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殊心情很好的回道, “船队这趟的确带回不少让我满意的好东西,这是清单,儿臣说话算话, 父皇也可以去亲自去去看下实物, 先挑两样喜欢的留下。”
几十条船的东西, 当然不可能都运回京中,但是能被运回京中的东西, 除了何殊要求的各种新物种,就是价值最贵的一部分珍品。
京中与江南繁华,好东西能卖得上价,所以这些好东西当然要优先送到京中与江南, 这等经济繁华有钱人多的地界。
看着清单册子上记录的那些东西,只是看到那描述,正宁帝就觉得每件都让人心动。
但是仔细看完之后,他还是忍痛合上清单。
“还是都卖了吧,卖出去才值钱, 朕的库房里还堆着无数御制的宝贝呢,那些东西想卖都不能卖, 这些能卖的,还是让它们都变成钱,才是最实惠的。”
何殊对他的这个反应并不意外,“父皇倒也不用这么节省, 正所谓是有钱难买心头好, 这是您的报酬, 留下两件也没什么。”
这话提醒了正宁帝, 他迅速拿笔在清单上面勾下两件顶值钱的物品。
“还好你提醒了朕, 这是朕的劳动所得, 不能不要,等到这两件东西卖出钱后,你让人将交完税的这些钱,单独划到朕的帐上便是。”
眼看对方的算盘打得哗哗响,一点都不吃亏,何殊只得应下。
说完船队的事情后,正宁帝拿出一份文章。
“这是朕在你放到待选的那堆建言书中看到的,对于写这份文章的孙树宗,朕还是比较有印象的,当年他曾在翰林院任学士,在宫学教过朕,就是不知他后来为何也归隐了,这人挺有文采,这文章写得也不错,皇儿怎么没有看上?”
那份文章写得合您老的胃口,就是她将之送到待选堆里的首要原因,当然何殊肯定不能这么实话实说。
“这个孙树宗的文采的确不错,所以孤将他放到待选之列,留待备用,只是这位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务实,可能是因为没有什么实践经验吧,过于推崇书中写得那些。”
听何殊说过太多,正宁帝立刻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你是说,他好像只会纸上谈兵?那样的话,的确不能随便选用,与咱们务实的施政理念不相合。”
何殊耐心分析道,“倒也不能只通过一份文章,就直接将人彻底否认,我会安排人打听一下他的过往经历,再调查一下他辞官后的情况,再综合判断他这个是否适合委以重任,或是适合什么位置。”
正宁帝欣慰的点头,“还是我儿考虑周到,对,理该如此。”
看到那份完全根据正宁帝本来的性格爱好写的建言书时,何殊就知道这位应该是正宁帝的旧识,相处过的时间应该不短,对正宁帝用心关注并了解过。
若是做决定的是正宁帝,看到这份建言书,一定能勾起正宁帝的回忆,这个孙树宗也肯定能有机会重新出仕,甚至是受到重用。
而正宁帝看到这份建言书后,能够立刻回想起自己当年对那位的印象,也证明了对方的谋划是对的。
前世的何殊会很看不上这种心机手段,可是今生的何殊绝对不会因为个人的喜恶,就直接否认这个人,相反还能从中看出这个人身上的一些优点。
能在二十多年前,正宁帝还只是一位在宫中不受宠的小透明皇子的情况下,就愿意用心关注并了解正宁帝,意味着这是一个非常善于观察,习惯掌握细节的人。
习惯性的记下一些人物的性格偏好,在多年后仍然十分清晰,可以表明这个人的记性极佳。
为达目的,不吝运用自己的这些特长优势,表明他不是一个善于阿谀奉承的人,就是一个知变通有心机手段的人。
何殊需要的是后者,所以她并没有直接否认这个人,而是打算对其进行全方位的调查与评估后,再慎重考虑是否要用这个人。
何殊不怕别人研究正宁帝,因为在多年的潜移默化之下,正宁帝对她的信任已超出他自己,别人再怎么懂得投其所好的讨好正宁帝,只会让正宁帝生出警惕与防备。
她也不怕别人会研究自己,因为没人能想象得到,她曾拥有过怎样的前世与前世经历,也就不会知道,她这辈子被迫做这个太子后,其实演了一大半。
