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彗简直百口莫辩。
她就仿佛在考试前, 跟周围的同学信誓旦旦说着自己完蛋了,没复习,一定会不及格, 结果成绩出来,只有她一个人考了满分。
灰色的粉末在空中飘扬, 逐渐尘埃落定, 弄得满地灰白,其他人也渐渐回过了神, 随后便都以一种看救世主的眼神看着解彗。
即使这些尸体是村民们的亲族, 如今全都化为骨灰融入泥土, 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但此刻,见危机解除,他们也是结结实实地吐出了一口气。
同样不敢再对解彗等人出言不逊了, 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地窖的盖板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悄无声息。
那些还没过来的村民在坟地边缘也看见了这一幕,从尸体爬出坟墓吓得肝胆俱裂,一直到看见解彗只是手一挥,所有尸骨便瞬间破碎。
等回过神来, 他们早已跪在了地上。
娟子原本一直躲在桌下, 看见尸潮后才从桌下爬了出来, 想要逃跑, 随后被解彗当场震住,现在则是呆呆地看着远处。
感受到一部分灰烬随着风飘到了身边, 她伸手接住, 然后面上突然流下了眼泪。
这些灰烬中, 应该也有她父母的一份。
没人去管小彭村村民们的心理活动, 解彗再次被围住了。
“啊!!!解彗,我就知道相信你是没错的!”钱悦紧紧地握住解彗的双手,从此刻开始再也生不出半点讨厌她的心思。
解彗沉默了一瞬。
她现在反倒可以肯定,后面有人操控这一切。
方才她刚说完芳婆的儿子不会动,那尸体就动了,她刚说自己只是普通人,这些尸潮便立刻化为粉末。
就像有谁在戏弄她。
她皱着眉,视线转了一圈。
那个邪神,现在会不会正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里,她后背再次开始发凉。
如果是真的,那这位强大而性情恶劣的邪神还真是跟漫画里一模一样。
对于他来说,他们这样渺小的人类,不过是一些打发时间的小玩具罢了。
如果哪一刻觉得不好玩了,或许化为齑粉的就会换成他们这些活生生的人。
邪神看着解彗眼中的警惕与懊恼,刚才的趣味洪水般褪去,转而变得冰冷平静,意味深长。
突然,他眼神微动。
与此同时,众人的头顶传来了螺旋桨的轰鸣声。
他们抬头望去,意识到来者何人,便是一阵欢呼——
“终于有人来救咱们了!”
“咱们获救了!!”
“这下真的不用死了!”
他们一边蹦着跳着欢呼雀跃,一边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村民们看着天空中的庞然大物,全都悄然低下了头。
只是在离开之前,解彗还有件心事。
她穿过了欢呼的人群,飞奔穿行坟地,朝刚才祭祖开始的地方跑去。其他人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还是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待他们停下的时候,就看见解彗正蹲在那个一直被他们当成了怪物的花儿面前。
放眼周围,菊婆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是接受不了现实,已经走了。
“解彗。”他们叫了一声。
“总不能就让她留在这里,等到腐烂。”解彗说。
“唉,也对,那要不咱们一起把她埋了吧。”
所有人沉默着上前帮忙,挖土的挖土,抬尸首的抬尸首。
尽管这片区域在他们看来充满了罪恶与污垢,盛不下一个干净的花儿,但解彗说,错的是人,不是土地,这里毕竟是花儿的故乡,是她的来处与归处。
他们没有将她埋在彭忌村,而是在她经常出入的林子里选了一处清净的地方。
解彗帮她立了个简易的碑。
转身离开之际,他们听到了一阵奔跑声,接着,林中骤然响起一声高昂的恸哭。
那哭声来自刚才消失不见的菊婆。
将行李都带上,一切都安顿好后,他们依次走出村子,上了直升机。
解彗是被大家推着第一个上去的,拒绝不了,上去之后,她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手机:终于有网了。
她立刻打开了打卡软件,总算赶在中午打卡时间的最后一秒打上了卡。
于是最后一块大石头也落地了。
她将手机放进口袋,摸到一块质地粗糙的布,才发现自己还将那块红盖头也带过来了,摇摇头,还是塞回了口袋里。
终于平安了,众人方才的所有情绪都是在极端情况下迸发,显得如此不真实,而现在,身边的一切才仿佛彻底摘下了面纱,众人后怕的情绪一阵又一阵地涌上心头:“我们真的要回家了吗?我还以为我活不过今天了。”
“我现在才反应过来,刚才咱们面对的是什么。小解啊,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精神寄托了,真的。”
有人咬了一口手背:“嘶,是真的!真的获救了!”
