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字从解彗的眼前闪过, 一时竟无法在她脑海中连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李一唯看她呆站着，莫名地走了过来，随后便同样看到了那条推送, 她屏住呼吸，缓缓望向解彗。
解彗下意识想要划走那条推送, 然而手指一抖，却不小心点了开来, 屏幕上显示出页面跳转的提示。
她立刻飞速地连点了几下后退键, 退出了新闻。
李一唯的靠近, 让她想起了自己原本打开手机的目的，纷杂的思绪此刻只为一件事让路：给谢固打电话。
李一唯看着她面容平静，翻找到了谢固的号码, 拨了出去。
很快, 手机那头传来了“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机械提示音。
解彗又冷静地重拨了好几次，直到李一唯拦下了她：“好了，别打了, 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解彗仿佛才意识到，移开了手指。
停止打电话后，手机里接连来了数十条短信。
发信人是她的那些客户, 这些人都是谢固介绍的，本身与他关系就不错, 如今与解彗也算半个朋友。
短信的内容都是问她谢固情况如何，或是安慰她的。
安慰的话不必回，询问的话她也没答案。
她能做什么呢？解彗再一次努力回忆漫画里的内容, 想回忆谢固这个角色是什么时候死的, 回忆他是怎么死的。
然而还是想不起来。
直到这时她才突然意识到, 随着她在这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漫画里的情节内容在她的记忆中也越来越模糊了。
谢固是如何出场的？原漫画里的谢固是什么性格？谢固真的死了吗？
她居然全都记不清楚了。
两只黄色的眼睛在脑中盘旋，本就还没好全的感冒似乎突然发作了，让她一时头痛欲裂。
她用力抵住太阳穴，闭了闭眼，听到李一唯轻声问：“你没事吧？”
解彗没回，她反复思考着，飞机失事，存活的概率有多大？
如果他真的死了……
如果他活着，那就一切安好，如果他死了，他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吗？他会变成鬼吗？
会的，他身上有秘密，他一定有什么事没做完，也一定，有放不下的人。
这不是无解的题，只要她如那个存在所说的变成了神明，就能把他拉回来。
许久后，她吐出一口气，轻描淡写说：“我没事，就是有点头疼，可能在外面吹了风。”
说完放下了手机。
“他也不会有事的。”
被这么一打断，挥之不去的那双眼睛，还有那封诡异的信，都从她脑海中消失了。
李一唯很担心解彗，然而她除了刚开始混乱的状态，眼下似乎真的接受了现实。
从这天起，各大新闻头条都在疯传谢固的私人飞机失事的消息，路上遇到的行人也在讨论，大家猜测失事原因，猜测他是否还活着，只有解彗反倒不再关心了。
此后，她都很正常，没有悲伤，也没有着急，工作还是照常做，也很快就能进入状态。只是副业进行得更快了。
李一唯却有点难受，想安慰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找了个话头：“新电瓶买了吗？”
解彗摇了摇头，笑着说：“哎呀，差点忘了，幸好你提醒我了，刚好等会儿有空，我下午就去。”
“嗯，到时候公司给你报销。”李一唯又想了想：“对了，我已经跟保安部的人讲过电瓶的事了，也告诉了他们你的车是哪辆了，他们会帮忙看监控，找出那个小偷的，有消息了我就通知你。”
“那太好了。”解彗发了会儿呆，随后起身，“好，那我就先走了，去买电瓶。”
“我送你吧。”李一唯说。
解彗又笑了一下：“不用，你不是出差，还要赶飞机吗？”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说：“你也快去吧，路上小心。”
李一唯想要叫住她，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她一个人走了。
电瓶被偷之后，电动车就一直放在了公司的车棚里，解彗推着来到了附近的电动车修理店。
她进门，“请问，买个新的电瓶多少钱？”
店员看了一下电动车的型号，“三百。”
“这么贵啊。”
“这还贵啊？你去外面问问，都是这个价钱。”店员打量了她一眼，满是不解：“我看你身上这件衣服能买好几个电瓶呢。”