假作真时假亦真,连何殊都不确定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性格,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她一直在坚定的奉行实用主义,这个实用表现在方方面面。
对于所有有能力在这方面投其所好的人,何殊完全不介意给他们想要的功名利禄。
土豆和玉米的种子找到后,并不意味着大安从此在粮食这块就能做到高枕无忧。
高产作物的后期种植,也有很多问题与隐患需要解决,尤其是在当前没有化肥的情况下,仅凭现有的土地肥力,是无法支撑高产作物的连继种植的。
当然,何殊也没想过让大安从此改变饮食结构,让人放弃传统的五谷杂粮,以这两样当主食。
所以她要考虑的是,如何引导百姓在不放弃那些传统却产量低的作物的同时,科学合理的利用现有的土地,种植这种高产作物,同时还要保证土地肥力不被透支。
何殊虽是通过经商改善朝廷严重缺钱的困境,但她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农业生产的高度重视。
所以过去多年里,她颁布各项鼓励措施,让人研究如何提高产量,改善现有的农具,提高生产效率的方式。
在农具,如犁耙、水车等方面,确实取得了一定成果,但是在堆肥方面,还基本限于草木灰与人畜粪便。
想到从海外带回的苜蓿草等优秀草种,已经培植到可以规模种植的地步。
何殊决定下一步开始挑几个地理与气候条件合适的区域进行试验,鼓励百姓种草发展养殖,养殖可以产生大量的粪便,可以用来肥地。
等到高产作物可以进行推广种植后,土豆的藤与叶虽有毒,也可以在煮熟后用来喂猪,还有玉米杆,也能用来喂养牛羊,届时可以达到一个基本的良性循环。
不过这只是她能想到一些,接下要如何具体实施,还需要积思广益,太子也是人,不可能做到事事亲为,她想不到的那些,当然需要更多的其他人努力钻研与完善。
这也是何殊求贤若渴,就差直接拿着大喇叭直接吆喝,朝廷要广纳天下英才的目的。
心中正在感慨朝廷缺人,最缺精于农工桑事,可以深入研究如何科学种植的读书人时,何殊的手一顿,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格外凝重。
看完那份内容非常实在,没有用任何华丽词藻修饰,就是平日里观察农作物的种植与生长,随手记录下的手札,何殊的心情十分好。
招来汪林,直接将那份手札的作者信息交给对方。
“汪大伴,着人拟旨,封伍少江为太子舍人,暂定七品,赏安家银,即日赴东宫就职。”
汪林恭敬的应下后,毫不耽误的直接去中书省传令,当然是以皇上的名义。
对于御书房中的两位,哪位说话更算话的事,身为皇上身边最为信重的秉笔大太监兼内侍大总管,汪林心里早就有数,但也只会烂在肚子里,不会在外闲说半个字。
汪林走后,正宁帝才好奇的问道,“到底是什么人,竟让皇儿如此欣赏?……一个秀才?有何特殊……看样子应该是个会种地的。”
能有机会被递到宫里的这些建言书,都已进行过初步确认与调查,以确保建言书中内容与作者,乃至建言书中提到的人与事,都能对得上号。
从而尽量避免出现冒名顶替或是言之无状、造谣诽谤之类的现象,就算出现,也要确保那种不靠谱的内容不会被呈上去。
“最关键的就在于他会种地,而且从这些内容言之有物,可以证明他确实有在用心种地,而且很有想法,勇于大胆尝试并改进,这正是我很需要的人才。”
看着何殊毫不掩饰的欣慰与欢喜,正宁帝不禁好奇。
“种地竟然也有这么大的学问?”
何殊毫不犹豫的回道,“这是当然,这些农业种植方面的人才,若能研究出如何提高农作物产量,研究出如何除病害以防减产,如何在尽量节省人工的情况下,提高劳动效率,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福泽无数人的大功绩。”
正宁帝当然知道农业是一个国家的根本,但他对何殊说得这些,都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听着就知道很有道理的样子。
“既然善于种地,你将他安排到农务司不就行了,怎么让他当太子舍人?”
