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声。
曲渺渺打了个绵长的哈欠,揉着眼睛猛然从床上坐起。
怎么没有感觉到仙尊的气息?
动了动鼻子,闻到熟悉的味道曲渺渺才安下心来,接着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身上便自动套上了平民女子的淡蓝碎花布裙,黑发也用布巾包了起来,用一根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木棍盘起。
曲渺渺低头看向脚上干净小巧的布鞋,动了动小脚:“舒服。”
比起美丽的宫装与沉重华丽的首饰,这般简单的打扮显然更得她心,其实如果可以,她平日里衣服都不想穿的。
本来她就下凡后才开始穿衣服。
“薄奚衡。”曲渺渺打开房门精神百倍地将脑袋探出去,“你在洗脸吗?”
男人身上虽然穿着舒适的白棉布做的书生长袍,但却顶着一头只剩下一层短毛茬的光头,看起来比起书生更像是僧人。
还是武僧。
因为即使是书生那宽大的长袍也藏不住他锻炼得过于结实的身体,蹲在地上的动作又过于粗犷。
薄奚衡转过头来:“曲姑娘要洗漱么?在下给你打盆干净的热水过来?”
曲渺渺刚想拒绝,身形高挑婀娜的红衣女子便懒洋洋地摇曳而过:“我最喜欢吃不爱洗脸的小猫了。”
曲渺渺:“……”
她果断看向薄奚衡:“麻烦你了。”
薄奚衡态度自然地给曲渺渺打了一盆热水过来,还给曲渺渺准备好了漱口水,柳条。
曲渺渺虽恨薄奚衡的懂事,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漱口洗脸。
薄奚衡谨慎地开口:“我们也不好打扰别人太久。”
曲渺渺双手捧着脸揉了揉:“可是我身无分文。”
薄奚衡:“什么?”
曲渺渺揉完脸就开始舔着手心:“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所以才没办法带你去住客店,也租不了屋子,我们只能先在这里住两天,等我找到赚钱活计,赚到了钱,我们就可以走了。”
薄奚衡:“……”
所以她是临时起意将他劫走的吗?
“没关系的。”曲渺渺笑着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就暂时在这里定居吧。”
先前她认错了人,救了李赣那个满身麻烦的大麻烦才只能带着他东奔西跑,薄奚衡孤家寡人一个,还是那种身份,即使被她劫走了也不会有人来管,自然躲过一阵风头就能找个地方隐居下来了。
而这个最好的隐居地点就是有饕餮大人坐镇的边关小镇。
但饕餮大人虽然脾气好,免费收留了他们,薄奚衡却是仙尊转世,万一饕餮大人把持不住把他吃了怎么办?
所以他们最多也只能在这里住个两三天!
“你放心吧,我很能干的,很快就能找到活做,养活你不成问题。”
“我自己能养活自己。”薄奚衡提醒曲渺渺他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能自己干活。
曲渺渺当没听到他的话,她手绕到身后一晃,手心便出现了一个东西:“我送你一个礼物。”
她白嫩的掌心躺着的一个泪滴形状的蓝色宝石,宝石上方打了个孔,用一条黑色的细绳穿着:“高人开过光的护身符。”
薄奚衡不信曲渺渺的话,但他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于是乖巧收下,曲渺渺还让薄奚衡蹲下,亲自给他戴上。
“谢谢。”
曲渺渺满意地看着薄奚衡:“我去找陶姐姐,你先自己玩吧。”
薄奚衡连忙道:“我不能一起去么?”
“你想去就跟着。”看着垂在薄奚衡胸膛的蓝色宝石,曲渺渺眼神有些失望,“诶,任重而道远。”
曲渺渺送给薄奚衡的当然不是什么护身符,这个东西叫试心石,本体为蓝色,但一旦佩戴的人出现“心动”的迹象便会慢慢变色,按照心动程度从粉红变成深红,现在薄奚衡戴上了试心石,那她就能清晰看透他的心了。
曾经她也送过试心石给李赣,但李赣嫌弃这东西丑,不肯收!
哕!
曲渺渺在柜台前找到了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的红衣女子,她往外一看,发现昨天夜里那个小童子正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食坊门前,默默地用小刀削萝卜。
显然是在为日后掌厨刻苦练习。
“饕,陶姐姐。”
趴在柜台上的女子抬起头看向站在曲渺渺身边的薄奚衡,喉头可疑地吞咽了一下:“啧,还没吃早饭。”
薄奚衡:“?”
“陶姐姐,我想找份活干。”曲渺渺舔了一下女子白皙的面颊,“您知道哪里招工么?”
薄奚衡:“?!”