他忍不住心里嘟囔：有钱人就是抠。
解彗低头看了一眼，原主的衣服确实都很贵，虽然身上背着债，但她倒不会亏待自己。
这么一想，像是衣服上存在已久没有找到的线头终于被抽出来了，解彗突然很难受，她慢慢蹲下，泪水也像抽出的线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原主叫什么名字来着？她不记得了。
虽然原主在漫画里死得惨，但至少她生前过得如意随心啊，怎么她解彗来到这里，就整天吃糠咽菜，担惊受怕没有明天呢？
见了鬼，收到了恐怖的信。
买辆新车，还没两天就被偷了电瓶。
最后一次跟谢固见面的时候他说话还没好气。
“哎，你，你别哭啊！你真的觉得很贵吗？”店员惊慌失措地说：“实在不行，我给你打个员工折扣吧。”
解彗稍微抬眼：“这还可以打折吗？”
“理论上是不允许的，别往外说，也就是给你这个折扣啊，毕竟我看你长得，有点像我女神呢。”店员嘟囔。
口罩底下，解彗瓮声瓮气问：“你女神？是谁啊？”
“解彗啊。”店员乐呵呵地说：“要不是知道她不可能来换电瓶，还嫌三百块的电瓶贵，我都要怀疑你就是她本人了。”
解彗抹掉了眼泪：“你女神是解彗？那你还挺有眼光，我也挺喜欢她的，又好看又聪明又善良。”
“是吧？我觉得你也挺有眼光的，那这折扣必须得给啊，额，所以这电瓶你还买吗？”
“当然买，也不用给我打折了，就原价吧。”解彗将毛茸茸的围巾又拢紧了点，站起身，“反正不是我付钱。”
店员：“……”
他很想问，那你还嫌贵嫌到哭出来？话到嘴边，想着这是给钱的顾客，是来考验他的上帝，又忍了下去。
解彗将发.票收好，又在店里将电瓶车认真地擦了一遍，最后才骑着焕然一新的车离开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店员看着她的背影念叨：“不过，真的好像啊……”
解彗一路骑到了成田路上。
游乐园已经正式宣告关门了，她上次来，竟是最后一次。
不远处的福利院也已经全部拆完了。
而墙上贴着的寻猫启事上，不知被哪个调皮的孩子用蜡笔给小猫画上了一顶黑色的帽子。
她驱车来到了菜市场，锁好车往里走。
她目的明确，到目前为止，最让她耿耿于怀的还是那个卖肉的摊主。
原本还担心摊主不在，结果没想到一进去，里头意外地热闹。
她目光逡巡一圈，发现了人群外围，正踮着脚尖的小伙计，上前拍了一下他：“你怎么也在这里？”
“哟，又是你！我来看热闹啊！你看这里这么多人，基本都不是来买菜的，都是来看热闹的。”小伙计一脸兴致勃勃，手里还是抓着一把瓜子，边嗑边说：“还要吗？”
解彗看了看，垂下眼：“算了吧，我家里人不让。”
小伙计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你家里人还管着你嗑瓜子啊？”
“嗯。”解彗点头。
他立刻笑开了：“那还是我好，父不详，娘已逝，没人管我，想嗑多少瓜子都行。”
解彗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他身上，然后移开，去看那吵闹的人群。
“他们怎么了？”前面站着的几个男人个头高，解彗看不太清里面的人。
“打架呢。”
“打架？谁跟谁？为什么？”
小伙计来劲了：“姓黄的那个，卖肉的，跟咱们之前见过的那个修电话的打。”
解彗顿感意外：“他们怎么会打架？八竿子打不着吧？”
小伙计压低声音：“是这样的，这个老黄除了卖猪肉啊，还卖点其他的肉，嘴上说是兔肉。”
他哼了哼：“其实我们这附近的都知道，那哪是什么兔肉啊，来源不明，不定是什么肉呢，反正我们是不会买的。”
听到他说兔肉，解彗的手突然攥紧了。
来源不明的肉……
“不过这修电话的估计不知道，买了，回去尝出不对劲了呗，就过来要说法。”
“他是来要说法，但老黄就觉得是来找茬的，就动起手了呗，摊子都给掀了。”
他摇摇头，惋惜道：“这修电话的不行，体格就比不上，劲儿也没老黄大，哪是他的对手啊，更何况他还有帮手，被揍了好几下。”
解彗没听到他说什么，眼前走马灯一般闪过那只疯了一般的大黄猫，又闪过了高胖男人那时熟练地将猪皮肉分离的场景。
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感上涌。
难怪，难怪那只大猫这么恨这个人，那样凶恶地扑到他身上，拼尽全力想要咬他。
然后，僵硬的小身体被甩入了围墙内。
