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平在武院受的是爱国护国教育, 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骤然瞪大双眼。
“卓哥,这种玩笑可不能随便开, 咱们大安皇帝多好啊, 不仅免费出钱给叔祖治病,还让我们可以免费学本事,我知道你肯定不是说真的, 但是外人听到容易误会的。”
想起梦中那个一再怂恿他, 随他南征北战,一起推翻乱局,建立新朝的柳平, 沈卓忍不住失笑。
虽然早发现梦中的那一切, 与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可谓是截然不同,但是某些感触实在太过真实的内容, 还是容易让他生出一些错乱之感。
用这句玩笑话试探柳平,只是一个确认,确认现实与梦中确实不同而已。
“我可是马上就要参加会试, 成为天子门生, 立志要给皇上当忠臣的人,怎么可能会生出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是开个玩笑,试探一下你的想法。”
想到叔祖正式退休后,每月还能领到养老月俸,时常感念朝廷的恩泽, 要求他们哥俩要好好学本事, 将来要为皇帝效犬马之劳的话。
柳平拍着胸脯保证道, “卓哥放心,我将来一定要当大安的将军,肯定会对大安、对皇上忠心不二,生是大安人、死是大安鬼,绝对不可能造反。”
沈卓笑笑拍拍他的肩,“嗯,我们一起。”
在祖父生病,家里将要走投无路之际,突然得知朝廷可以负责承付官吏医药费,按照他祖父在县衙的工作年限,朝廷将会为他祖父承担全部医药费的好消息,终于让他可以睡个安稳觉的那晚,沈卓做了个梦。
准确的说,应该是场噩梦,梦中的祖父病重,家里不顾祖父的阻止,卖掉祖宅与家中的藏书,依旧没能挽回祖父的生命。
祖父去后,租住在别人家中的五人除了背负一身债,祖母在祖父去后不久,承受不住打击,也跟着去世。
为祖母操办丧事,让本就负债累累的家中更是雪上加霜,变得更为艰难。
柳平的母亲与姐姐柳芳拼命接洗衣之类的活,他自己去城中摆书信摊,为书坊抄书,也只能赚取收入微薄的酬劳,还要拿出大半还债,一家人生活十分艰辛。
在沈卓的记忆中,家里虽然不宽裕,但也从没经历过那种需要寄人篱下,一个饼子都要珍惜的分两顿,就着冷水下咽的生的生活。
可那梦中一切,让他有感同身受之感,以至于,让他在梦醒之后,仍然久久不能释怀。
直到见到祖父因有官衙负责提供医药费,可以放心的治病,恢复得越来越好,在他的梦中去逝的那天,被大夫宣告已痊愈,可停药,那场噩梦给他带来的负面影响才消失。
这让沈卓认为自己可能是因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想,梦到自己最恐惧的那个后果。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去青山书院读书,见到教授他的柳先生后,他再次做了一场梦。
那场梦仿佛是祖父病重之际,他所做的那场噩梦的后续。
他梦到表姐柳芳将要与陈姓邻家哥哥谈婚论嫁,那陈秀杰是位有着家传手艺的木匠,不仅在沈家两位老人接连去世时,帮了沈家许多忙,还想方设法的多接活帮沈家解困。
正当沈家的情况开始好转,为这个家付出很多的柳芳更是可以从此重得新生,命运的不幸再次降临,县令家的家儿看上正忙着准备成亲的柳芳,非要强抢她做妾。
柳平为保护姐姐,与对方起了争执,陈秀杰闻讯赶来保护未婚妻,竟被对方重伤,柳芳还是被对方抢了去。
沈卓想去县衙求县令,却见不到人,正当他走投无路之际,遇上来三河县访友的柳先生,柳先生虽然没有官职在岙,却因一生在青山书院任职,桃李无数。
就算是三河县的县令也要给几分面子,才成功救回柳芳,可是当时又气又急,又被打成重伤的陈秀杰虽被及时送去就医,也没能熬过去,死在与柳芳将要成亲的前夕。
柳先生能出面救回被强抢的柳芳,却也没有办法让强抢民女、打死人的县令儿子受到应有的处罚。
除了感慨朝廷无道,地方官员为非作歹外,柳先生担心自己离开后,这沈家再次被那县令的儿子给盯上。
又在朋友那里听说沈卓是个天资极其出色的少年,便提出要带沈卓去青山书院就读,让他的家人一起去府城那边。
沈家人也知道这是一条生路,顾不上还在为陈秀杰的身亡伤心,赶紧收拾行礼离开三河县这个是非之地,去了青山书院。
