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
深夜的图书馆静得出奇, 瑞雅慢慢地从桌面上爬起来,眼前是一个个模糊的小光点,许久才组合成正常的景象。
“还活着。”她神志不清地回了系统一句, 茫然四顾,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记忆停止在罗瑟琳的邀约上, 她似乎是答应了对方,两人于是一起走进了学校的二号图书馆, 然后就是一些被她遗忘了的对话,还有……圆锥和球体。
顺着这条来之不易的线索继续深挖, 她又想起了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再就是马赛克, 数不尽的马赛克,无穷无尽的小方块几乎要把她的大脑撑爆。
好吧,我不想了还不行吗?瑞雅果断放弃了回忆, 屁股在平整的木头椅面上坐得生疼,双腿也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失去了知觉。她伸手揉了揉,随即扶着长桌慢腾腾地站起, 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这时, 她才发现了就睡倒在自己对面的罗瑟琳。
对方的头发乱糟糟的, 像一团炸开的毛线,从脑袋下面伸出来的手也隐约发黑, 仿佛去非洲挖了几个月的煤矿;至于衣服更是惨不忍睹,她记得对方今天穿了件漂亮的格子裙, 温暖的驼色, 非常适合才入秋的天气——现在已经全然变黑了。
圆锥, 球体, 再结合室友目前的状况, 瑞雅怀疑她们下午在图书馆做了个科学小实验,不幸的是两人的动手能力都十分的天怒人怨,于是发生了一场小爆炸,让甜美可爱的罗室友失去了一套衣服。
她觉得自己的推测很有道理,唯一无法说通的就是管理员为什么对她们的拆家行为视而不见,又为什么把她们独立留在已经上锁了的图书馆里。
瑞雅观察了一下她们的座位,靠窗,夹在两排书架之间,安静却不偏僻,应该很轻松就能发现这里瘫着两个大活人。
大脑泛着迟缓的钝痛,不允许主人继续深究。她借着月色摸到窗边,打开了这片区域的照明灯,又将合了一半的窗帘拉开。
灯光马上就透过落地窗照在外面的草地上,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她们。
就是不知道,深夜滞留图书馆在混沌王庭综合大学要享受怎样的处分。
“您真的没事吗?”罕见的,今天的系统格外活跃,说的话比之前那一个月加起来都多。
“我感觉挺不错的呀。”瑞雅扭了扭脚踝和手腕,“就是有点累累的,好疲惫,想快点回到宿舍的床上。”
“你……”系统欲言又止,扫描后确实发现这位倒霉的,来到了克系世界的宿主精神正常智力无损,便恢复了一贯的沉默。
刚才的事算它失职,幸好没演变成最坏的情况。它看着她,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忽然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会是对方来到这个世界。
绿江不说话了,耳边再次安静得可怕。
瑞雅走到罗瑟琳身边,检查了一下对方的情况。发现那些烧痕都止步在衣服上后,她松了口气,于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醒一醒,罗瑟琳。”
一声低吟传出,趴在桌上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然后像是受惊了似的猛然跳起,肩膀撞上身侧之人的下巴,差点将好心来叫她的女孩撞到书架上。
“对,对不起,”罗瑟琳愣愣地说,眼睛没有望着道歉的对象,而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还有其他能够被自己看到的身体。
“我回来了?”她呢喃着,声音里藏着压抑不住的狂喜。
过去的几天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咸湿的空气钻入皮肤,将她的身体浸泡得像一具沉入海底的尸体,飘在空中的水汽折磨着她的呼吸,让她每时每刻都挣扎在快要溺水般的痛苦中。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遇到了那个“伊斯人”……它说它可以改变她的现状,还能送她去一个美好的新世界。
几乎没怎么迟疑,她答应了,然后便来到了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怪异城市,到处都是超出她认知的奇怪建筑,一个又一个恐怖的生物穿梭在其中,触须顶端的眼睛猩红如血,抽空了她大脑中的理智。
更可怕的是,就连她自己都变成了这种圆锥形的怪物,身体扭曲,相貌丑陋,无法接受现实的她大叫着挣脱了束缚,在所谓的“美好新世界”中横冲直撞,最后被一股电流贯穿身体制服。
