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与七公主所嫁的人家虽是京中大族, 却都是几经波折,已经在朝堂上站不稳脚的大族。
他们为了能够巩固自身地位,不惜派出家中长相才华最出色的后辈, 才能在一干勋贵大臣家的子弟中脱颖而出, 被公主选为驸马。
何殊对这两个妹妹的亲事虽然没有太上心, 但在二人有了心仪的驸马人选后,也曾派人做过调查, 确定过两位驸马的人品家世都还过得去后,才允了她们的亲事。
事实证明, 这种大族出来的驸马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哪怕他们自身的人品心性还算过得去, 也架不住他们上有父母、祖父母以及叔伯等长辈, 中有兄弟一大群, 亲族人数众多的同时,也很容易受到那些亲人的影响, 滋生出更多的野心与欲/望。
何殊对两位身上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公主妹妹, 都不怎么上心,又怎么可能会看在她们的面子上, 纵容她们的驸马及其亲族?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 两家分别遭受了非常惨痛的打压与教训,将两家在过去的一年中,因娶到公主而获得的种种好处都吐了个干净不说,还损失惨重,想要重回朝堂立足的美梦直接破碎。
在这种情况下, 谁还看不清这里面的形势?
那些因为知道正宁帝膝下无子, 心思浮动或是开始搞小动作的人, 都随即消停下来。
尤其是几位小公主的外家, 从中看出太女何殊已经彻底执掌大权,哪怕是在关系到其他公主的事情上,正宁帝也任由她全权处置的态度。
再对比从前听说正宁帝有多宠爱那些公主的话,谁都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就是太女即便本身也是公主,但在正宁帝心中,这位公主的地位,远非其他公主可与之相提并论。
沈卓是在参加完庆功宴回去后,才知道柳平自武校毕业,进入地方驻军,成为一个末等武官后,所在驻军这次也奉诏编入大军,前去征战理山的事。
表兄弟二人同在大军中几个月,竟然从没遇到过。
“你怎么不来找我?”
沈卓是真的不知道表弟也在大军中的事,毕竟大军将士数以万计,他是跟在太子身边的属官,也属于大军上层的核心成员,没什么机会与主帐外的中底层普通将士直接打交道。
但是柳平不同,他应当知道自己这位沈郞中的存在,只要有心,完全可以过来找他。
留着寸发的柳平不好意思的挠头道,“都说表哥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我要是去找你,那些同僚肯定会认为我是关系户。”
对于年轻气盛的柳平而言,他一心想要凭借自己的实力立功晋位,当然不愿给人留下这种印象,所以他不仅没有去找自家表哥,还尽量避开一切能与沈卓遇上的机会。
不过他也确实凭实力在这次的战争中立下不小的功劳,甚至还意外取得九门提督崔景怀的赏识,被调入九门提督府下辖的步兵大营,升任七品中领军。
沈卓好气又好笑的摇头,想想他表弟现年十九,正值意气风发的年龄,他又觉得对方会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
“好吧,你现在长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为兄尊重你的决定,你这次伤得重不重?”
毫无防备的柳平极其自然的回道,“不算重,我……”
话未说完,就感受到瞬间聚集到自己身上的几道视线,意识到自己曝露了某个真相,柳平看向自家表哥的眼神,顿时充满谴责,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表哥怎么这么肯定我受伤了?”
沈卓温和地笑看着他,“因为我知道所有能得到崔提督赏识的将士,都具有悍不畏死,勇于拼杀的特质,也正因此,才能有机会立下可连升几品的功劳。”
在征战理山前,柳平只是正九品的把总,这次直接晋升为七品中领军,连晋四级。
对于像柳平这样既无家世背景,也无靠山的末等武官而言,不仅需要上司的青睐,还需要实打实的功绩。
最重要的是,连那位都选择向皇上与皇后隐瞒她受伤的事,让他有理由相信,自家这位立功不小的表弟,肯定也会选择隐瞒。
看着随即便被家中长辈包围,关心他的受伤部位以及伤势恢复情况的表弟,沈卓心中想的却是那位在庆功宴上被淮山伯曝出受伤的消息,对方肯定也在忙着应付来自皇上与皇后的关心吧。
过去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沈卓理清自己的心思,他现在十分肯定,自己已对那位生出某些不宜宣之于口的心思。
可是向来理智而又冷静自律的他,不仅没有放弃的想法,还甘之如饴,哪怕心里清楚,那位满心满眼装的都是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
而宫中的皇后在问清何殊受伤那些细节问题后,心情复杂的以关心的名义,亲自来御书房见正在忙着处理政务的何殊。
“皇儿,听说,你受伤的时候,因为邱颜伤了胳膊不便照顾你,就找别人照顾你。”
皇后看了眼对方的表情,发现从对身上,丝毫看不出女子听到这种事情时,该有的一些反应,不禁有些心塞,便小心而又委婉地提醒道。
“听说那人,好像是个男子,你是怎么想的?”
