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开言路的奏议刚一提出, 迅速在朝堂上引起巨大热议,这种激烈程度不在税改方案之下。
“陛下,开言路固然是为纳忠谏, 疏通诉冤屈之路,可是人心复杂,此举不仅劳民伤财,还容易给小人提供可趁之机,让人难辨真假忠奸。”
此话一出, 瞬间引起大量附议。
“是啊,陛下,言路一开,势必会出现大量诽谤造谣现象, 朝廷需要为此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无数遭受诽谤者都将深受其害,请陛下思。”
“请陛下思!”
还有人将矛头对向早就上奏提出此事,却一直被留中不发的陈学士。
“陈大人也是饱读之士, 为何要提出这等害人害己的建议?言路一开, 民间多愚人,容易受人挑唆利用,你是嫌朝廷的麻烦事还不够多吗?”
陈学士一脸耿直的回道,“朝廷颁布的政令不能做到上传下达, 正因某些官员利用民间百姓好蒙蔽的特点, 欺上瞒下, 唯有广开言路, 才能让有志之士为受蒙蔽的百姓发声,让遭受冤屈,却求告无门的百姓有机会为自己申冤。”
这话顿时引来无数人的反驳与质疑, 正宁帝清了下嗓子道。
“朕早就接到陈思福的这份奏议,只是当时考虑到诸位爱卿提到的这些问题,再加上朝廷事多,抽不出人手,所以朕一直将其搁置。”
正宁帝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按照何殊教过的内容接着道。
“这次之所以重提,是因经过后来这段时间的筹备,朕已从各方面做好迎接广开言路一事的准备,包括但不限于将要安置到各地的建言箱,负责此事的人员配置,开箱取函的保密流程,以及责任到人的保密制度等。”
听到这话,众大臣瞬间变得哑口无言,原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由此可见上面的决心。
有大臣不甘心的提议道,“陛下,广开言路的方式有许多种,您完全可以选择更方便的方式,例如秘奏,这般在各地安置建言箱,所需耗费的人力物力实在太多。”
这种安置建言箱的方式,也是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存在。
“这些都不是问题,怀安商行的背景,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人员配置充足,会由怀安商行的人负责收取这些建言信,由怀安商队护送回京,再交由专人审核那些内容。”
满朝的文武大臣当然知道怀安商行,随着原本的东家崔景怀正式走到台前,怀安商行上下的主事者,为何都是油盐不进的性格,还让人查不出身份来历的原因,众人心里都已有数。
说起这些,正宁帝也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自家太子明面上走一步,暗地里算步的本事。
知道已经做好充分准备的广开言路,现在只是通知大家一声,已经势在必行后,再怎么坚决反对的大臣也无可奈何,只得作罢。
何殊心中很清楚广开言路会产生的负面问题,可是相较于它能起到的一些正面作用,她认为这件事值得去做,为此可以不惜人力物力。
当然,在实施这件事的过程中,尽量将利益最大化,让这件事不至于变成赔本买卖,也是何殊该考虑的事。
所以她将借机正式开发邮递业务,至于道路交通不便的问题,可以此为契机,督促各地加快道路建设速度。
负责邮递业务人,还可起来监督作用,从而尽量杜绝地方贪腐修路资金,拖延工期的问题。
至于相关人员,除了怀安商行中的人,还有从朝廷开设的福利机构中,早年收养的一些因各种原因,失去父母亲人、无家可归的孩子。
能有机会被选上的人,基本要求是身世清白,人品道德过关,对朝廷有着高度认同感,他们大多都是将士遗孤。
其实两支暗卫营与御林军中,有不少人都是这个出身。
先帝登基后,在这类福利机构上可谓是不吝投入,也确实借此培养出不少忠心可靠的得力人手。
因为这类人都如崔景怀般,被从小灌输是皇上养大了他们,他们该为朝廷尽忠尽力,为皇上死而后己的思想观念。
正宁帝登基后,何殊虽然知道这件事,除了为他们提供更好的生活与教育条件外,并没有在这方面多加干涉。
在当下这个大环境中,确实需要对朝廷与她的皇帝爹忠心可靠的人手。
有了才华与能力,却不忠君爱国的人,太容易坏事,何殊也不敢去赌所有人的人性。
她能做的只是不让他们去做违背良心道义的事,尽量保障他们生命安全,为他们提供可以看得到未来的前程。
不必当个看惯世间黑暗面,一辈子见不得光,生死皆不由己的人。
将广开言路一事正式确定下来后,何殊才结束回宫后的这段高工作强度的生活,多抽出一些时间与精力放在东宫产业。
正当她在东宫书房看帐时,收到新任暗卫首领前来禀事的通报,就知道是她让对方派人在暗地里调查的事情有了重要进展,或者是结果。
接任暗卫首领一职的是江卫功,他的出身与崔景怀有些相似。
