没见她养父母家的哥哥?”
田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就得问雨生了,我没听说要一起接回来,也没听二妮说起。”
月牙皱了皱眉:“这不合适吧,怎么说人家也救了平阳,又把平阳养这么大,如今养父母都没了,就剩这一个儿子,怎么也得接回来,就算报答人家,也不能把他一个人扔下。”
田氏只顾着孙女,没想那么多,被月牙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那等过后我问问雨生,咱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人。”
月牙又道:“我还听说两个人订婚了,只把平阳接回来,人家愿意吗?”
田氏还没顾上问雨生,“这我哪知道,不过想也能猜到,人家肯定不愿意。”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提醒道,“这事二妮不提,你可千万别提,如今你大哥是平远候,你二哥也是内阁大学士,这两个孩子……”
月牙明白了,如今两个人身份悬殊,不合适了。
她一个做姑姑的不好多说什么,只道:“二哥肯定会有安排的,咱们别想那么多了,先把晚宴准备好。”
薛彩樱听了个风,平阳到底是杨二妮的女儿。
如果是她的女儿被人捡走,定了亲事,她也不能保证自己愿意承认这门亲事。
不过总归不能对不起人家,要好好处理才行。
平阳回来,十五跟在身边寸步不离。
年年想跟他说句话都没找到机会。
前几天她让嬷嬷做的衣服,被嬷嬷放置了,说是先做平阳的,她的得等嬷嬷空下来才能做。
杨二妮把年年之前住过的房子整理出来,留给了平阳。
年年心里不舒服,但也能理解。
毕竟平阳是杨二妮的亲生女儿,又丢失这么多年,杨二妮谢想弥补她太正常不过了。
可年年想拿走自己的东西时却被杨二妮拦住了。
别的倒也罢了,竟然扣了她的小木驴。
说是没准平阳喜欢,留给她看个新鲜。
那一瞬间,年年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仿佛吞了一大口黄连,又好像心口堵了一块大石头。
今天,平阳姐姐回来了,她想着跟过去好好打个招呼,她们都是女孩子,相处起来应该更容易。
只可惜年年想多了,杨二妮根本没有让她进门的意思。
只拉着平阳进屋,随手就关好了门,将她彻底隔在了门外。
就连十五都没多看她一眼。
往常她和十五两个可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称的,一起吃饭,一起玩,一起读书。
十五今年11岁,两年前过了童生试,按理也是可以进国子监的,不过他身体不好,杨二妮舍不得就没让他去,准备过个一两年再去。
在年年心里,她和十五相处的多,甚至比元宵和粽棕两个亲哥哥都近。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十五都先紧着她,她也都记着十五。
倒是自己的两个哥哥靠后一些。
可今天,十五竟然都不愿意理她了。
年年没想过和平阳比什么,但这落差也太大了一些。
中午饭还没吃,年年饿了,杨二妮没让她进门,她打算去主院找些吃的。
往常田氏房里的东西,她随便动,如果她不吃,田氏还不高兴,非要给她送过去。
今天田氏屋里摆了些点心,年年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她娘做的梅花点心。
她知道这点心,特别费时费心思,水笙姐学着做了好几回才成型,娘也不常做,她很自然的拿了一块。
田氏是真没多想,今天薛彩樱忙了一上午做的点心,特意给平阳留的。
那自然要先给平阳吃。
眼看着年年拿了一块,阻拦道:“年年,那是给你平阳姐姐留的。”
如果刚才年年还能忍着,这会是真的崩溃了,要知道这整个大宅子里,田氏是最护着她的。
如今连块点心都不许她吃了。
年年眼里噙着泪,不敢置信的看着田氏:“奶奶连你也不喜欢我了?”
田氏没想到这年年反应这么大,这会也意识到自己错了,慌忙哄道:“奶奶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奶奶就是想着这是你娘特意给平阳做的,她刚回来,留着给她吃……”
“不要说了,”年年没听完田氏的话,将点心扔到盘子里出了屋。
几块破点心,她又不是没吃过,何必等人吃剩下的。
年年心里不高兴,路过马厩看见了哥哥的雪蹄,她稍一犹豫拿起鞭子就上了马,向府外疾驰而去。
年年从小在京城长大,对京城还算熟悉。
不过她也没什么目的,心口堵着难受,骑马能让她舒服一些。
哥哥的雪蹄跑的飞快,转眼就过了两条街,奔着城外去了。
说来也巧,年年骑在马背上,竟然看见有人用鞭子往死里打一个小孩子。
那孩子比她大不了多少,细瘦的身材,站在大院门口,小脸坚韧,挺着脊背,鞭子一下一下的落下去,打的他皮开肉绽,可他竟然连吭都没吭。
平常年年手上扎个刺都要疼很久,哭着让二娘帮她弄出来。
那一鞭子下去,血淋淋的触目惊心,年年感觉自己的皮肤都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偏生那人没有一点要住手的意思。
如果是往常,年年也不敢管这种闲事,肯定回去找人帮忙。
可今天她心情不好,也没想那么多,拎着鞭子就过去了:“你干什么打人?”