她以为自己要永远以那副样貌生存下去,直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团五光十色的光占据了视线,它或是它们将她送回了这个糟糕的世界,尽管送的方式是那样的简单粗暴,却还是令她欣喜万分。
她还记得被那团光包裹时的感觉,也记得它们在闪烁时吟诵的一个名字——“raya”,即眼前这位将她从噩梦中唤醒的少女。
这一定是……伟大之克苏鲁的安排。
海边的人多数会信仰这个名字,尤其是在马萨诸塞州。他们视其为自己的天父与救主,统治着海洋的存在。
罗瑟琳的父母便是最虔诚的信徒,虔诚到祂降下宿命般的启示,从此拉莱耶的海水与人类的血液融和,她和她的家庭注定在未来的某一天回归大海,去往祂的身边。
起初,她无法接受这种命运。那总是缠绕着她的咸腥气息几乎将她逼疯,所以她才会那样义无反顾地……义无反顾地跳入伊斯人的陷阱。
但现在,她明白了,只有伟大的克苏鲁才能救赎世人,眼前的女孩一定就是祂的使者。
罗瑟琳的目光忽然变得狂热起来,带着能将人灼伤的温度。
小声嘟囔了一声好痛,瑞雅揉了揉下巴,又摸了摸后背,然后就发现睡了一觉醒来的室友变得怪怪的。
这个眼神,这份炽热的情感,周围的空气好像变得橘里橘气了起来。
汗毛倒竖,她为自己的猜测感到了一阵寒意,开口试图打破微妙的气氛:“你记不记得我们下午做了什么?我好像有些睡迷糊了。”
“我们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壮举,”数小时不见,罗室友忽然变成了谜语人同款说话风格:“超越时空与群星,如大海般壮阔,似沙漠般无垠,我找到了生命的真谛,领悟到了吾主的眷顾。”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逐渐如梦呓痴语,并化作一声拖长了尾音的“哔”传入瑞雅的耳中。
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女孩尴尬地想着要不要建议室友抽空去看看医生,她的脑子好像睡坏了。
将视线转向窗外,静谧的草丛间盘飞着几只光芒微弱的萤火虫——黑星湖有着一片美丽的芦苇和湿草地,莉莎提起过,大约是从那里飞过来的。
瑞雅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但很快就发现那些绿色的光点似乎和自己之前见过的萤火虫不太一样,它们的光并不是凝固的,而是如同火焰般随风起舞,带着一缕即使隔着墙壁与玻璃也可以感觉到的,死亡与腐败的气息。
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她迅速后退,离开了落地窗附近。那些火焰似的绿色也开始慢慢聚拢,底下的泥土松动着,渐渐被下面的东西钻出一个小孔,气浪拂过树与草,像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
“外面飘着的是什么?”罗瑟琳也发觉了不对,说话时的声音都在颤抖。
但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因为她的身边有伟大之克苏鲁的使者,她相信自己会安然无恙。
光点合成的光柱被系统和谐成了一个长条马赛克,瑞雅心里的那点害怕随之而去,表情也变得冷漠起来。
这该死的,无处不在的小方块,什么时候才能还她一双干净的眼睛。
“我们去门口。”她带着罗瑟琳撤入了黑暗里,保险起见,这种奇怪的东西还是离远点好。
见房子里的两个人类消失在玻璃后面,受盲目痴愚之神所托、大老远跑来表演舞蹈的图尔兹查有点不耐烦了。和大部分外神一样,祂对人类乃至宇宙中的其他生命都没什么感情,既然面前的人如此不识好歹,那祂也不介意舞得“狂野”一点。
越来越多的绿色火焰从地心喷涌而出,图书馆顿时变成了一座爆发在即的活火山。但那些四溅的火焰并不会使人感觉到温暖,反而如冬日般寒冷。
瑞雅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再次感叹了一下自己的校园生活真是紧张又刺激——入学不过短短几天,这都是第几个凭空冒出来的马赛克了!怎么感觉这里比阿卡姆镇还要危险。
天花板、地板和书架一起上天,眼前的现实逐渐演化得魔幻,她听到了罗瑟琳充满恐惧的尖叫与一句被消音的祈祷。
地面撕裂,墙壁倾塌,类似的情景令她感到眼熟,仿佛不久前才经历过一次。
图书馆的大门近在咫尺,挂在上面的大锁让人绝望。一边放缓了速度,一边在周围寻找着撬锁的工具或是躲避的三角空间,那股渗人的凉意却忽然消失了,和几乎照亮了整座图书馆的绿光一起。
锁链松动,一个提着手电筒的身影出现在开启的大门后,负责看管这座建筑的亚弗戈蒙看着满头大汗的两人,将手里的灯柱往附近的地面一晃:
“你们还好吗?”
