怼完赵善荣那叫一个神清气爽的洛央, 越过对方刚想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下一秒她便与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赵晴对视到了一起。
洛央没有在意,径直向前, 在快要与赵晴擦肩而过的时候,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可以找我。”
闻言, 洛央眼神微讶, 偏头便朝赵晴看去。
下意识避开洛央视线的赵晴, 接着劝道,“还有, 爹说的话很有道理, 你别不放在心上。你的裁缝水平家里人都清楚, 爹也是为你好, 你别总把伤人的话挂在嘴边, 很容易伤了情分。”
听她这么说, 洛央嘴角客气地翘起,“多谢好意, 我自有分寸。”
说完,洛央拧开了自己的房间的门, 走了进去。
赵晴皱着眉回过头来,她其实真的很想问问对方到底有什么分寸。从小她俩一起学的裁缝,还有人比她更了解对方的真实水平吗?可以说,洛央的缝纫机踩得一塌糊涂, 别说是做衣服了, 就是钉个扣子恐怕都很难。
到底什么时候, 对方才能不这么肆意妄为啊?之前在自己的婚事上是这样, 现在面对别人的婚事又是这样,她好像从来都不在乎会不会伤害到别人。
赵晴用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眼中一片复杂。
与此同时,里屋的丁红梅也侧耳将外头的交谈全都听了个遍。
和赵晴、赵善荣对洛央接单的忧心不同,丁红梅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现在教洛央的宋老婆子身上。
对方的裁缝水平有多高,很多年前丁红梅就见识过了。当时她嫁给赵善荣之后,便讨好过对方一段时间,想要让对方顺带也教一教她。谁曾想她百试百灵的讨好手段,在那个老婆子身上竟完全失了效果。不但如此,她还偷听到对方跟赵善荣说她心思不正。后来又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宋婆子便从家里搬了出去。
丁红梅怎么也没想到,洛央这样一个好吃懒做的娇气包,竟然还能入了那个眼高于顶的老太婆的眼。
丁红梅的手指用力捏住了被子,眼底一片怨恨。更担心洛央在老太婆手底下锻炼着,越过她的晴晴去。
可很快,她又松开了手。
要知道,洛央满打满算也就跟那个老太婆学了三四个月的裁缝,就眼高手低地接下了严家的单子,可见她好高骛远的性子根本就没改过。这样的人,别说给她三个月,就是三年,三十年,恐怕也学不出什么玩意儿来,更别说超过晴晴了。
想到这,丁红梅长舒了口气。
自打村里人知道洛央接下了严红英的大衣单子,只要在路上与洛央碰见了,基本都会开口打趣。
有夸她知道上进的,有开玩笑以后请她做衣服的,还有展望她将来开店发大财的……
他们也就那么一说,洛央呢,也就那么一听,从不往心里去。村里人嘛,大多眼睛只能看得到面前的一亩三分地,恨人有笑人无的,认真你就输了。
果不其然,洛央一走,这群人的话题便立刻从夸赞转变成了不看好。
“大家别觉得我说话不中听,洛丫头这事儿啊,我看悬!”
“我看也是,洛丫头从小就是在大家伙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性子,南坝村的人哪个不晓得?严家丫头这大衣啊,怕是穿不上咯。”
“这洛丫头也真是的,没本事就别接人家的单子嘛。耽搁人家大事,好好的料子也被她糟蹋了。”
“她向来都是这个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先前和郑家那事闹成那样,虽然丁红梅确实在里头算计了,可要不是洛丫头自己个儿作,也不会闹得那么难看。”
“确实。洛丫头这性子真的要改改了,否则这婆家怕是难找了。”
……
村里人的交谈自然也传到了严家人的耳中,认定堂姐已经开始出起昏招的严红兰心中愈发得意,为此还暗搓搓讥讽了严红英好几回。严红英自己还好,倒是她妈,回回都能被她气得不轻。
那些村人的嚼舌根即便洛央没有亲耳听见,也能在心里猜个大差不差。老实说,她并不在意。这样的时代,女孩子想要过得肆意一点,诸如此类的非议是少不了的,她在意也在意不过来。
这一日,洛央因为有事请聂忍帮忙,大清早就往藕塘这边找来。
初冬时节,黄鳝、泥鳅基本都不出来活动了。为此,聂忍又寻了个挖藕的活儿。由于常常在齐腰深的泥潭里一泡就是一天,双手还要在淤泥里摸索莲藕的痕迹,腰弯下去很久都直不起来,这种苦活的工资总是开得很高。
虽说工资开的高,可藕粉在城里卖的也好。这个年代物资极为匮乏,能拿来甜甜嘴的藕粉经常供不应求。因此南坝村里有好几户人家都种了莲藕,为的便是能在年前多赚一点。
与此同时,藕塘这边,天刚蒙蒙亮,就已经有好几个人在里头忙活开来。
对比之下,塘中要数聂忍的衣裳最单薄,也最破烂。可他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冷似的,一次又一次地弯下-身,表情认真地在淤泥里面摸索着。
便是这时,一道压低的兴奋声音在他耳边忽然响起。
“看,快看!那个是不是赵裁缝家的洛央?她怎么来这儿了?她来找谁?该不会是找我的吧?”
