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鸽区中央公园附近掀起剧烈的喧闹嘈杂, 巨大的LED大屏幕将潘多拉那道蛊惑意味的声音远远扩散,传到周围人的耳内,本就刺/激观众的情绪, 在直播黑屏的瞬间,周遭陷入极致的死寂,紧接着像水滴落在沸腾的油锅,滋啦滋啦飞溅, 人们情绪瞬间炸裂开来。
“我去, 发生了什么?直播怎么突然停了?”
“等等我好像连不上网了!”
“我也是!网怎么没了?!”
“这不摆明着么,有些人心里有鬼, 怕那直播对他们产生不好的影响, 直接把网断了呗。”
“就这么见不得人说?!潘多拉没有错!马卡斯·乔尔该死!”
“把网络打开!潘多拉没有错!马卡斯·乔尔该死……”
不远处有两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廖无许透过车窗将周围人们的反应收入眼底,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他视线微移,落在旁边的少年身上, 对方正侧着头看外边喧哗的人群,看起来对刚刚那场直播没有反应, 也不知是真的毫不知情还是心态太稳。
廖无许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无声扬起唇角,说道:“那声音听起来和你有八/九分相似, 再加上身形……你懂的吧。虽然有不在场证明,但提前录制的语音也能做到刚刚那种情况。”
闻言,少年把目光投向他,那双眼里带着一丝惊讶。
“这种判断太武断了。换做是我, 事先提取对方的声音进行人工合成语音, 凭借潘多拉的黑客技术, 也能制造一段以假乱真的语音, 好栽赃某人令其团体内讧。一举多得,操作起来也不难,毕竟我以前和他们接触过一段时间,收集我的声音很方便。”
楚意朝廖无许无奈地耸肩,“不过现在我的可疑程度应该非常高,那我接受调查,怎么样?”
“等会儿,你刚刚说你和他们接触过?”
廖无许说完后头疼地嘶了一声,探身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让司机直接开车前往白银之庭,随后看向楚意继续说道:“你知道的吧,现在所有的证据都直接指向你,无论你说什么都像是在自我辩解。不过你的身份天然为你增加几分可信度,审判长不会轻易让敌人成为候选人,所以应该不会直接判定你为敌人,只是……”
“只是需要调查和审问,应该还有监视?总之,我会好好配合的。”
“那就太好了,大家都轻松点……对了,介不介意说一下你到底是怎么成为审判长候选人的?毕竟你看其他人都是上级执法官,只有你是普通人,啊不,我的意思不是说普通人不好,但是你的身份的确是太简单了。而且你代表的还是皇城区,我记得你应该是白阳区的人吧?皇城区和白阳区,一个在最北边,一个在最南边,距离老远了,基本上很多人一生都不会跑那么远的地方,更何况是直接把所属地区换了个地……不是我没有什么坏心思,我只是有点好奇你是不是和皇城区的审判长有什么关系啊?”
楚意听着旁边继续叨叨,接连不断的问题,面无表情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轿车往白银之庭的方向驶去,街上堵满了人,水泄不通,有人高高举起手中的外套挥舞,嘴巴开开合合,面色涨的通红,情绪异常激烈,看口型还是那些“潘多拉没有错”之类的空话。
来到白银之庭的时候,已经过了快一小时。
在半路上时,廖无许已经收到潘多拉成员操偶师被抓捕的消息,操偶师目前依旧处于昏迷状态,被关在警戒森严的观察室里。
而成功将操偶师抓捕的季烬南被审判长带去私下谈话,随后不过十分钟,一场极大的会议紧急开展,现在在外的上级执法官除了廖无许和还在郊野的那两位西区执法官外,枫鸽区内的所有上级执法官全在开会。
于是廖无许带着楚意去了审问室后,匆匆忙忙赶去开会的地方。
趁着审问的人还没来,楚意微微闭眼,询问一直尝试连接新网络的系统情况怎么样了。
系统好半会儿才赶过来,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很抱歉,宿主,从一个小时前直播断掉以后,整个枫鸽区的网络全都换了一个系统,我可以连上,但容易被发现。]
楚意有些困惑地眨眼:[你不是高纬度的人工智能生命吗?]
系统沉默片刻,[这个玛雅系统……已经拥有了成为智能生命的核心,但不知为何没有生出意识,像空壳一样,可能……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拥有“自我”?]
楚意后仰靠着椅背,昏暗的环境下只有天花板的那道灯光忽明忽暗,映入他那双浅淡的眼眸。
[除去各种因素,也就是说目前你已经无法再在网络中肆意活动了,对吗?]