何殊坦然解释道,“一来是因农务司都是钻研这一行的人,同行相轻,他去了难服众,也难有作为,二来是因儿臣今天看到船队带回的新作物中,有两种此前从未见过,看着挺投缘的品种,让送了一部分去东宫,可以让这个伍少江负责研究一下。”
正宁帝有些无语的看着她,“东宫都快被你变成新作物培植庄了,东宫的官员,现在也成了大安最有名的一批不务正业的官员。”
要不是知道内情,谁能想到堂堂太子少詹事,竟然成了一个给太子管帐、巡查产业的,新任命的这位太子舍人,竟是招来种地的。
拿起下一份建言书的何殊不以为意的回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只要我们能做成事就行。”
正宁帝深有感触的点头,“不过这么一人秀才凭借一份建言,一步登天当上太子舍人的消息传出去,肯定会有更多人想要通过这种途径晋身。”
他已经看到那伍少江的生平,现年二十七岁,十五岁考中秀才后,一直不曾中举,终日埋首于田间地头。
多少人为了能够通过科举出仕,白首不移其志,可是这个伍少江,却能通过一份建言,直接成为太子舍人,前途无量的东宫近臣,怎能不让人羡慕与向往。
这件事情所能造成的影响,势必能比杜乐贤的经历更加引人瞩目,从而引起更多人的效仿。
何殊当然知道这件事所能带来的后继影响,但她不介意,只是又要更增加一些工作量而已。
只要能从中多筛选出几位确实有真材实学的人才,一切的付出都值。
以皇帝的名义安排下去的事,效率当然很高。
只是几天后,突然被从地头叫回家接圣旨的伍少江有些懵。
既为自己突然被授官一事感到懵,也为自己明明是往建言箱中投了一份农事手札,现在却被封为太子舍人一事懵。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父亲就已用力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赶紧说些表忠心的话。
可是伍少江言语木讷,除了拱手向传旨的礼部官员及陪在侧的当地县令施礼致意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因为他的脑子还是糊涂的。
不过他本能的知道,若是自己敢在此刻说出自己不想当太子舍人,只想种地的话,肯定会被一直恨他不争气的父亲给亲手打死。
不管是前来宣旨送安家银的礼部官员,还是当地的县令,都能看得出来,这位看上去跟普通农人没什么区别,却能突然一步登天的秀才,是个脑子不怎么精明的人。
可是就这么一个人,竟然能有机会凭借一封建言书,从一介秀才晋为正经的七品官,而且还是前途无量的太子舍人,这番际遇,着实让人羡慕不已。
直到官府中人与一干听说消息,争相前来道贺乡邻,都被他那高兴到红光满面,仿佛瞬间年轻十岁的老父亲,带着兄弟们好生送走,伍少江仍然呆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沌。
伍少江的妻子王氏担忧的看着丈夫,小声跟婆婆李氏说。
“娘,朝廷给封的官,好像不是相公常说的司农官,他……该不会不想去当这个官吧。”
李氏眉头一皱,也有些担心,倒是旁边偷听到这话的伍家二儿媳立刻嚷嚷道。
“那可不行,虽说咱们现在已经分家了,一笔写不出两个伍字,他三叔也必须去当官,当年供他读书那会儿,可是我们全家一起供的。”
哪怕是已经分家的小叔子得了官,说起来也是他们伍家出了个当官的,这得是多大的光,老伍家都能跟着沾光。
李氏迅速甩掉手上的抹布,不满的瞪着二儿媳。
“谁让你供了,老三早年读书是我和他爹供的,等你们嫁进来的时候,他读书考得好,已经不怎么花家里的钱了,后来考上秀才公,还得了官府的奖银。”
嘴上这么怼二儿媳,李氏心中其实也有些慌,不仅伍少江的媳妇了解他那倔性子,她这个当娘的也很了解这个性格古怪的三儿子。
能以十五岁的年龄考取秀才,而且还是能够得到奖银的前三名,伍少江在读书这件事情上的天分,是不用质疑的。
可是让没有想到的是,伍少江在读书上的成就,竟然就此止步,后面又相继参加两次乡试,都名落孙山后,他竟坚持不愿再去参考。
自那以后,无论家里人怎么劝,伍父甚至还曾一度动手揍他,也始终无法改变他的坚持。
而他最为坚持的,就是专心研究如何种田种地,尤其是研究朝廷的农务司统一印发,并发放到地方官府中的一些种植技术,以及一些新作物的试种植。
这些年下来,他也确实研究出一些成果,从如何为土地增肥,到一些作物交叉种植,从而起到可以增产的效果,以及病虫的防治,还有一些果木嫁接、授粉等。
同样的地与种子,伍家的产量就是能比别家多产个一两成,就是他最大的研究成果。
邻里遇上种植方面的问题,来家里请教,他也不吝指导,也确实帮助了不少人家。
可他身为乡下难得一见的秀才公,不好好读书,天天比那些真正靠种地为生的农民,对农事还要上心的举动,终究给他招来不少非议。
有些人家在教自家孩子要好好学习时,都少不了会拿伍少江作为反面教材,要求自家孩子一定不能学他不务正业,放着读书这大好前程不要,非要扑在田间地头当农民。
有一说一,多年下来,在方圆十里八乡流传的这些风评,确实让伍家上下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可是伍少江除了在提及农事时,能说得头头是道外,在其他方面的木讷表现,也让伍家人彻底放弃了指望他能改换门庭的想法。
朝廷出台最新的税改制度后,家里共有百余亩土地的伍家,第一时间选择分家,既是为了能够享受那免税的口粮田与惠民田,也是为了能与在当地出了名的三房撇开关系。
在包括伍家人在内的所有人看来,伍少江基本算是废了,一辈子都注定不会有什么出息。
谁都没有想到,朝廷竟突然下旨,将伍少江封为七品官,看同为七品官的县令大人那难掩羡慕的反应,谁都知道这肯定是个好差事。
只是对伍少江最了解的伍家人如今反应过来后,首先想到的都是以伍少江那倔性子,会不会拒绝去做官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