人群中，有的人上前去劝架，动作间，解彗从缝隙中看到了，里面穿着蓝色制服的维修工正用手挡住脸，狼狈地躲着老黄的拳脚。
而老黄的脸上，有股惊人的狠劲。
这与他在小彩虹福利院前接受采访时的憨厚完全判若两人，解彗看着他的表情，在某一瞬间，他抬起头，凶狠的目光似乎与她对上了。
相视的那一瞬间，解彗的心里猛地一跳，有恐惧蔓延。
与此同时，塑料袋里包裹的黄色猫眼一并涌上了她的心头。
旁边有人喊：“好了别打了，再打我报警了啊！”
听到报警二字，老黄终于一顿，停下了手脚，理了理短粗的头发，冷笑：“行啊，报警啊，我刚好告他诽谤，这人用不正当手段散播谣言，坏我生意。”
围观群众也有看不下去的：“行了老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卖那兔肉的底细啊，你拿药把猫药死，再……”
老黄一抬头，凶狠的目光倏然射向那人，在那人噤声后，就哈哈一笑，脸上的横肉都抖了两抖：“邻里邻居的，没有证据的话，你可别乱说啊！”
随后他看向维修工，凑近了他，语带威胁：“你今天来砸我摊子，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是你得把我的损失给赔了，不然，今天这事儿不算完！”
小伙计叹气：“这人也真是惨，明明是老黄先动手的。”
其他人劝：“给他吧，就当破财消灾了。”
维修工扶正了碎裂的眼镜，表情极为无奈，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乖乖掏钱了。
老黄数着钱，心满意足收了摊。
人群逐渐散去。
维修工默默低下头，拾起地上的东西——他的箱子也被老黄给砸坏了，里头的工具掉了一地。
解彗走到他面前，蹲下了身，帮着将地上的纸张捡起。
维修工只是略一抬头，大概也没心情多理她。
随后他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打开来，解彗下意识瞥了眼，有人给他发了消息。他只得又放下手里的东西，回了条语音：“哎，经理，不好意思，刚才没听见你电话，我现在跑外勤，一会儿就回去了。”
解彗慢慢看了一眼他，将工单递过去，他伸手接过，才叹了声气：“谢了。”
“不客气，师傅，你也挺倒霉的，这段时间一直有人重复报修，工作上已经扣了不少钱了吧？现在又给那个人赔了这么多。”解彗语气同情地说。
对于与钱相关的事，她一向同理心很足。
维修工将箱子重新整理好，鼻青脸肿地苦笑：“那也没办法，就当他们说的，破财免灾吧。”
说完又长长地叹了一声，背也肉眼可见比之前驼了些，朝解彗点了点头：“谢谢帮忙，我先走了。”
等解彗转头，发现小伙计已经不见了，这才想起，刚才小伙计看热闹看了一半，被老板娘逮个正着，已经跑回店里去了。
菜市场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解彗朝着老黄离开的方向走去。
想起刚才的场景，老黄看过来的目光，她到现在还手脚冰凉。
走到菜场后门的拐角时，眼见前方有几个人影聚集，她立刻躲了回去。
那几个人影正说说笑笑：“老黄，这下赚大了吧？”
老黄抽着烟，笑着哼哼，烟雾朦胧。
“赚这么多钱干什么啊？”
“肯定是娶媳妇儿呗！老黄一把年纪了，还没老婆呢！”说话的人怼了怼老黄的胳膊，“是不是有喜欢的婆娘了？”
老黄又笑了笑：“少说屁话。”他左手夹住烟，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了刚才维修工给的钱，分了几张给他们：“喏，都拿去买烟。”
“够义气啊老黄！”
“那是，我老黄对兄弟从来够义气。”说完，他看了眼手机，笑了：“又有鱼上钩了，我去了啊。”
“回见啊！”
不知道他说的鱼上钩了是什么意思，但见他离开了，解彗正要跟上去，突然听到余下的几人继续谈论他：“你还真别说啊，这老黄就是有生意头脑，活该他发财。”
“可不是嘛，谁能想到啊，野猫拿来卖肉，家猫拿来……完全是零成本啊！”
几人的声音忽高忽低，中间的几句解彗没有听清。
她又听了一会儿，老黄已经不见了。
等到几人散了，她也打算先离开。
不经意转过头，解彗才发现，这里的墙上也贴了一张寻猫启事。
想到那只叫咪咪的猫，解彗心情又低落了几分。
那只猫会不会也已经遭了这个屠夫的毒手？
目光略过启示时，突然定格在了照片上——她突然发现这上面贴着的，并不是那只叫咪咪的猫。