气氛总算逐渐轻松了起来。
“哈哈你那只手应该沾上骨灰了吧?好吃吗?”
“你丫闭嘴!别瞎说!啊呸呸呸!”
“那些村民怎么办啊?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他们会不会逃?”
“放心吧,他们那些人,从身体到精神,世世代代都被困在这里,跑不掉的。”
解彗听着他们插科打诨,精神已经紧绷了好几天,直到现在才完全松懈下来,疲倦与困意便抵挡不住了。
正想眯一会儿,无意间抬起头,突然看到了一个正注视着她的熟悉的身影。
解彗触电般直起了上半身,睁大了眼睛,一时失语。
两人默默对视,直到耳边有人说:“这次真是多亏了谢先生,要不是谢先生,我们恐怕还没办法这么快找到这里呢。”
解彗的脑中,娟子的话电光火石闪现串联了起来。
原来她在山上发现的那个受了重伤的男人,就是私人飞机失事的谢固。
一别许久,虽然一直不相信他会死,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会想起他,但在这一分钟,重新见到这个依旧活生生的男人,解彗的眼眶还是湿润了。
曾经脑子放空的时候也想过,再次见到他时要说些什么。
但现在,想到他坠机后本就受了重伤,又被娟子拖回猪圈,而且为了不让他醒来还经常给他喂安眠药——
想说的千言万语,如今都化为了一句发自内心的感慨:“谢固,你命是真大啊。”
谢固眼底似乎染上笑意,柔软了一瞬,随后缓缓抬起头,看向外面的天空。
邪神坐直了,穿过遥远的距离与之对视时,太阳穴传来一阵剧痛,这是……他什么时候落下的分神?
不,说是分神,也不对,对方现在分明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看起来没有任何神力。
邪神在记忆里搜刮了一遍,却找不到蛛丝马迹。
他看着谢固,又转而看向解彗,若有所思。
谢固微微蹙起眉。
“谢固?”解彗轻轻叫了一声:“你又头疼了?”
谢固回神,瘦削的脸依旧苍白,眼中仿佛大雪压顶风雨欲来,闭上了眼:“没什么。”
惊喜的情愫过去了,解彗才想起来两人分开之前的不愉快,喜悦便收敛了,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机。
余光瞥见了外面的情形,她转过头去。
在地面上走过彭忌村时还没发现,现在从直升机上往下看,才发现整个坟场的布置组成了一个奇异的形状,看起来有点像一个构成复杂的字。
或许这是小彭村人为了那祭祖搞的什么法阵吧。
解彗观察了一会儿,倦意终于彻底抵挡不住了,上下眼皮越来越重,逐渐黏在一起,再也睁不开了。
迷迷糊糊睡着之前,身上多了几分温暖的重量,有谁给她盖了毯子。
解彗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分不清是不是梦境,但其中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总是盯着她看。
大概是梦,因为她的胆子比平时大了许多,竟然鼓起勇气出声询问:“你是邪神吗?”