系统隐隐察觉不妙,但却查不出源头,只好应声,[是的,现在很容易留下痕迹。]
[留下痕迹……]
楚意若有所思,这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穿着褐色的外套,身材偏瘦,浑身上下透着股文弱的书卷气,面朝楚意的时候,不动声色反手锁了门。
“你好,我叫叶书达,书读万卷的书,通权达变的达,是枫鸽区本地的执法官,目前刚入职两个月,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人物,所以才被派来问你几个问题。”
“虽然不知道你们信不信,但我还是得说我是被陷害的。说实话,我很担心自己会被你们直接认定为敌人……”楚意看向叶书达,“不过你们看起来并没有轻易下结论,果然是他们的计谋太明显了,也让你们产生疑虑,对吧?”
正在拉椅子准备坐下的叶书达漫不经心地开口:“毕竟隐逆兔是潘多拉的成员,不能轻易判断,得多花点心思,确保信息完全真实才行,是吧。”
“当然。”
楚意回答,下一秒却看到对面的年轻人掀起眼皮朝他看了一眼,“很肯定的回应,是没注意到我刚刚那段话的前部分吗?”
楚意微愣,很快心中一沉,明白叶书达暗藏的意思。
[隐逆兔是潘多拉的成员]这句是肯定句,但在外界社会中,“隐逆兔”只是个喜欢踩敏感题材的小说家,在白银之庭眼中,“隐逆兔”是在动物团和潘多拉两大组织来回处的二五仔。
叶书达是在误导,不,是在观察楚意对潘多拉的认知与看法,以此判断他的身份和立场。
于是楚意露出困惑的表情,不动声色说道:“什么意思?我好像有点没明白。能再说一遍吗?”
“没听懂就算了,我们继续接下来的问题。”
叶书达坐在桌子后,与楚意对视,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眼镜后的那双眼睛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他低头看了眼调查资料,说:“请放心,这些问题并不难,你只需要如实回答就行。”
楚意点头。
叶书达问出第一个问题,“我和祁韩有点联系,他说你是来寻找小说素材的,现在素材记了多少?”
“还没记,毕竟才来这里没几天。”
“来的第一天遭遇酒店杀人案,当天亲眼目睹学校绑架案还被/操偶师的人偶射击,接下来几天潘多拉一直在搞事,这么多有趣的素材,都没记过吗?”
叶书达推推眼镜,“当然,这些可能和你要写的那本书的内容不符,所以没记……对了,能告诉我你想写的是什么题材吗?”
楚意微微抿嘴:“可能是爱情类,可能是战争类,也可能是悬疑类,谁知道呢,我到现在也没想好到底要写什么。”
叶书达手中的笔在记录本上点了点,静静看向楚意,“那么我能否认为,你只是在拿写文作为搪塞祁警官的借口?”
“谁会和刚见面没多久的陌生人袒露真实想法?”
叶书达闻言,露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你的戒备心很强,所有的回应都在试图摆脱嫌疑,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那就是过犹不及。”
“各种线索都指向我,我不尽力摆脱嫌疑,难道要直接承认吗?这也太为难人了。”楚意故作无奈地叹气。
叶书达不说话了,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又抬眸看向楚意,无声中施加压力,但对面的少年背靠椅子,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连呼吸节奏都没变一下,显然不会受此影响,果然心理抗压能力太强,也太稳了。
最后还是叶书达先打破沉默,“我不清楚你平时与他人相处的模样,但刚刚的一系列对话,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锋利的尖刀,是浑身尖刺的刺猬,时刻警惕来自外界的攻击……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会伤害你?”
楚意微怔,“因为你们可能会把我判定为隐逆兔,所以我有些紧张……”
“那你该做的是如实回答我问题,寻找任何证明你无辜的线索,而不是把我们看做敌人时刻警惕我说的每一句话……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刚进来那会说的话让你下意识觉得我会设陷阱。”
叶书达放下笔,表情依旧冷静,但那目光却像极了猛兽将猎物步步紧逼时的锐利。
他看向沉默不语的楚意,落下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狠狠砸在楚意心里,让他浑身发寒。
“当然,最重要的问题不在那里,而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反驳过[对我们存有敌意]的这个观点。”
叶书达说完,推了推眼镜,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以前当过侦探,学过心理学,写过悬疑小说,混过地下世界,现在成了白银之庭的执法官,虽称不上经验丰富,但基本的观察能力还是有的。”
“……”
楚意死死盯住叶书达,眸色变暗,无声捏紧手指,许久未体会过的挫败感让他有些烦闷,但不得不承认,比他更聪明的人世界上多的是,这不就跳出来一个?