吴水芹母女在书院里做些杂活,柳平在那里当跑腿伙计,柳先生爱惜沈卓的才华,为他争取到免费在青山书院就读的机会。
在青山书院中,沈卓勤奋苦读,也在是这个更广阔世界中,他才知道当今这世道,已经变得十分恶劣。
皇帝自登基以后,长年缠绵病榻,年幼的太子监国,皇后听政,朝政大权被宦官、外戚与以康王为首的王公大族把持,几个势力争权,将朝堂闹得乌烟瘴气。
朝野上下的官员也无心正事,忙着站队,忙着争权夺势,朝廷秩序崩坏,国法形同虚设,各种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民不聊生。
再次从这场梦中醒来,给沈卓留下的除了满腔悲愤,还有梦中的他勤奋苦学那些知识。
当他下意识与现实中的一切对照时,沈卓发现,三河县的县令,并不是梦中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人。
但是邻家哥哥陈秀杰,是确有其人,他也隐约发现表姐柳芳与对方有所往来,两家大人心里也有数,已经达成默契,只待柳芳及笄。
不同的是,因得朝廷的恩泽,他的祖父没有重病而亡,家里不仅没有卖房卖书,也没有负债累累,他在比梦中更早的时间,拿着青山书院的录取通知免费入学。
而且去了青山书院后,他对大安朝堂目前的环境,也确实有了更多了解。
当今皇帝登基后,十分勤政,虽然初时朝廷缺钱,皇帝也没有给百姓增加税收,而是迅速开办多项产业赚钱,填补朝廷开支的缺口。
从未听说皇帝身体不好的消息,皇后打理后宫,管理宫中产业,也素有贤名,从没传出干政的消息。
只有太子打小就开始上朝听政一事,与梦中稍微能对上一点。
却不存在什么宦官弄权、外戚势大、王公大族摄政,几方势力争权,贪官污吏横行的现象。
皇后与皇上甚至还亲自出手,先后将自己的亲族给打压了下去,根本没给外戚留下可以专权的余地。
梦里那些似真似假的一切,都让沈卓感到匪夷所思,却又不便对人言,毕竟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种梦。
他对现实中生活十分满意,祖父祖母健在,表姨表姐也不用去做那些辛苦活,柳平更是进入武院,深受武院教头们的重视,是重点培养对象。
朝廷时有各种惠民举措传出,在惩治贪官污吏,乃至豪族大户时,更是毫不手软,当今皇上英明睿智,极具雄才大略,重视民生经济,让天下归心,大安已呈盛世之势。
最让沈卓感到难以置信的是,当他与商谨恒等人一起去见过隐居在听泉山里的杜乐贤后,在商谨恒三人离开青山书院的当晚,他竟再次做梦。
这次的梦中,他梦到柳平去听泉山玩时,无意间去了杜乐贤家,杜乐贤对他十分喜爱,将他收为关门弟子。
却没有教柳平自己的成名本事,也就是书法与诗词,而是悉心教授柳平武术与排兵布阵方面的知识。
情同亲手足的表弟能有这番机遇,沈卓十分为其感到高兴,在青山书院潜心苦学三年后,他成功考取状元,却因在朝堂上没有根基,被分到偏僻县城当县令。
知道京中那混乱的局面,他只为这个安排感到庆幸,并不觉得委屈。
可是很快,朝廷就发生了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皇上驾崩,太子登基,各地迅速涌出多支武装,打着勤王、清君侧的旗号起义。
不久后就有消息传出,刚登基继位的新帝禅位于康王后不过数日,就暴毙而亡。
康王继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加征赋税,让本就背负着沉重赋税的百姓更加不堪重负,有些百姓甚至宁愿舍弃自家的田业当流民。
可是即便如此,也是朝不保夕,还会随时都有可能被抓壮/丁。
沈卓顶着重重压力,坚持不给自己治下的百姓再摊派那些苛捐杂税,惹得上官不满。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柳平极力怂恿他也跟着起义。
兄弟二人一文一武,竟在短时间内,就成功打下一片天地,因他占下哪里,就鼓励当地休养生息,恢复民生,成功得到民心拥护。
当其它自立为王队伍争得你死我活,所到之处会让当地变得更为民不聊生时,他倒是凭借这种方式,得以逐步发展壮大。
梦中并没有显示那些具体的细节,却会突显一个个关键节点,例如他考取状元,在柳平的劝说下,再三思虑过后,终于决定起义等场景,都让他在梦醒之后印象深刻。
沈卓敢对天发誓,现实中的他对朝廷只有感恩,绝对不存在反意,可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会做那样的梦。