不同的是经历,他家是以军功起家的勋贵,满门忠烈,嫡系死得只剩下他爹这一支。
结果因为他爹不愿在夺储中站队,竟被族中有野心的旁支勾结外人,在战场上背刺他爹,落得死无全尸的凄惨结局。
他那才华出色的世子大哥,虽然靠着亲卫的拼死相护,侥幸捡回一条命,却受伤严重,有终身瘫痪在床的危险。
江卫功当时作为江宁侯府备受宠爱的小公子,虽然算不上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也是个除了在习武上还算用心,整日里最喜聚众玩乐的公子哥。
家里突然遭此变故,一夜之间变成江宁侯府的顶梁柱,江卫功被迫长大。
直到这时,江卫功才意识到自己的一无是处。
在关键时刻既不知要如何替父兄报仇雪恨,还差点死于敌人的刺杀,根本承担不起侯府未来。
走投无路之下,江卫功借助之前交的酒肉朋友,争取到进宫面圣的机会。
求先帝为他父兄查明冤屈,为他大哥求最好的太医与最好的疗伤药。
先帝看上他那股连命都能豁出去的劲头,所以答应了他的要求,代价是要求江卫功进入暗卫营,借助他在京中贵公子圈很混得开的特点,为先帝作耳目。
除此之外,一些类似监听、找线索证据,乃至让人‘暴毙身亡’的事,他也没少做。
而先帝也确实满足了他的要求,不仅为其查出觊觎侯府爵位,背刺他父兄的江氏旁支犯事的罪证,还查出与其勾结的外人。
哪怕其中牵涉到先帝的一个儿子,先帝也没有手软。
并派出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治疗江宁侯世子,成功让他大哥摆脱余生将要瘫痪在床的厄运。
哪怕江宁侯世子的腿脚从此有点跛,不能再上战场,却能留在京中继承爵位,不影响娶妻生子,保住江宁侯府的嫡支传承。
而江卫功既是为了让先帝放心,同时也是为了方便行事,更是为了不让自己背地里做的事,结的仇连累江宁侯府,早已当众与江宁侯府做过切割。
论能力,江卫功绝对不在崔景怀之下,论忠心,从他愿为江宁侯府做的那些事情上,不难看出他是很重情义的人。
何殊提出要在大安境内建几所武院后,已将现任江宁侯,也就是江卫功的大哥派去其中一所武院任院长。
那所武院建在相对较为靠近大安边境的区域,主要的生源来自边境各处驻军。
江宁侯自从遭遇那次重大挫折,壮志难酬后,就有些意志消沉,倒是在武院中焕发了事业的第二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得格外不同。
对江卫功而言,仅凭这一条,他就愿意全心全意的效忠给他大哥这个机会的正宁帝与太子。
何殊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这种心态,但也愿意信任并重用他,所以在崔景怀推荐的几个继任候选人中,选了很重视亲人,看上去其实并不那么适合的这个江卫功。
毕竟何殊早就关注过对方的资料,知道他是一个人品道德都很过关,做事也会留余地,不会乱伤无辜之人。
虽然江卫功之前在何殊面前露脸的机会少,但是两人也是共事多年的上下属,对彼此的做事风格都较为了解。
所以何殊此刻一边看帐本,一边头也不抬的随口问道。
“八公主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前在凤元宫时,听到八主说出的那番话,何殊表面上不露声色,回东宫后,立刻给江卫功下令,要求他尽快安排人彻查八公主身边的人。
与十岁之前,一直生活在经济困窘的郡王府,连出门交际的机会都没有,做梦都不敢奢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公主之尊的四公主不同。
八公主则是皇后在先帝驾崩前才怀上,在正宁帝登基后才出生的公主,而且生来就是嫡公主之尊。
这样一位公主,再怎么受宠爱,也不该是那幅样子。
何况皇后在她的诱导与敦促下,这些年的进步很大,她自己在前半辈感受过生活的不易,不可能将女儿养得那么缺心眼。
再加上八公主俨然将自己放在蒋家人的立场上,指责皇后不尊敬蒋老太太,不愿‘帮小忙’的言语,也让何殊当场就起了疑心。
即便是公主,八公主生来就接触的也该是君臣教育,她是君,蒋家是臣。
蒋家就算是皇后的娘家,在皇后与公主面前,也该是臣,不管何殊内心认不认可,当下就是这么大环境。
可八公主完全是以普通人的心态,对外祖蒋家十分尊敬,这绝对不是能用‘年龄小’所能解释的事。
所以这种心态出现在一位公主身上,绝对不正常,让何殊十分警惕。
江卫功也没含糊,干脆利落的回道。
“回禀殿下,经查实,八公主身边那个名叫秋仪的大宫女,与蒋家姑娘身边的一位侍女是亲姐妹,姐妹二人过往从密,八公主十分信任那个大宫女。”
知道这里面有蒋家的手笔,何殊并不觉得意外,八公主被教成这样,受益的明显是那蒋家,从这一点上,就不难看出幕后主使。
只能说蒋家太蠢,吃相太难看,可能是仗着自己的皇后母家,近乎是明目张胆的在做这种事,才能这么快就被曝露出来。
“我出宫前,不是说过要将那些公主伴读都给换一遍吗?现在的情况如何?”