舔自己的手也就算了,为什么突然舔别人的脸?
被舔了一下的女人转过头去,让少女把自己另外一边脸也舔一下,慢悠悠地说:“这破地方能找到什么赚钱的活计?你想赚钱的话不如去揭官府的悬赏,那个赚钱快。”
“官府悬赏?”曲渺渺趴在柜台上捧着脸问,“那是什么?”
“最近镇上因为私下斗殴死了不少人。”女人懒洋洋地托着腮,”多是邻居之间不知道为什么就产生了口角,一开始只是吵架,后来就发展成斗殴,最后发展成杀人,已经死了十来个了,都是普通百姓。”
“县太爷将杀人者捉了严刑拷打,那些人却都一口咬定说对方总是说自己坏话,他们气不过才一时冲动将人杀了。”
曲渺渺蹙起眉,这事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呀。
“县太爷没办法,杀了两个人以儆效尤,可是百姓们根本管不住,还是不停有人因为斗殴而死,县太爷只好发了悬赏,看看民间有没有能查清此案的高手。”
薄奚衡冷不丁道:“难道不是人做案?”
曲渺渺下意识点了点头,而后又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说着她又问:“陶姐姐,那悬赏金有多少?”
女人懒洋洋的:“二十两白银。”
边关贫苦,县太爷还清廉,勒紧了裤腰带自家整日吃咸菜度日才拿出了这二十两白银,已经不少了,足够平民百姓一家舒服过两年好日子了,所以曲渺渺没有嫌钱少。
她曾经去县衙看过,破得不行,那围墙五岁小孩都翻得进去。
“那我就去看看吧。”
“等等。”女人在柜台下摸了摸,摸出几个铜板,“我家食坊暂时开不了门,就不伺候你们了,你们去外边吃。”
说罢,她又看了一眼薄奚衡。
薄奚衡被看得汗毛都仿佛立了起来,立刻站在了身形娇小,完全藏不住他的曲渺渺身后。
曲渺渺将铜板一个个小心拿起放进怀里:“多谢陶姐姐,那我就带他去用朝食了,等我赚了钱会还您的。”
被曲渺渺牵着大手离开了食坊,薄奚衡才开口问:“陶姑娘为何总是看着在下吞口水?”
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馋啦!
但曲渺渺表面却镇定地说:“你别担心,她只是好色。”
薄奚衡:“?”
真的吗?他不信。
曲渺渺熟门熟路地带着薄奚衡找到了一处路边的流动食摊坐下,要了两碗羊杂汤。
“这个羊杂汤很好喝的,你试试,边关什么都不多,就是牛羊多。”
“嗯。”
薄奚衡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是以有些期待地看向灶台。
没一会儿,两人的汤好了,但他们隔壁的桌椅却突然被人掀翻,薄奚衡眼疾手快端着两人的碗就朝后一转,下一瞬,一个人扑到了他们的桌上将桌椅撞翻,而后另一个人也扑了过来跟前面那人撕打在一起。
薄奚衡一眼没见着曲渺渺,连忙转头,却见身形娇小的少女双手捧着个锅,将锅里的羊肉汤保护得密不透风。
薄奚衡端着碗走到曲渺渺身边:“你没事吧?”
曲渺渺显然很着急:“好多灰尘,汤脏了不能喝了怎么办!”
下一刻,一个仿佛刚下地回来的彪形大汉举着扁担朝这里狂奔而来:“谁在闹事!”
拿着锅铲的老爷子顿时放心了,他对两人说:“县太爷来了,你们能安心喝汤了。”
薄奚衡问:“镇上没衙役吗?”
为什么县太爷要亲自来拿人?
老爷子:“官府已经养不起衙役了。”
曲渺渺:“诶?”
薄奚衡无话可说。
如今天下乃分封制,天子将土地分封给了各路诸侯,他们所处的地方就是燕国属地的边关。
燕国君王昏聩无道,只顾享乐,百姓在他的治下民不聊生,这边关小镇养不起衙役是很正常的事,此地就是军饷都三番五次地停,军士们穷到只能啃草根都是常态,好些军士都直接落草为寇了,燕国各地也都有反民,此地县令是想贪也贪不着。
人高马大的县太爷伸出沙包大的拳头,一拳一个揍翻了打架斗殴的两人,将两人拖走前还赔偿了羊杂汤大爷的损失。
没了桌椅,两人只好站着在灶台边喝完了汤,为了多喝一碗汤,曲渺渺还帮老大爷修好了桌椅,还好老大爷总共就两破桌几张破凳子,修起来也不费劲,修修补补又还能再用三年。
“我去看看悬赏,你在这等我。”
见曲渺渺又要用袖子擦嘴,薄奚衡从怀里拿出一张布巾:“用这个擦。”
曲渺渺一看,发现那是一张洗得干干净净,烘干了的正方形的布料,应该是从先前的囚服上裁下来的。
“谢谢。”曲渺渺接过布料擦了擦嘴。
曲渺渺突然想起来,每次她用袖子擦嘴李赣看她的眼神都很嫌恶,但却不会说什么,说到底就是李赣没把她放在心上,当回事。
薄奚衡就从来不会对她目露嫌恶,即使她总是下意识地舔手。
真正的仙尊果然是不一样的。
“我洗了再还给你。”曲渺渺顺手将布料放进怀里。
薄奚衡道:“不用还,你洗干净自己用,以后不管是嘴脏了还是手脏了在外面都不要舔,用巾子擦干净。”
曲渺渺美眸无辜:“忍不住了怎么办?”