一听见洛央这两个字,聂忍立刻抬起头。下一秒便看见穿着深绿色军大衣,脖颈上围着一条大红围巾的洛央,正顺着小路往藕塘的方向走来。
万物萧条,入目所及,唯有对方是他眼里唯一的鲜亮。
聂忍根本没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真好看啊!”距离聂忍不远的一个少年语气喃喃道。
其余人下意识跟着点头。
“嗤!”谁料这时,一人直接嗤笑出声,“行了,别看了。我妈说了,人家连郑诚那么好的条件都瞧不上,就是铁了心要嫁城里头的干部,她才看不上我们这些泥腿子呢。她就是路过,怎么可能会特意来找我们中间的谁!”
这人话音刚落,已经走到藕塘边的洛央搜寻了下,很快眼睛一亮,抬起手来便挥了挥,“聂忍!”
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聂忍身上。少年立刻紧张地抿了抿唇,随后便在洛央的招呼声中,踩过冰冷的泥水,站到了她的面前。
对上洛央亮晶晶的双眸,就连聂忍自己都没感觉到,他的眸色迅速柔和了下来,恍若初雪消融。
洛央看着眼前浑身上下又是泥又是水,活像条狼狈的流浪狗的聂忍,眉头微皱了下。
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神色变化的聂忍,唇角抿紧,不由得就要往旁边退去。
“不是。”看见聂忍动作的洛央忙拉住对方衣袖,白皙的手指顿时染上一片泥污。
聂忍赶紧抽出自己衣袖,“你别抓,脏。”
洛央毫不在意地甩了下手,眼神无奈,“那你也别躲,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就是觉得,你穿的也太少了,衣服又被浸透了,担心你冷,没别的意思。”
闻言,聂忍低头对上洛央黑漆漆的眼,轻嗯了声。
“找我有什么事儿吗?”聂忍再次问道。
“没别的事,就是听小静说你不是经常坐拖拉机去县城吗?我这边在给人做衣服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就想拜托你给我带点东西回来。昨天去你家找你你没回来,早上我来的时候你又已经出门了。听小静说你最近在这里挖藕,我就直接过来藕塘找你了。”洛央认真解释道。
听了她的话,聂忍点了点头,“好。你要带哪些东西?”
“就是一些金属纽扣,还有一条棕色皮质腰带。具体样式我已经画在图纸上了……”说话间洛央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展开在聂忍面前,手指在上头点了下,“就是类似这样的,如果可以,尽可能给我买到一样的,我要拿来搭衣服。放心,不会让你白忙活的,我会给你跑腿的费用。”
“不用。”聂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洛央:“?”
聂忍:“顺手的事情用不着给钱,之前你不是还给小静做了个包吗?你也没要钱。”
洛央一想还真是,便也就不在这种事上细究了,“那行,这回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事儿尽管开口。”
听她这么说,聂忍的嘴角小幅度地翘了下,一如冰河化冻。
洛央低头,瞧见聂忍冻得开裂的手指、脚趾,泡得发白的伤口甚至还包裹着淤泥。已经把聂家兄妹俩当成朋友的洛央,老实说,心里还挺不好受的。
想到聂忍那一手精湛的厨艺,洛央忽然福至心灵,抬头灼灼地看向眼前的少年,“聂忍……”
“嗯?”
“你有想过摆地摊吗?”