黑暗被手电筒的强光驱散,瑞雅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整齐的书架,那些打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也好端端地待在地面上,刚才那股足以将整个学校都掀翻的气浪仿佛只是她们的错觉。
“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图书馆?”亚弗戈蒙问。
“绿焰!”罗瑟琳迸发了一声迟来的惨叫,然后就贴着瑞雅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女孩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心有余悸地看着走道另一端的落地窗,说她们看到了一簇铜绿的、火焰般的东西从草丛下面钻了出来。
感谢罗室友,这次终于知道马赛克是个什么东西了——就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火也要打码,因为玩火危险吗?不理解,好想投诉随便乱和谐的系统。
“绿色的火焰?”亚弗戈蒙面露沉思,挥手示意她们先从图书馆出来,又在瑞雅艰难地搀扶着罗瑟琳出来时,将昏倒的后者提溜到了自己肩上。
“应该是地下的某种化学物质接触到空气而产生的反应。”他说,“不必担心,学校找人做过地质监测,这里的地质情况极其稳定。”
“可是它刚才有三四层楼那么高……”瑞雅小声嘀咕着,紧接着就被管理员摸了下脑袋。
“人在恐惧和疲劳之下容易出现幻觉,”对方带着她往女生宿舍走,“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所有的异常似乎只有自己能看到和记住,女孩郁闷地想着,闷闷不乐的表情触动了身边人的神经,在学生中“颇有凶名”的管理员想了想,说:“如果你实在在意,不如找个时间去和校长说说,他向来很乐于和学生们打交道。”
“可那是校长唉。”上一次上大学的时候,别说校长了,院长她都没有见过几次。在瑞雅的认知里,这种身份的人向来既难见到又难接触,虽然上一次和上上次的会面称得上愉快。
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亚弗戈蒙问:“他是校长,令你感到很为难吗?”
“当然了。”瑞雅将自己的顾虑说了一些,末了道:“我还是给他写信吧,希望应该会拆看意见箱里的信件。”
亚弗戈蒙,或者说将祂创造出来的犹格·索托斯沉默了。
当初决定建立这所大学的时候,祂、奈亚拉托提普,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莎布·尼古拉丝为了至高无上的校长之位狠狠地打了一架,数个宇宙因此震动,一个星系因此毁灭,连混沌王庭周围的藩神们都受到了影响。
做为最终的胜利者,祂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凭借着最尊贵的地位,顺利取得某人类的好感与信任。
“拉托提普先生”那个身份虽然很好,但每次听到对方用伏行之混沌的名字称呼自己时,祂的内心都会泛起一些小小的波澜。
祂已经为拉托提普计划好了结局,这一个祂会以永恒的方式永远存在于人类的心中,然后“尤所思”就会顺利占据空出来的位子,继续与她,还有她背后的神秘宇宙紧密相贴。
祂很赞赏她看重灵魂多于肉.体,却也知道人类都是视觉动物,过于丰沛的情感让他们的目光更喜欢流连在好看的皮囊上。
反正这对于祂来说也没什么难度,索性就让自己变得符合人的审美一点。
只是,祂没有料到的是,她竟然如此介意两人间的身份差距。
有的人喜欢追逐上位者,有的却对此避之不及——这一点祂是知道的,但祂通过她对“拉托提普”能力的喜爱来看,以为会是前者。
全知全能的犹格·索托斯很少会有挫败感,祂喜欢这种感觉,偏偏鲜少有人或事物能带给祂。
看来,得想个办法补救……望着低下头闷声走路的人类女孩,祂认真地思考着。
因为还有个昏睡着的罗瑟琳,亚弗戈蒙破例上了楼,将肩上的人一直送到她的宿舍沙发上。
更隐私的卧室祂不可能涉足,尤其是这里还有个千面之神的化身,和对方蛊惑的一个信徒。
如果祂设想得不错,那个伊斯人能注意到瑞雅也是奈某的手笔,包括帮助其短暂地欺骗祂的眼睛。