薄奚衡:“……”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么喜欢舔来舔去?!
两人说话间,一行眉目疲惫的男人从路上经过,他们弓着背,精神气极差,还面黄肌瘦的。
“是边关的将士吗?”
“曾经是。”薄奚衡看向那些人,“看他们的衣着,应该已经落草为寇。”
燕国并不贫穷,相反,还很富裕,因为燕国有很多铁矿。
但燕国的铁矿却无法自用,因为强敌环伺,燕国的国君与贵族们就将铁矿出售给了周边大国。
这样一来国君跟世家贵族们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却无法惠及百姓,国君与贵族们甚至还用苛捐杂税逼得燕国百姓们活不下去。
这就是燕国内部民怨沸腾,乱军四起的最大原因。
周边诸国将燕国视为自己碗里的肉,所以会派兵帮助燕国镇压叛军,也是因此,燕国对自家军士非常不上心,甚至昏庸到觉得自家根本就不需要养太多的军士。
只要燕国还有铁矿,周边诸国为了保持平衡不但不会攻打燕国,还会保护燕国。
短视的国君却没发现,因为他输出的铁矿让诸国的国力越发强大,自家却越发弱小,一旦周边诸国的平衡被打破,燕国就如抱金过市的小儿。
周边诸国也不是没有拥有铁矿的,但他们都知道什么都可以出售,唯有铁与盐不可对外出售,燕国这个卖铁的傻子是百年难见,他们自然愿意捧着燕国。
可惜唯一长了脑子的燕国太子都被贵族世家们扳倒了。
如今燕国若是拒绝继续出售铁矿,诸国定会找借口群起而攻之,若是继续出售铁矿,燕国国君欲世家贵族们还能享受一段太平日子,所以就算知道燕国已经危如累卵,国君与世家贵族也依旧视而不见。
想救燕国,大概也只有神仙才做得到了。
“这里太穷了,当兵只能饿死。”薄奚衡道,“落草为匪虽然不见得有活路,但至少有希望活下去。”
此地虽是边关,但草原部族都不来劫掠他们,可想而知他们这里有多穷,当然,那些人不来劫掠也许还有其他的缘由。
想到这里,薄奚衡再次看向曲渺渺。
燕国的情况曲渺渺自是知道的,但她非人,看事情的角度便跟凡人不太一样,而且神仙并不能插手凡间的事,特别是会影响凡人社会结构的大事。
“你先在这呆着,我去去就回。”说着,曲渺渺顿了顿,眼神盯住了薄奚衡,“要乖知道吗?”
薄奚衡:“……”
他老实伸出三根手指:“我保证不乱走。”
曲渺渺状似信了,转身离开。
没一会儿,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一只可爱的小仓鼠凭空出现在了她肩头。
“查查刚才打架的那两个凡人。”
“好哒。”
小仓鼠跳跃起来在半空中化作一道轻烟消失不见。
曲渺渺来到缺了一扇门,守门的衙役都没有的县衙前,探着脑袋朝里看,发现先前才捉了人的县太爷正提着扫把在扫地,扫完了地,他捶了捶肩,拿起旁边的扁担张了张嘴,但很快又闭上了。
“该巡街了。”
提着扁担出了门,县太爷就见门口站着一个碧玉年华(16~18)的少女,少女模样生得极好,仙女似的,皮子还白白嫩嫩的,虽是荆钗布裙的平民女子的打扮,却一看就明白不是普通人。
“这位姑娘可是……有冤要伸?”