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轻笑了一下,并没有否认。
解彗不受控制地颤抖,念叨:“离我远点……”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从她的额头向下划,带着些微刺痛感,划过她的鼻梁,嘴唇,最后捏起她的下巴,漫不经心打量,或者说在探究。
解彗不安地想往后缩,然而全身好像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
紧接着,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红色的塑料薄膜,云里雾里看不清楚。
那双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她也能动了。
只是,她的手中好像捧着什么东西,粘稠,湿润,又黏腻,让她心头一阵难受,下意识松开了手。
松手的一刻如同坠入云端,高空快速坠落的感觉让她猛地睁开了眼,后背已出了一身的汗,凉飕飕的。
她往旁边看去,这一觉睡了太久,已经到了。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从睡梦中被叫醒。
下了飞机,谢固没有跟解彗说什么,被谢家的车接走了。
外面,媒体等候已久,显然,节目组遇险、现在终于被救出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一干人等一露面,便迎来了疯狂凑上前的记者与大量的摄像头,几乎将路堵得水泄不通。
“请问你们在小彭村失联的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
“请问求救信息是怎么发出来的?”
“请问经过了这件事,《肾上腺素飙升》这档节目还会继续播出吗?”
一个个问题一道道声音交错重叠,既听不清,也没人有心情回答,解彗被护着上了车,准备前往医院。
艰难地挤上车后,李一唯才得了机会,立刻抓着她上看下看:“你怎么样啊?受伤了吗?有哪里疼吗?”
钱悦刚才不小心被挤上了她们的车,闻言拍了拍李一唯的肩:“你想得太多了,人解彗是这么脆弱的人吗?她这次可威风得很。”
李一唯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她。
解彗摇摇头:“我没什么事。”
李一唯迎头就是一个拥抱:“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都急死了!你可真是,上哪都多灾多难的。”
钱悦看不下去了,趁着人少,下了车,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他们这一行人,每个都有家人朋友来接。
汽车还没开,解彗望了一圈,发现蒋廷那边,他父母都来了,和和就在他们脚边。
蒋家父母的脸上都是泪水,这还是第一次,她没有在他们看向蒋廷的视线中,看见厌恶。
愣了一下,她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这也是人之常情。
汽车发动,她又看了眼手机,失联的这几天,头条热搜都与他们有关,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她的社交平台底下全是询问她的安全的粉丝,大量的评论与私信,加载出来都花了几秒。
李一唯余光看了她一眼:“对了,赶紧跟粉丝报个平安吧,都挺担心你的。”
于是解彗发了条动态。
发出去没多久,便立刻收到了无数条关心的评论。
【呜呜呜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心疼我的善良小解,怎么总是遇上这种事啊。】
【我这几天一直都在为小解祈祷,幸好平安归来了,祈祷真的有效。】
【人没出事真是太好了,有黑粉还说小解的名字是扫把星,去他的,小解明明就是福大命大,只要踏平了这个坎,以后都是坦途。】
解彗将评论划到底,入目都是类似的话,暖意在心底流淌。
到了医院,常规的检查都无大碍。
其后,缓过神来的节目组将他们这几天的惊魂整理了出来,这些内容被发到网上,再次引起了轩然大波。
【我的天,这真的不是什么奇幻电影的故事梗概吗???也太离奇了,反转不断,僵尸都出来了???】
【我想得比较偏,所以死亡教育是不是真的很重要?每个人都是会死的,虽然大部分人不太可能平静地接受亲人朋友的离世,但至少正确面对和承担死亡与离别,可以减少很多悲剧吧。】
【这不会是炒作吧?我还是不相信,除非我自己亲眼见到鬼,否则我是不会信的。】
【一个人发这种话或许不太可信,但是节目组的所有嘉宾都说是解彗救了他们,包括跟解彗关系不太好的钱悦,现在也特崇拜她的样子……再结合解彗的过往事迹,我倒是觉得挺可信的。所以解彗真是救世主一样的存在了?】
【解彗现在在娱乐圈的地位真的算头一份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特殊的人。】
【小解就是神!】
解彗先找了找与谢固有关的新闻。
谢固活着回来的报道虽然也有,但很低调,相关信息也很简洁,或许是因为谢固的安危牵扯到谢家的商业版图,完全看不出来谢固现在身体状况如何了。
如今媒体铺天盖地报道的,都是他们《肾上腺素》节目组死里逃生的经历,以及对小彭村处理情况的后续跟进,谢固的情况反倒没有多少网友关注了。
解彗又看了看关于自己的报道,不过只看了一眼就看不下去,关掉了页面。
那些工作人员如今都已经成了解彗的迷弟,所以言语间充满了对她的尊敬,还有各种不明就里的夸大与神化。
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太过离奇,其实解彗一开始并不觉得有多少人会信,但现在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本恐怖漫画的设定,本就比现实世界多了几分魔幻,网友们的接受程度远比她想象的高。
她在大众面前的形象,在节目组工作人员的各种宣传渲染下,似乎也越来越神秘莫测了。
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看了一会儿手机,李一唯就来催着她休息了,虽然解彗根本没什么事,但李一唯还是像全天下古板的父母一样,让她这两天少看手机多休息。
拗不过她,解彗只好收起了手机。
然而还没等她躺下,蒋廷就打来了电话,解彗朝李一唯耸了耸肩,接起了电话。
“蒋廷?找我有事吗?”