江卫功恭敬的回道,“原本的那批伴读已被皇后娘娘遣离,新伴读的候选人已经备好,现在只等殿下抽时间过去做最终挑选。”
何殊点头,“看来就算没了当伴读的机会,这蒋家也没闲着啊,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剩下的交由母后负责处置。”
说完这件事,何殊又安排下另一件事。
“税改方案的各地反馈,近期应该会陆续被送回京,你派人盯好了,防止某些人在路上动手脚,还有建言箱的安置与看管问题,你知道都该怎么做吧?”
江卫功斩钉截铁的回道,“臣定当不负殿下厚望!”
江卫功比崔景怀小几岁,虽因遭遇家庭巨变,以及做暗卫的经历,性格变得沉稳谨慎了许多。
但是比起打小就寄人篱下,还是寄居在皇宫这种顶尖名利场中的崔景怀,他的性格还是要更为开朗,言行之中的情绪表现得更为直白一些。
次日再去凤元宫时,正当何殊打算避开正宁帝,在私下里与皇后提提八公主的事情时,就遇到景华宫派人来请正宁帝过去。
看着正宁帝皱着眉头离开的背影,何殊此前虽然也曾见到过,却没多在意。
毕竟这是她爹私事,搁她前世,还能声讨渣爹对家庭不忠,可是现在,这只是十分寻常的一件小事,连她娘都只是挑挑眉,情绪丝毫不受影响。
挥退周围的宫女内侍后,何殊才问道。
“我不在宫中时,惠嫔也经常打着小公主的旗帜,来您宫里请走父皇?”
皇后早已习惯这些,她与正宁帝是患难与共,相互扶持走到现在的夫妻,彼此间相敬如宾,不存在所谓爱情,也就不存在什么争风吃醋的想法。
“你不在宫中的那段时间,你父皇每天在御书房里对着那些政事头痛,很少有心情来后宫,就算来了,也经常是坐一会儿就走,那位就算有心,也很少能赶上。”
何殊虽然能够理解后宫这些嫔妃的想法,但是对于这种做法,她只觉得膈应。
“小公主出生不满个月,真是……算了,别人的事,我们就不必操闲心了。”
何殊想说惠嫔这次拿小公主哭着‘想父皇’来叫走正宁帝,上次以小公主身体不适叫走正宁帝,实在有些不像话。
但是想到后宫中的这些让人提起来就头痛的事,她宁愿呆在御书房批奏折,也不想掺合后宫的人与事,所以何殊果断决定放弃这个话题。
要不是八公主的事若不及时处理,可能会给她自己留下隐患,何殊连这位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的事,都不太愿意多操心。
因为操心太多,就容易用生出较为深厚的情谊,可是以她这未来储君的身份,还是不要有太多情感牵绊得好,与人只论君臣与利益交换,更轻松简单。
“上次听到小八说您的那些话,我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让人在暗地里查了一下。”
身为一个母亲,就算发现女儿有不妥当之处,也只会往好的方面想,认为她是因为天真纯善,才会没心眼,还需要多教、多提醒。
听到何殊这话,皇后的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皇儿的意思是说,这里面另有隐情?”
何殊点头道,“是的,经查实,小八身边那个名叫秋仪的宫女,与蒋姑娘身边的一名侍女是亲姐妹。”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