曲渺渺看向县太爷手中的扁担:“我是来揭悬赏的,但是没看见你们的悬赏贴在哪里。”
县太爷有些不好意思:“贴悬赏的牌子被吃,不是,被当成柴火烧掉了。”
说着,县太爷表情突然变得严肃。
他居然看不出这小姑娘的跟脚,但能来揭悬赏,想来也不是普通人。
说起来他这悬赏发得也尴尬,有能耐的高人不缺这二十两,没能耐的办不了事。
“这位姑娘若是有法子那就尽管施为。”县太爷笑得很是憨厚,“虽然上头已经三年没给我发俸禄了,但这二十两我还是出得起的。”
曲渺渺眼神微震!
三年没发俸?
“揭”了悬赏,曲渺渺便回去了,结果说好乖巧等她人却失去了踪影。
曲渺渺正要生气,但那个消失的气息却又出现了,她没有回头,静静地等着那个人来到自己面前,结果冷不丁被碰了一下背。
“你……”曲渺渺回头,发现自己腰上贴着一张黄纸,她看着黄纸上的鬼画符很无语,“这是什么东西?”
“刚才遇见了个道士。”薄奚衡认真的说,“他说这个平安符非常灵验。”
啧,一点都不灵验。
都没现形。
曲渺渺眼神危险:“你有钱买符?”
薄奚衡左右看了看:“我们还不回去么?时候不早了。”
曲渺渺很快就牵着薄奚衡的大手,领着人往回走,不像出门前抬头挺胸,回去时薄奚衡的身影都是佝偻的,还用大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小童还在门口削萝卜,竹篮里已经堆了好些,发现面前出现了两个人影,小童抬起头来,然后他震惊地将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
“公子是撞邪了吗?”
糊了满身“护身符”,全身上下只有眼睛露出来,宛如干尸的薄奚衡腼腆地笑了笑:“遇见了一个卖假符的骗子,曲姑娘气不过就将骗子的符全抢来了。”
小童更震惊了:“我们这里还有骗子?”
曲渺渺冷哼一声,将人扔下快步朝里跑,没一会儿就找到了正在后院无所事事荡秋千的红衣女子。
“饕餮大人,那县令是什么来头?”
“一只小木魅哦。”饕餮昏昏欲睡,声音也懒洋洋的,“县令对它有恩,在县令死后,它将县令的尸身吃了化作县令的模样替他守着此地,为防被人发现不对,他还将县衙里的人都赶走了,反正那些人也不干活。”
“所以县衙没人不是因为穷?”
“朝廷确实许久没发俸了,县衙确实是真穷,但也不至于穷到过不下去,前县令是不贪,还为了边关的百姓能活下去少收了许多税,可这税务却不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可以左右的,所以他死了。”饕餮吐出一口绵长的烟雾才幽幽地接着道,“为了保护此地的百姓,木魅做了许多事让外面的人无法对他治下的百姓伸手,也不能动摇他的官位,所以对朝廷来说,我们这里的县衙已经形同虚设了。”
曲渺渺总算明白此地的县令为什么已经三年没拿到俸禄了。
木魅是山精,虽然不强,但耳目众多,比起那些不干事的凡人,他自己一个人处理县衙的政事反而更方便,但长此以往却还是不太行,这周遭村落可不少,他一个光杆县令总有做不到的事。
除非他发动其他精怪也披上人皮来帮他干活。
“原来是饕餮大人帮忙做了遮掩,若非我亲自接触,还发现不了县令的不对劲。”
薄奚衡跟小童一起揭身上的假符,揭了好一会儿才揭完将符咒放进后厨当柴火烧。
眼见没旁人,薄奚衡看向小童:“你家主人看起来似乎不是平常人?”
小童态度平常:“我家主人只是比较好吃罢了,没什么不平常的。”
薄奚衡微叹,看来这小童子的话也不好套。
小童想了想,说:“公子,曲姑娘是修功德道的,不会害你的。”
薄奚衡想起昨日的野鸡:“你确定?”
小童仿佛能看透薄奚衡在想什么:“修功德道不代表吃素,对肉食者来说吃素是违背本能的事,于修行无益。”
薄奚衡道:“人算肉么?”
小童被问倒了:“对某些种族来说,大概,也许,算吧?”
薄奚衡又问:“你主人是某些种族么?”
见小童闭嘴不言,薄奚衡想,那陶姑娘果然是想吃他。
不行,还是得跑。
“我去找曲姑娘。”薄奚衡说着离开了后厨,结果抬头就见那妖媚的红衣姑娘堵在门口看他。
“找渺渺啊?”红衣女子红唇微张,舌头微舔了舔下唇,将可疑的水渍舔走,“她出门了,晚上会回来,你就在这好好呆着吧。”
察觉到了薄奚衡的僵硬,饕餮脾气很好的笑了笑,伸手擦了一下嘴角:“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有点好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