视线缓缓落到娇小柔弱的莉莎身上,祂的嘴唇变成了一条直线,表情也冷了下来,很符合学生们对祂这个化身的描述。
暴怒的,冰冷的,是祂所有阴暗面的集合。
“唔。”隐隐觉得这个小号命不久矣的奈亚拉托提普,凭借着身娇体弱的邻家妹妹优势,躲在了瑞雅的身后:“他好吓人。”
“她”轻声说,声音本不该被第三人知晓,但站在他们面前的第三者不是人。
“别怕,亚弗戈蒙先生其实挺和蔼——”拍了拍莉莎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瑞雅的余光扫到了管理员的侧脸,那足以把小孩吓哭的表情让她默默咽下了剩下的话:“他救了我和罗瑟琳呢。”总之对方是好人。
出于感谢,她在安顿好各种意义上都很倒霉的罗室友后,送大半夜因为她们跑来跑去的亚弗戈蒙先生下楼。
这个年代的楼层隔音效果都不是很好,担心吵醒其他的学生,瑞雅将脚步放得很缓,道谢的话也说得又轻又快。
“不必了,”管理员拒绝了她请客吃饭的建议,顿了顿,继续道:“离你的几个室友都远一点。”
莉莎自不用说,每件坏事都积极参与;佐伊脑中的“上帝”就是热衷戏耍人类的某信使,迟早出事;罗瑟琳,之前被伊斯人占据身体,现在虽然稍微正常了一点,却是深潜者的后裔。
像三颗不稳定的定时炸弹。
祂的目光落在女孩锁骨间的钥匙上,银白的金属和雪白的肌肤,即便是最理性的祂也愿意为此送上赞美。
留下谏言后,祂再度提起手电筒,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远离……室友?瑞雅一头雾水地回到宿舍,觉得对方这个建议挺没头没尾的。
她觉得她的室友都挺不错的呀!
四人中的佐伊几乎和瑞雅一样心大,两次的进进出出和开门声都没有影响到她的睡眠。瑞雅也没想着吵她起来,和莉莎一起合力将罗瑟琳抬到了床上,然后就疲惫地躺下了。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还不算最惨,更惨的是明天是黑色星期一,密密麻麻的课程从早到晚,有一种学生和老师都不必活的美感。
“奇怪,”佐伊起床后一直围着罗瑟琳转圈,鼻翼一抖一抖的,像只在闻东西的小狗狗:“你身上的香味怎么没有了?”
“我的身上没有香味。”
“不,”立志以后成为马萨诸塞州顶级厨师的佐伊说,语气坚定无比:“你以前闻起来可香了,和我最爱的那个食材一模一样的香气,每次看到你我都……”她没有再说下去,忍不住从嘴角流出的泪水和眼底那饥饿的亮光,让罗室友差点当场辍学。
忙碌的学习几乎让瑞雅忘记了长腿贝壳和绿色火焰的事,一些残存的梦境碎片却开始不断在眼前闪现,出现得最多的就是圆锥和球体,也不知是不是最近数学题做得太多了。
圆锥的模样已经忘得差不多,球体却模模糊糊地印在了脑海中——就像许多双动人的眼睛。
她用树脂做了一颗,又找了个木头底座,就这样放在了自己的床头。
莉莎路过时看到了它,眼睛瞬间一直:“这是什么?”
“还挺好看,”和她一起路过的佐伊说,“不知道味道尝起来怎么样。”
“哪里好看了。”莉莎哼了哼,向来性格绵软的她似乎很不喜欢这样东西,目光一再地撇过来,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奈亚拉托提普,感觉到了压力。
在所有的外神以及旧日支配者中,祂与人类的关系最为“亲近”,也最为了解这个奇妙的种族。
祂一直觉得,自己会是某人类最喜爱的那一个,尽管祂从来没向对方示好过,但这都不重要,伏行之混沌拥有着一种独特的,让人类着迷的魅力。
却没想到,被犹格·索托斯抢了先。
凭什么。
祂不理解,更不想认输。
明明两人都是一样的外表。
奈亚拉托提普,开始思索。
该不会……是因为祂会修下水管道吧?
难道这个人类的XP是管道维修工!?
伏行之混沌想起了自己一开始的身份,电路维修员,虽然和犹格·索托斯有部分的重合,但本质却天差地别。
何况,祂也不会真的去给人类修电路,祂只会随机抓去一个“幸运的家伙”,让对方来完成自己的工作。
总之,祂决定从明天开始学会修下水管道。
或许——
祂想起在楼顶上跳舞的大贝壳,和从草丛下腾空而起的绿焰,祂们都是为某个人类而来,可惜人类并不领情。
尽管不知道诞育了祂的阿撒托斯为什么会关注到瑞雅,这一点却可以被祂稍微利用一下。
二对一,总比一对一要来得愉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