何殊一心二用的继续批奏折,随口回道。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有什么好想的?由于一些特殊原因,使得他在早前就知道了儿臣是女儿身的事,儿臣知道他是个可信的,才会选他帮我。”
看着一点都不开窍的女儿,皇后更觉心塞,干脆直言道。
“本宫打听过了,知道那孩子是十二年的状元,不仅人长得好,能力品性也好,与你同龄,已经靠着自己的政绩晋为四品京官,非常出色。”
听到皇后这么欣赏沈卓,何殊这才意识到些对方此行的目的,脸色平静的抬头看向对方。
“沈卓是挺优秀,不过母亲这么关心对方做什么?”
皇后扫了眼周围,确定没有外人后,指指何殊的肩胛下方,有些烦恼地说道。
“他一个男的,看了你这里,难道不该负责吗?”
何殊想了想,皱眉道,“可是被看的是儿臣,我为什么要对他负责?”
皇后不确定何殊是真这么想,还是在跟她装傻,干脆直接明了地说道。
“不是让你对他负责,是他该对你负责,咱可不能吃这个亏。”
眼看靠装傻糊弄不过去,何殊有些无奈地扶额道。
“母后,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为免功亏一篑,儿臣才不得不找沈卓帮忙,总不能让人家因为帮了儿臣,就恩将仇报地赔上自己的终身幸福吧。”
皇后不满地回道,“什么叫赔上终身幸福?我儿长相如此出色,人又聪明,更富有天下,这世间男儿任凭挑选,愿意纳了他沈卓,是他的荣幸。”
何殊有些错愕地回道,“纳了他?”
皇后理所应当地回道,“皇儿很快就会正式继位,当上皇帝后,后宫还一直这么空着,也不是回事,肯定要纳些夫侍充盈后宫才好,母后是因考虑到那沈卓家无负累,很符合皇儿挑驸马的条件,再加上你们之间又有这份渊源,才想建议皇儿将他纳为皇夫,皇儿若不喜,母后就再帮你挑些人选。”
听出皇后竟有让她大开后宫的想法,何殊赶紧回道。
“母后,儿臣向来不赞成当前的一夫多妻制,还想着要如何改变这种局势呢,所以儿臣即便当了皇帝,也绝对不会广纳后宫,父皇纳的那些妃嫔都是一人一个心思,更别说那些男子,势必会更难掌控,您可不能存在这种想法。”
想了想,何殊又补充了一句。
“何况后宫的人多了,都是要花钱的,我们可不能拿出大把的金钱,供养出一批白眼狼的野心,给儿臣拖后腿。”
听到这话,皇后不可避免地联想到后宫中的那些嫔妃,尤其是何殊的女儿身公开后,那些往日里看着还算本分的嫔妃与公主们的反应,深以为然地点头。
“皇儿顾虑得对,确实存在这些隐患,不过对于沈卓,皇儿真的不愿考虑一下吗?母后觉得,他真是个各方面都很不错的人选,要不然,我们将他指给小八,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何殊下意识生出这个拒绝想法,心中对这个建议的反感与排斥,让她自己都忍不住惊了一下,也因此而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某些心思。
“这事肯定不行,毕竟他与儿臣之间,多少存在那么点不清白,他若成了儿臣的妹夫,多别扭,不过听母后提起后,儿臣也考虑过,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您与父皇回头找机会探探他的口风吧,问问他的个人意愿,绝对不能勉强对方,就算这事不成,也不能提小八。”
皇后笑容满面地应下,“不提、不提,你放心,我与你父皇肯定不会勉强那孩子,我们肯定不能做恩将仇报的事。”
将心满意足的皇后送出御书房后,何殊总觉得自己仿佛上了个当,但她没有证据。
随着时间一天天临近举办登基大典的吉日,朝堂上的大臣也忍不住开始提起何殊的大婚一事。
何殊现年已过二十一周岁,按照时人至少要虚一岁的算法,她已二十二岁,妥妥的大龄未婚女子。
哪怕在她的努力下,民间结亲的年龄,已从过去的十五、六岁,提升到现在的十七到十九岁,像她这样拖到二十二岁还未结亲的,也属极少数。
因功被正式晋升到四品的沈卓也有了可以位列朝堂的资格,每次听到那些大臣催婚,他的心里就五味杂陈,十分复杂。
所以他每次都站出来,态度坚定得与何殊保持同一战线,反驳那些总拿成家立业与继承人说事,给何殊增加压力的一二品大员。