蒋廷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他时:“解彗,谢谢你,要不是你,这次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谢我干什么?对我来说,这也是自救。”
“不止是因为这个。”蒋廷低低地说:“我跟我爸妈和解了。”
在几乎以为失去了儿子之后,蒋父蒋母终于醒悟,这是他们仅剩的一个孩子了。
意外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发生,难道要留下一生的遗憾,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
就像听到的故事里的菊婆与芳婆,让人唏嘘。
解彗真心地笑了:“是吗?恭喜你。”顿了顿,她才说:“那或许,和和也要离开了。”
“大概是吧,你要来再看看她吗?正好,我爸妈也想当面谢谢你。”
解彗答应了,跟李一唯申请了第二天的出门时间。
出发之前,李一唯还千叮咛万嘱咐注意安全,同时安排了司机,说什么都不让解彗再骑电动车出行了。
司机将解彗送到了游乐园门口。
有始有终,蒋家人想在这里看着和和离开,彻底破除这个地方给他们家带来的多年阴影。
看得出来,蒋廷跟父母的关系其实还没有恢复到正常人家的样子,毕竟僵持了十多年,但至少,彼此都在努力。
游乐园附近破败了不少,放眼望去,这条街都拆得差不多了,福利院那里已经开始重建,只是今天才刚下了一场大雨,施工暂停了。
好在他们赶在了游乐园开始拆迁的前一天。
和和再次在家人面前出现的时候,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这几天,大概是她死后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她拥抱了每个人,每抱一个人,身形就透明一分,即使再不舍,蒋母也只是默默掉眼泪,这次再也没有哭着喊着不让她离开了。
她最后拥抱的,是解彗,纯真的眼中蕴含泪水,在她耳边小声说:“谢谢你,姐姐。”
解彗摸了摸她的头。
和和看向她身后,大大的眼睛迷茫了一瞬,喃喃说了句什么,解彗没听清,问道:“和和,你刚才说什么?”
和和又望了一眼她身后,捂着嘴笑了起来。
解彗回头望去,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再次问她:“和和,你刚才在看什么?”
和和眨巴着眼,慢慢地说:“看见,一个红色眼睛的叔叔,笑眯眯,长得好看。”
解彗半蹲在地上,一僵。
红色的眼睛?她立即想起了梦中出现过的邪神。
脑中警铃大作,解彗赶紧回头看去,然而这条只剩断壁残垣的街道上还是什么都没有。
蒋家的其他人也听到了这句话,不过并没有多想,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常常会幻想出一些不存在朋友,不能当真,童颜童语罢了。
和和是真的看到了,还是只是想象?
解彗只能暂时放下了疑问。
心中再也没有牵挂后,很快,和和在他们的面前消失了。
这个小生命的出现格外短暂,却也称得上漫长。
所有人一时都怅然若失,许久后才思绪勉强拉回到了现实。
蒋廷的父母在面对解彗时虽然还有些尴尬,也并没有一百八十度转变得太过热情,不过还是真诚地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道了歉。
解彗向来不怎么在意陌生人的恶意,大方接受了道歉。
“要送你回去吗?”蒋廷问。
“不用了,谢谢。”解彗微笑:“我想自己再逛逛,一会儿我会通知司机来的。”
蒋廷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轻轻叹气,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那你小心点,有需要的话打我电话。”
“好。”
解彗想起和和的话,小心翼翼地在街面行走,从刚才到现在,其实她没有像之前一样,出现被窥伺的感觉。
如果真的是邪神,会轻易地什么都不做就放过他们吗?