看清照片的瞬间，解彗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因为照片上的猫，有着一双黄色的，圆圆的大眼睛。
她没有养过猫，对猫也不熟悉，世上长着黄眼睛的猫更是数不清，可是看到这张照片上的眼睛，她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
她无法直视那双眼，看向底下的文字，上面写着这只猫叫胖球，如果看见了，请联系主人，她避开照片，顺着主人留下的号码打了过去。
按下通话键的那一刻，她捏着手机的手指泛白。
然而话筒里，发出的依旧是机械的提示音，提示对面的机主关机了。
解彗有些茫然地放下了手机。
这条线索也断了。
她失魂落魄地从后门离开，穿过菜场，走过肉摊时，一种令人作呕的肉腥气扑面而来，她屏住了呼吸。
出了前门，她回到了停车的地方。打开电瓶车锁，解彗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家菜场，其貌不扬，从外往里看，却是黑黢黢的。
她推着车往前走，接着停在了一处小巷子前。
那个夜晚，她就是被一声凄厉的猫叫吸引到了这里，然后一双黄色的猫眼，让她停止往前。
也是黄色的眼。
她转身，突然，耳后再次听到了一声猫叫，她先是以为是幻觉，紧接着又听到了一声，回头看去，一只黑底白花的小猫蹿了出来。
她愣了神。
下一刻，一个小姑娘从猫的身后跑了过来：“咪咪！别跑了！”
女生一把拎住了小猫的脖子：“抓到你了，小淘气鬼，这次又想跑去哪儿啊？是想去找球球吗？球球已经不在啦，听话啊……”
解彗看着她，闷声问：“你的猫，找回来了？”
女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想起什么，笑了笑：“哦，你是看到我贴的寻猫启事了吗？”
解彗点头。
“找回来了，咪咪皮得很，总往外跑，想去找它的小伙伴……”说到这里，女生的声音低了下来：“可惜，它的小伙伴大概彻底找不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球球的主人也失踪了，也就没有人会再去找球球了吧。”
有什么东西在解彗脑中闪过：“那只猫的主人也失踪了？”
“是啊，就在球球失踪后不久，她也不见了，哦，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失踪的女生。”
解彗直直地问：“失踪的猫，叫胖球吗？”
小姑娘点头：“我们还是在宠物群里认识的，因为发现住得不远，就约着见面了，一直以来关系也挺好的，没想到……”
细碎的线索连了起来，寻人启事上的猫，就是萧百画失踪的助理养的猫。
也是寄给她的那封信里，夹着的猫眼睛的主人。
小姑娘还在继续说：“她很爱球球的，球球丢了以后，她四处贴了启示，下班了就去找，也有在我们群里发消息，我记得她跟我提过，有人找到她，说见过球球的，可是再后来，她就不见了。”
解彗突然打断她：“你说的那个群，能让我看看吗？”
小姑娘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给她看了看。
解彗看了眼群名，这是上次拍广告的摄影师说过的那个，全市最大的宠物交流群。
“请问可以拉我进去吗？”
“你也养了宠物？”
解彗摇了摇头。
“哦。”小姑娘自己帮她找了借口：“没关系，想养宠物的人也能进群的，群里有很多人发领养信息。”
小姑娘欣然应允，随后将群聊二维码发给了她：“我们三群刚好人还没满。”
很快，群里的管理就通过了她的入群请求。
“谢谢你。”
“不客气，以后咱们也可以线下交流。”
解彗骑着车，穿过寒风，朝家驶去。
失踪的助理，卖肉的老黄，塑料袋里装的猫眼，助理的猫，还有其他的人或事，几者交织，在她心里沉甸甸的。
开到红绿灯路口时，手机响了，解彗看了一眼，是李一唯不知为什么给她打来了电话。
“喂？李姐，你已经下飞机了？”
李一唯语气急促：“你现在在哪儿？”
“骑车回家。”
“你先回公司去保安室，保安跟我说，看完监控，找到偷你电瓶的小偷了，已经报了警了，应该能抓到。”
这大概是这几天唯一的好消息了，解彗垂下眼：“那挺好的。”
“好什么好啊！”
“又怎么了？”解彗不解。
李一唯声音急躁：“保安看了监控，除了发现小偷，还发现在你丢电瓶那天，你身后好像有个男人，在跟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