聂忍不解地望向她。
洛央的脑袋里这时却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思路,声音沉稳地说道,“现在都已经改-革开放了,你去到县城里也看见过不少倒爷在路边摆摊卖衣服,还有卖茶叶蛋,卖糖葫芦的。你做菜的手艺我也尝过,我觉得凭借你的手艺,完全可以在工厂附近摆个摊卖炒饭和盖浇饭,只要味道够好,我相信多的是回头客。”
“盖浇饭?”聂忍有些不明白。
见他这样洛央才一拍脑袋,她倒是忘了,这个时候好像都没什么盖浇饭。可就是没有,才新鲜啊!
洛央双眸明亮,刚想要跟聂忍解释什么叫盖浇饭,便注意到两人身后的所有人都边看他们边窃窃私语着。
这才知道自己拉着聂忍说太久了的洛央,忙道,“你先忙你的,反正你和我奶奶就住隔壁。等你空下来的时候,你来找我,我再跟你解释什么是盖浇饭。”
其实不仅仅是盖浇饭,烧烤、龙虾、麻辣烫等等,这些后来风靡夜市的小吃,聂忍都可以试试。以对方的手艺,相信总比挖藕赚的多得多。
洛央自己说不定都能参一股。
“好。”听洛央还跟他约了下回见面的事,聂忍用力点了下头。
洛央前脚刚走,后脚聂忍便被一起挖藕的小伙伴们团团围住了,所有人都在问他村花找他干嘛,两个人怎么聊了那么久。
待听聂忍说洛央只是在让他去县城的时候帮忙带点东西回来。
“嘁!”
其中一人语气轻蔑道,“我就说,好端端的她找你干什么?人家连郑诚都看不上,怎么会看得上聂忍。”
“张国柱,你够了。忍哥哪里不好了?外貌俊朗还肯吃苦,说不定洛央就是喜欢这种呢!”另一人打抱不平道。
“得了吧。”张国柱鄙夷地看了聂忍一眼,“洛央要是能看得上聂忍,以后我的张字就倒过来写。一个无父无母的穷光蛋,给人家做上门女婿都没人要,还敢肖想洛央,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尽管在长辈们的眼里洛央的名声不怎么样,可在村里年青一代的心里,长得漂亮精致的洛央所占的分量还是很重的,毕竟大美人谁不喜欢呢!
面对张国柱的轻视,聂忍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闷不吭声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再次摸起藕来。
自讨个没趣的张国柱,撇了撇嘴,也弯腰忙碌了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严红英的婚期也越来越近了。因为红大衣还没着落的关系,她妈在家里就像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似的,连严红兰她妈都不敢再随便跟她呛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妈念叨多了,严红英的心里也开始有些没谱起来。
眼瞅着后天她就要出嫁了,洛央那边仍然没有消息。她不放心地寻过去,却只得了个“快好了”的回答。
这一天下午,严红英刚进屋子就看见坐在床边的她妈,正在数着毛票。
“妈?”严红英满脸疑惑,“你,这是在干嘛?”
“干嘛干嘛!”严妈将东西摔得哐哐响,“拿钱带你去县城里买大衣去,还能干嘛!我就你一个丫头,后天总不能让你穿着旧衣服出门。供销社里一件红大衣就要九十八块,他们怎么不去抢?老娘也是信了你的邪,让那个洛央给你做红大衣,现在好了,衣服衣服没有,时间时间还耽误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讨债鬼下来?”
严妈口中骂骂咧咧,严红英这边却完全控制不了地鼻尖一酸。
她一直以为她妈从小就不喜欢她,才总是那样不留情面地骂她。却从没想到,她妈竟舍得拿九十多块钱出来给她买衣服,严红英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母亲,眼泪顿时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
她不哭还好,一哭严妈也有些绷不住了,想到女儿后天就要嫁了,以后母女俩见面的时间就少了,妇女的眼眶也红了。
“死丫头,就会让我操心……”
妇女口中埋怨,却伸手慢慢擦去了严红英脸上的泪。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母女俩赶忙擦干净脸上的泪,打开了房门。
来人是个村里小孩,手里抓着一把枣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同时口中含糊不清地跟她们说,洛央姐姐的红大衣做好了,让红英姐过去试衣服呢。
得了这样的消息,母女俩讶异地对视了一眼。
最终由妇女拍板陪自家女儿走这一趟。
进了老太太的屋子,等洛央将做好的红大衣呈现在严家母女俩面前时,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大了嘴巴。尤其是严母,眼睛珠子都要被她瞪出来了。
良久,严红英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笑着看向身旁的母亲,“妈,这回我算是给您争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