这样想着,解彗终于渐渐放心下来。
逐渐走到马路尽头,菜市场已经拆完了,旁边的店铺也已经分不清原貌,只有最前面的小面馆倒还是完整的,只有招牌掉了一半。
解彗走了过去,本来只是想看一眼,没想到里面还有人。
面馆的小伙计正在悠闲地哼着不成调的歌,打包着东西。
她推开了门。
小伙计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发现竟然是解彗,着实吃了一惊:“我说这里怎么还会有人来,原来是你啊。”
“这话我也想对你说。”
他擦擦手:“你怎么又来了?大明星,大英雄,解大师,你现在出来,就不怕引起围堵吗?”
解彗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
小伙计将袋子丢到桌子上,“得了,你就放心吧,我不会跟其他人说你在这里的。”
解彗轻笑:“现在我的签名应该比上次见你的时候更值钱了,你还没卖呢吧?不然可就亏了。”
小伙计嘟嘟囔囔:“签名我也没卖,好好收藏着呢,以后当传家宝。”
“还挺有眼光。”
“切,这还用你说。”
解彗环顾店面,隔着一块玻璃的后厨里基本已经搬空了,还剩一个煤气罐,前堂的桌子也搬得只剩下一张了,她记得好像是这张桌子的腿有点毛病,摇摇晃晃,所以没带走。
“面店拆了,你以后怎么办?”
小伙计倚着油腻腻的墙,嘿嘿地笑:“我们老板和老板娘吧,虽然都是奸商,不过对我倒是挺好的,他们说了,等回头开了新店,还是让我去当伙计。”
“那还挺好的。”
“嗯,我现在就在攒钱,等着开一家我自己的面店,虽然我的钱不多,但总有一天能攒够的。”
说完,小伙计看她一眼,犹犹豫豫地张口,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解彗注意到了:“你怎么了?”
“其实吧,我现在正在练习手艺呢,你看厨房里,那煤气罐还剩点儿气,还有锅,都是我用来练手的,不是用老板他们的汤底,是我自己熬的。你要不要尝尝?也给我点儿建议。”
小伙计不好意思地挠头:“不过,我老板他们吃过了都说一般般,吃不惯,你这样的大明星,平日里都是吃山珍海味,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
“怎么会,好啊,我尝尝。”解彗欣然应允。
小伙计兴奋地蹬蹬蹬跑到了后厨,忙碌了一会儿,端出了碗面在她面前放下:“咱俩呢,今日一别,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机会见面了,这碗面就当是我请你吃的。”
“别手下留情啊,尝了有什么批评都直说,我心理素质强大,不怕打击的。”
小伙计跨坐在椅子上,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解彗尝了一口,夹住面的筷子微抖,不久前的记忆复苏,她突然抬起头,望向他。
“怎么了?你这表情怎么跟中毒了似的?”小伙计莫名其妙:“我觉得,也没这么难吃吧?”
解彗又收回诧异的目光,心思回转,嘴上只说:“没什么,味道很好啊,手艺是跟你妈妈学的?”
“是啊。”小伙计颠了颠椅子。
解彗斟字酌句问:“你妈妈,已经去世了?”
小伙计看起来并没有多少伤感:“对啊,我跟你提过吧,就前两年的事。”
“是因为生病吗?”
“不是,可能就是到了时候吧。”顿了顿,小伙计扬起笑容:“她生前其实一直健健康康,从来都是没病没灾的,一点点小伤小毛病都没有。说起来也是奇了怪了,她那个年纪,身板居然比我还硬朗呢。”
“有一次她在外头打工的时候,不小心从三米高的台子上摔下来了,最后居然什么事儿都没有,连皮都没擦破,神奇吧?”