“叶书达。”
楚意缓慢念出这个名字,像在唇齿间反复品味,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念这个名字,就好像能将内心的挫败感消去,能用另外一种情绪强行覆盖,于是像是看到礼物的小孩般露出笑意。
“你说的没错,我性格多疑,控制欲强,讨厌向外袒露心声,我也的确并不信任白银之庭,不,除了我哥外,我不相信世界上的任何人。”
叶书达望着似乎放松下来却变得更加富有攻击性的楚意,微微抿起嘴,“你承认你的立场有问题了?”
“立场?”楚意失笑,“消灭潘多拉的立场吗?叶书达,提醒你一件事,我并不是白银之庭的成员,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审判长候补罢了,但论目的,我们应该是一样的。”
“故意算计我的[隐逆兔],我会在一星期内把他挖出来,亲手摘下他的面具,把他交给你们,怎么样?”
叶书达:“我们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你。”
“但没有最关键的证据能证明我就是[隐逆兔]。面具将真相藏匿深处,每个人都有嫌疑。”
楚意点了点自己的脸,紧紧盯住叶书达,“一个星期,我只需要一个星期,就能把[隐逆兔]找出来。如果我失败了,随你们处置。”
叶书达不断观察楚意的各种细微表情和动作,没有看出异常,于是说道:“如果你故意找出一个假的替代品怎么办?”
“你不是当过侦探吗?”楚意唇角上扬,眸色却暗沉,不带丝毫情绪地笑,“那你来分辨一下,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是挑衅,也是挑战书。
叶书达想揉眉,对面那股强烈的攻击欲让他有点如坐针毡。
这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大力敲打,廖无许在外边大叫,“谁啊!谁在里头还锁门?”
等到叶书达起身去开了门,廖无许的声音一顿,眼神惊疑地上下打量叶书达,把他拽出去低声问:“怎么是你在里头?问过了?”
叶书达平静点头,“开会中途出来透口气,想着大家都在忙,而我有点好奇,就自己来问问那个楚意。”
“结论如何?”
叶书达略微沉默,把审问的内容和廖无许简单说了一下,“我的看法是待观察,一个星期,也不是不能等。”
廖无许也笑,“巧了,我的看法和你一样。”
他拍了拍叶书达的肩,“既然这样,我先带他去观察区,然后我们再和其他人讨论一下。”
叶书达点了头。
于是楚意离开了审问室,跟着廖无许在白银之庭里乱逛,然后眼睁睁看到廖无许对着手机里的地图来回观察,满脸茫然,“奇了怪了,走错路了吗?”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喊,“浮生老师!”
楚意下意识就想回头了,但好在系统及时提醒,他才没有暴露。
直到廖无许先转过头去看声音源头,楚意才跟着侧过身去看。
从走廊尽头走来的是祁韩以及……朱融。
就是那个写讽刺类悬疑小说的作家,火融,曾经与[隐逆兔]接触过一段时间的人。
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意,刚刚那声叫唤就是这人开的口。
“怎么了?”楚意率先提问,语气冷淡,看起来像是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你认识我?”
朱融面上似乎有些困惑,随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好意思,我好像认错人了。”
然而直到廖无许和楚意两人走远后,朱融冷不丁抓住祁韩的手臂,目光死死盯住楚意离开的方向,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九成概率,刚刚那个人就是[隐逆兔]!”
祁韩叼着没点燃的烟,默不作声地掏出手机给朱融看,来自五大区的几位上级执法官拉了一个联络群,就在几分钟前,叶书达将审问楚意的整个过程视频上传群里,随后说明他的看法,廖无许紧随其后扣了个“1”。
趁朱融加速翻过视频,祁韩有些疲倦地开口,声音沙哑,“刚刚那个少年叫楚意,他哥是上级执法官,就是这个群里的季烬南,应该是皇城区审判长候补。而楚意本人也是皇城区候补。西区只来了两人,顶着候补身份来过个场子意思一下。而我本人也只是被强行拉上去顶位置的。也就是说,皇城区的下一任审判长,基本已经内定季烬南,也就是这个嫌疑人的哥哥。”
“除非有最关键的证据能指向他,否则我们不能轻易下结论。”
朱融看着手机里的那个视频,视频中的少年冷漠又充满攻击感,“就算现在所有的证据加起来也不能将他认定为[隐逆兔]吗?”
“最关键的是脸。”
“但是还有人造面具,妖怪各种换脸换身份的能力……只要他想,理由多的是。”朱融握紧了手机,声音有些沮丧。
祁韩拍了拍他的肩膀,发出一声闷笑,“但是当证据越来越多的时候,信任也会逐渐消失。理由再多,真相也迟早会浮出水面。”
……
叶书达,朱融,祁韩,廖无许……
楚意跟在廖无许背后一步的距离,目光沉沉,透不进一丝亮光。
一个星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