即便因此而得罪不少人,其中甚至还包括他在尚书省的上官,他也在所不惜,迅速成为在朝堂上有名有姓地刺头。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沈卓意外得到正宁帝的召见。
这次的召见让沈卓感到有些紧张,虽然这位还没正式退位,却已开始享受正式退休生活的太上皇,在他的印象中,是位性格很好,活得很通透的老者。
但是出于心中那些隐秘的心思,让他对这次的召见,莫名感到压力山大。
看到这位据说在朝堂上表现得像个少年得志的愣头青,不惧得罪所有朝廷重臣,坚持维护太女的婚姻自主权的年轻小伙,正宁帝的笑容十分和蔼。
“沈爱卿不必多礼,坐下吧,朕闲来无事,叫你过来,不打算谈什么政务,只想与你聊些家常。”
见沈卓谢过恩后,难掩拘谨地坐到椅子上,正宁帝正待开口,就听到内侍过来通传,说是皇后娘娘到。
又是一番见礼后,沈卓在帝后态度热情的招呼下,再次坐了下来,正宁帝这才问出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沈爱卿是哪年出生的?家中都有什么人?”
这个问题瞬间让沈卓敏锐地意识到些什么,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态度恭敬得如实在回答完这个问题,皇后笑容慈和地笑道。
“原来沈大人和太女是同年出生,今年已有二十二了,朝堂上的那些王公大臣都在拿太女的年龄说事,认为太女该尽快议亲,不知沈大人的亲事,可有眉目?”
沈卓毫不犹豫的回道,“没有,微臣这些年一直在外任职,为了不负皇恩,不负陛下与太女厚望,专心政务,不曾考虑过亲事,家中长辈也都思想开明,愿意尊重微臣的想法。”
皇后闻言,心中更为满意的同时,也难免有几分担忧,试探着问道。
“沈大人现已回京任职,也算是稳定下来了,不知沈大人可曾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或者说,不知沈大人可曾有心仪之人?”
面对这个问题,沈卓一时有些词穷,稍做犹豫后,他选择心一横,直接跪在二人座前,坦然回道。
“娘娘既然问起,微臣不敢欺瞒,微臣已有心仪之人,便是太女殿下,纵然自知位卑身低,不敢心存奢望,却情不自禁,还望陛下与娘娘恕罪。”
正宁帝笑着摆摆手道,“少年慕艾,乃是人之常情,何罪之有,起来,快起来吧。”
三人就某件事达成默契后,并没有对外声张。
何殊虽然知道正宁帝与皇后召见沈卓的事,但她并没有追问三人交谈的详情,一来是因正宁帝与皇后的反应,已经给出答案。
二来则是因为她在朝堂上被大臣逼婚时,沈卓的那些异常表现,也充分表明了他的某些心思,三人面谈的结果不言而喻。
时间很快就来到钦天监选定的吉日,也就是何殊举行登基大典,正式继位的这一日。
这是一件举国同庆的大喜事,登基流程十分繁琐,何殊一早起来,与正宁帝一起去天坛祭拜天地,又去宗祠祭祖,宣告自己当皇帝后的目标,说白点,就是发表正式当皇帝的就职演讲。
何殊当然不会怯场,没讲礼部官员为她准备的那些辞藻华丽,空洞而又不实的套话,现场即兴讲了一大段,让现场气氛瞬间被燃爆,响起阵阵难掩激动地拥护声。
因为她态度直白地告诉在场王公大臣、负责安保工作的将士,以及从民间邀来的各行百姓代表,跟着她何殊有肉吃。
言语十分朴实无华,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明白,逻辑分明,现实而又直抵人心。
完成这第一阶段的流程后,何殊穿戴上正式的衮冕礼服,带领王公大臣们回到宫殿。
与正宁帝这位太上皇可以乘坐龙辇回去不同,何殊却这位新帝却需在礼乐的伴奏下,一步步走回去,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接受由正宁帝这位太上皇亲手交给她的玉玺。
随后则是以她这位新帝的名义,正式颁布诏令,在即将到来的新年改元,由何殊亲自拟定的帝号,承华!
哪怕前世已成只可追忆的过往,何殊今生也不会忘记,她曾是华夏人,她所继承的思想观念,皆来自华夏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