“没受过伤?确实神奇。”解彗笑了笑。
“好多次都是这样的,她要不是我娘,我了解她,也了解我自己,我都要怀疑她是什么妖怪成精了。”
“她虽然走得早,但是走的时候,一点儿也不难受,其实挺好的。你看现在的老人,好多都一身病,那走得多遭罪啊,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既折腾自己,也折腾子女。”
小伙计摇摇头,好像见过人生百态似的,脸上的表情完全超脱了他的年纪。
解彗的筷子搅着碗里的汤,又问:“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是本地人,对吧?”
小伙计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瓜子,塞嘴里,斜眼看她:“是啊,怎么,你瞧不起外地人啊?”
“当然不是,我也不是本地人。只是你做的面,味道就跟本地的不一样。”解彗扯了下嘴角:“你老家是哪里的?”
“这个嘛,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对我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好像是个小山村吧,我也没回过老家,我娘说很远很远,说了我也不知道,我爹早死,家里在那边也没什么亲戚了,用不着回去。”
“说来这就是另一个奇怪的地方了,我只有长大之后的这几年的记忆清晰,我也问过我娘好几次,但她也说不出来原因。”
说着,小伙计叹了一声气:“你看,我跟我娘是不是都挺奇怪的?就好像我看过的小说里的主角,结果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普通,根本不像主角。”
解彗笑着,看着小伙计年轻的面庞:“你妈妈,名字里是不是有个兰?”
小伙计嘴里还塞着瓜子,一时之间壳也忘了吐了,呆呆地望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原来真的是她。
解彗垂下眼:“你不是都说了,我是大师,自然是算出来的。”
小伙计表情奇怪,翻来覆去地打量她:“可是我还以为那什么大师都是你们圈子里的人给你炒作的呢!”
“你还知道炒作?”
“哎,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调查过我?”
“你觉得有可能吗?”
小伙计沉吟:“确实是不太可能,我一普通的小老百姓有什么值得调查的。”
解彗看着小伙计抓耳挠腮,思绪飞远了。
这对母子跳下悬崖后,不仅没死,还走了出来,来到了正常的世界。而且听他的描述,还什么伤都没有,是如何做到的?
这其中大概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边小伙计似乎真的相信了这是她算出来的,又接着问她能不能算出来他老家是哪里的,解彗沉默了一下,最后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她不知道为什么小伙计会丧失在村里时的记忆,但她想,那就是最好的安排。
不是什么记忆都值得找回的。
小伙计又接着问了她许多问题,但解彗除了说对了他妈妈名字里有兰,其他都一问三不知,小伙计只好放下了疑惑。
店里没有空调,解彗慢慢将那碗已经凉下来的面吃完了,没有挑刺,说的都是好话,小伙计听得脸都红了。
虽然一再表示面是请她吃的,但解彗还是要了他的账号,打了钱过去。
小伙计一看到账金额,愕然地看她:“你怎,怎么给我转了这么多钱啊?摁错零了吗?”
解彗围好了围巾,笑着眯起眼,瓮声瓮气说:“因为我挺看好你的啊,就当是,为你未来的面店入股了吧。”
小伙计低着头:“可是,可是我们都不一定能再见了啊。”
解彗长舒一口气:“这个世界是很小的,这个时间能在这个地方遇到你,那以后的某个时间,在其他的某个地方一定也会再见。”
“加油啊。”
等小伙计回过神来,解彗已经慢悠悠走出了面馆。
他吸了吸鼻子,拔腿冲出了面馆,在远处的解彗上车之前,大喊了一声:“喂!钱我收下了!你放心吧!我会加油的!”