而柳芳已在年前与陈秀杰顺利成亲,因陈秀杰有意去京中参加工部的木工选拔,夫妻二人这次会随他们一起上京。
所以他才会试探着问柳平那个问题,柳平坚定拥护大安的反应,也不出他的预料。
可是梦中的柳平对朝廷的愤恨,尚历历在目,这一切更加让沈卓感到迷茫,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
而他在梦中学到的那些东西,包括一些治理地方的施政经验,也都是真的。
可是大安如今可谓是一派兴盛繁华,朝廷不仅花大价钱在各地修路铺桥,修建各种水利措施,极大的增强了各地应对各灾害的能力。
朝廷甚至还免去让百姓不堪重负的人头税与徭役,减免赋税的力度之大,可谓是史无前例。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还能增加大安军队防务的投入,近两年来,边境与沿海地区频有捷报传出。
这些让先帝早年开创的盛世都显得黯然失色,连各地的匪徒都消声匿迹,更加不存在什么起义造/反的迹象。
所以沈卓实在不明白自己的那些内容诡异的梦,都是从何而来。
确定不仅他自己,连柳平也与梦中的心态截然不同后,沈卓决定将梦中那些内容全都抛之脑后,遵照本心做现实中的自己,再不去纠结那些梦中经历与现实中的不同。
做出这个决定后,沈卓那一直有些茫然无措的心,终于彻底踏实下来,人也真正变得更沉稳与通透。
按照约定的好日子,提前两天带着家人去陈阳府,住到怀安客栈中,等着与怀商队一起上京。
每次的会试主考官,都会引发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何殊心里明白他们都在争什么。
拉帮结派的现象在她的打压下,现已变得更为隐蔽,她知道是这顽疾,不可能彻底消失。
但她会将之逐步分化,让他们变得不成气侯,不会给他们留下可以继续发展壮大,成长为庞然大物的机会。
所以何殊等到他们争到后来,在私下里达成某些利益置换与共识后,才让正宁帝当众宣布,他已将几位书院的山长招入京中,令他们秘密出题,共同主持这场会试。
这出人意料的一招,让朝堂上的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也瞬间引起大臣们的质疑与反对。
“陛下,这怎么可以?参加会试的生员基本都来自各大书院,让那些山长主持会试,难免会有所偏袒,而且他们很了解自家学子的情况,在出题时,也容易出现不公现象。”
“是啊,陛下,科举取仕关系重大,不容出错,此举从无前例,实在不可轻易改动规则。”
“请陛下三思!”
对于这些大臣而言,这是侵害他们利益的一项改变,当然不能,也无法接受,所以反对的情绪十分激昂。
这些大臣们的抗议反应早在预料之中,只是正宁帝态度坚定的回道。
“众卿的顾虑,都很有道理,朕也曾反复思量过,但是朕相信几位山长,他们虽然没在朝中任职,却都是饱学之士,教育经验丰富,也为朝廷提出过许多极具建设性的意见,朕认为他们有能力胜任此职。”
那些官员出题循规蹈矩,已然形成固定模式,何殊如今想要做的就是打破这种现有的规则,逐步给科举增添一些新变化。
等到大家慢慢习惯并适应那些变化,尤其是今后的这些官员都会在这些变化中成长,等到她将来要对科举做些较大的调整时,受到的阻力肯定会比较小。
挖墙角从来都是一个需要耐心的漫长过程,何殊曾经是个急性子,可是这辈子的出身与所处位置,都不容许她急。
如何把握好做事张驰有度的分寸,是需要她用心研究一辈子的大事。
已邀请入京的几位山长都是人品道德确定可靠,才学绝对不输朝堂上的这些大臣们的人,毕竟能在朝堂上走到高位,这些大臣们往往都更擅长权术。
由他们出题并主持会试,固然是一次新尝试,也有用来对付朝臣的政治目的,但是何殊相信,他们一定能给科举带来一些更纯粹的东西。
为了确保不泄题,不会出现他们出的题对自家学子有利的现象,是由正宁帝给他们指出命题范围,让他们每个人都在相应范围内出题。
到考试那日,再由正宁帝指定的人在考场当众抽取几道考题,确保在没有解开封条前,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确切的考题。
在此期间,几位负责出题的山长也处隔离状态,没有机会与任何人打交道。
所以正宁帝在面对众位大臣的质疑与反对时,表现得底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