年年身穿蓝色的长裙坐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那马四只蹄子雪白,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马匹。
手拿鞭子打人的男人看向年年,不悦道:“这是我的家事,哪来的小孩子,滚远点。”
年年本来就在气头上,这话更是火上浇油:“家事就可以打人了?”
男人比年年还生气,怒视着她道:“我就打了怎么着。”
语毕他手起鞭落,又打了那孩子一鞭子。
那孩子的后背上已经没好地方,年年都不忍直视,此刻她也火了,抡起鞭子就往那人身上打了下去。
“你不是喜欢打人吗,今天就让你尝尝挨打的滋味。”
年年虽然娇气,可从小和哥哥们一起学过功夫,天赋又好,虽没下过苦功,但也比一般人厉害。
这一鞭子打的极重,那人暴跳起来,一边喊疼一边去抓后背,偏生位置打的好,他怎么都够不到,这可气到了他:“来人,给我拿下这个野丫头!”
那人一声令下,乌泱泱从院子里冲出十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将年年团团围在了中心。
年年年纪小,没见过这种场面,硬碰硬肯定占不到便宜,只能亮出身份。
她手持鞭子,指着那人道:“我爹是平远候,正二品的禁卫军统领,你敢碰我一手指头,我让你人头落地。”
那人一听平远候吓了个半死,可转念一想,平远候啊,正好有账没算。
“来人,先给我把这个丫头拿下再说。”
十几个打手忽然冲上来,年年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幸好元宵和粽棕下山走这条路,老远看见了踏雪,又注意到马背上的女孩子竟然是小妹正被十几个人围殴,哪里来得及细想,从马车上跳下来就冲进了人群里。
好在元宵和粽棕功夫高,没一会便控制住了场面。
刚才动手打人的男人,瞪着元宵和粽棕:“你们又是哪冒出来的?”
有两个哥哥帮忙,年年来了底气,她手握长鞭,挥舞的烈烈作响,“你问他们?他们是我哥哥,你欺负我一个小姑娘,打得过我哥哥吗?”
那人冷笑一声,示意打手们回去,又看向刚才被打的孩子:“你给我等着。”
这个时候还吓唬人,年年充满怒气的瞪着他:“再让我看见你打人,就不是一鞭子了。”
年年凶完那人,走到被打的少年面前,将手里的鞭子塞给他:“这个给你,以后他再敢打你,你就打回去,如果你打不过他,就去平远侯府找我,我帮你打回来。”
那少年一直站着没动,他抿着嘴唇,梗着脖子,眼神里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此刻接到年年的鞭子,又还了回去,口吻特别生硬:“我不要。”
年年不解的看着他:“你害怕?不敢打回去?”
那少年没接她的茬,只道:“你不该管我的事。”
年年没见过这么不知道好歹的人,“我不管你,你就被打死了。”
语毕她转身踏上了哥哥的马车,招呼两个哥哥跟她一起回了将军府。
有了这个插曲,年年心里的憋闷倒是减轻了不少。
路上元宵询问年年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年年没说实话,只道:“爹说你们回来了,我过来接你们。”
元宵可不信这话,但他没有追问。
粽棕倒是没有怀疑,他本来想骑雪蹄的,不过好长时间没和妹妹玩了,今天妹妹难得过来接他们,平时可是和十五绑在一起,他想找妹妹都没机会。
稍一犹豫,从马上跳了下来,钻进了马车里。
“年年,你能来接我们,我们高兴,不过下次别来了,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了,今天要不是我们碰上,你肯定吃亏。”
两个哥哥都关心她,年年心里暖呼呼的,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粽棕今天是回家看平阳的,顺口问道:“对了,平阳到家了吗?她长什么样,性子好不好?”
年年刚高兴一会,听了这话,又失落了下去。
“二婶带西院去了,我没说上话,还不知道。”
粽棕粗心,元宵很敏锐的捕捉到了,今天的年年没喊二婶为二娘,怕是不那么简单。
看见粽棕还要再问,阻止道:“马上就到家了,回去说。”
年年的想法很简单,那人打了少年,她出手相帮打了那人一鞭子,那人除了后背破了点皮,也没伤到筋骨,这事就过去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么点事,对方竟然会告到皇上那。
当天晚上大家都在忙着欢迎平阳回家,皇上命大太监过来宣旨,将他爹带进了宫,说是他爹管教无方,纵容子女伤人,受害者伤的很重,要追究他的责任。
年年年纪小,没经历过这么大的事,看见大太监把爹带走慌了手脚。
此刻家里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元宵他们回来后,家人都在忙碌,他们也没顾上说这事。
甚至赵家连年年出门都不知道。
薛彩樱眼看着赵雪窝被带走了,连她想说句话,太监都没给时间,心里着急,冷着脸色把元宵喊了过去。
太监说赵雪窝纵容子女伤人,指的不是元宵就是粽棕。
平时两个孩子也算懂事,今天怎么这么冲动?
“你跟娘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