解彗朝他挥了一下手。
那个村子暮气沉沉,但到底也还是有这样朴实鲜活的灵魂留存。
枯木逢春,绝处也能逢生啊。
汽车逐渐开远,小伙计抹掉眼泪,最后看了一眼店面,也离开了。
面目全非的街道重归平静。
街角尽头,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逐渐从空气中浮现,红色的双眸凝视着远去的汽车。
尽管还有一些未解之谜,小彭村的阴影依旧逐渐过去了,解彗的生活恢复了正常,停滞的副业也再次进行了起来。
就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解彗那本账本上的最后一笔欠款,也平了。
她拉上李一唯,一起吃了一顿平平无奇的饭。
李一唯表现得比她还高兴,特意开了瓶酒,喝着喝着就流下了眼泪,难得爆了粗口:“妈的,从此以后,你赚的每一分钱,都是为你自己了。”
解彗轻柔地为她擦掉泪水,说高兴也高兴,却又不是那么高兴。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也即将满三个月了,其实按照原计划,她本应快要离开的。
现在多了一件心事,拖住了她回家的路。
不知不觉,她攒下的珠子已经装满了几个罐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声音才会再次出现,告诉她攒够了。
她期待,又有些抗拒。
想回家、回到正轨的心一直没变,只是变得犹疑了。
想了一夜,解彗还是决定顺其自然。
很快,解彗先前客串的那部警匪电影《浑水》也进入了宣传期,粉丝欢天喜地,解彗终于要有演艺作品了。
她也配合着参加了几场路演,反响很好。
后来,常青树私下找到了她,对她赞不绝口,开玩笑道:“幸好那个时候就定下了你,不然换作现在,恐怕要用不起你这个客串喽。”
解彗也笑:“怎么会呢,常导要是召唤,就是不给钱,我也会来的。”
她也可以说场面话了。
随后常青树才说出了来意,他想将解彗经历的这几次案件拍成一个系列。
“你们那个《肾上腺素》的导演跟我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他跟我讲过了你们这次历险的经历,听着很精彩。不过我想,你是最中心的人物,或许从你口中听到的故事会不一样,也会更精彩。”
“历险……”解彗唇边漾起苦笑,是啊,对于没有经历过的人来说,这就是天方夜谭,是历险。
但事实上,从这次邪神出现开始,心神不定的她才觉得此前两个多月待的漫画世界有多么安宁和谐。
担心油然而生,从今以后,这里会不会就像漫画里所画的一样,逐渐走向崩坏的边缘?
回归正常生活的这段时间,她常常这样问自己。
不好的预感总是萦绕在心头。
更何况,她到底还是要回家的,快到三个月了,她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了,而要将这段时间的经历展现出来,需要花的时间恐怕很长。
思索了一阵,她最终摇头:“抱歉,常导,我最近可能没有这个心情。”
常青树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没关系,我可以理解的,毕竟很多事情,要走出来就已经很难了,再去回顾,未尝不是一种二次伤害,我不希望伤害到你。不过如果以后有了想法,希望你可以第一个联系我。”
“一定会的。”解彗点点头。
知道她拒绝了常青树的邀约,李一唯虽然有可惜,不过也没有太纠结:“这倒是个很不错的机会,以你为主角的话,拍出来肯定能爆,不过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反正咱们现在完全不缺名气。”
说着,李一唯搬过来一沓本子:“唉,不过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你们整个节目组都差点回不来,我看啊,《肾上腺素飙升》也不一定还有下一期了,你看看剧本吧,客串《浑水》的消息放出来之后,果然你能接的戏质量都上了一个台阶。”
“这一叠是我筛选过后觉得不错的,你选一选吧。”
解彗接过来,一眼看到了上面第一本的名字:“《大山的葬礼》?”
“哦,这是个小成本的悬疑电影,我看过了,挺精彩的。虽然是商业电影,但是这个导演之前的作品都是叫好又叫座,对了,也是常青树推荐的。”李一唯显然很看好这个剧本。
不过一看这个名字,解彗就觉得危险。
她都可以想象,拍摄现场能看到多少游魂。
李一唯看她的表情不太对,问:“怎么,不想接吗?为什么?”
解彗斟酌着说:“嗯……就是我感觉吧,这个名字好像不太吉利。”
李一唯定定地看着她,想了想,又从另外一叠中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剧本,递到解彗面前。
解彗不解地接过来,入目是剧本的名字:邪神的新娘。
“……”
“这个多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