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实意想杀掉谁时, 再愚蠢的人也能察觉到氛围的改变。为了避免出现纰漏,高明的暗杀者必须要学习如何收敛杀气。
这一项上伏黑先生已然登峰造极。
在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之前, 你都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转瞬间却被阴森肃寒的杀气所席卷。
如果最初就察觉到这点的话,你是打死也不会搭话的。
放在窗台上的左手无意识收缩了一下,却没有熟悉的被硬物硌到的感觉,空落落的。
灵魂宝石不在手里。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 汹涌的恐慌立时冲破心里的堤坝, 你像被人浇了桶冰水似的手脚发凉, 一瞬间呼吸都停住了。
“……伏黑先生, ”过去的习惯救了你, 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 你下意识露出了完美的微笑:“找人是有什么事吗?”
春分节几天前就过了,现在应该是白昼长于黑夜。可日头最盛的时间点已然错失,建筑物的灰色影子不断被拉长,缓慢朝你的方向吞噬着。
和你比起来,伏黑先生显得游刃有余,也可能是不太在乎, 他毫无顾忌地对你说:“我接到了委托, 要找一个人。”
说话间,他咧嘴对你笑了笑,雪亮的牙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捕食中猎豹的尖牙利爪, 本能地让你感到威胁。
“那个人和我很像吗?”
“大概吧。”伏黑先生用一种轻飘飘的视线从上到下把你扫视了一遍, 读出手机上的信息:“14岁到16岁的年轻女性, 黑色长发, 姓氏读音あまくさ, 精通枪械, 擅长潜行。”
这个描述,绝对是神子柴下的委托。
“我不认识这样的人呢,”你维持着微笑:“我天生体弱,不得不在家修养,真羡慕像伏黑先生这样身体好的人。”
刚才那些应该就是他们所有的全部情报,大致轮廓虽然很像,你只要死不承认他也没办法,毕竟谁也没真正看到过你的脸。
“是吗,”伏黑先生的眼神有点微妙,他很明显地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说:
“可是我有照片。”
在大脑意识到之前,你已经下意识矢口否认:“绝不可能!我一次都没被拍到——”
完了。
伏黑先生裤子的口袋里,有一张马券。露出半边的地方用油墨印着编号。
最初,上面的数字是「23」。
当你说完言灵神社的传闻后,本该是印刷上去的数字突然像洇水的油墨那样模糊起来,变成了「22」。
在你脱口而出这句话的瞬间,你看到马券边缘上的数字再次突兀地变成了「21」。
这一刻,你什么都明白了。
他喝了猫头鹰幸运水,24次强运已经开始了。
早知道你也干一瓶了。
“好了,虽然有点老套,最后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在你怔然注视着马券边缘那个模糊不清的数字时,前额感到一阵冰冷,漆黑的枪口抵在了你的额头上。
伏黑先生对你笑了笑,笑容里有种对将死之人特有的温柔:“……写在便签上留给这家的主人也可以,肯定有话想留给那个男人吧?”
“我知道了。”
你抿了下唇,视线在窗台上转了一圈,用铅笔在稿纸反面写了几行字,然后对伏黑先生举起双手,做出毫不抵抗的姿态。
“「关东煮的萝卜煮熟后放进冷酱汁能更快入味」、不错嘛,很务实的留言。”伏黑先生把稿纸背面的字读了一遍,又放回窗台上:
“转生顺利,天草小姐。”
你闭上眼睛,听见了扳机咔哒的响声。
——但没有子弹射.出。
就在那顷刻间,你猛然俯身,以窗台台面为支撑点发力撑起身子,用体操运动员般的轻盈柔韧从窗口细小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踩到地面的瞬间,你立即反身去踢他的膝窝,却落了个空。
这种速度已经很快了,看在普通人的眼里甚至连残影都无法看清。他是怎么躲开的?
你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想。
电光火石间你意识到的事情只有一个:敌人超乎想象的强。
一下扑空,你反应极快伸手抓住一侧的栏杆腾空而起,在空中半旋调整角度,试图从背后用胳膊去勒他的脖子。
于此同时,房间内不知哪个角落发出噗呲一声扎破东西的声响。一根黑色铁线左右翻转撞翻了不少东西,在进入你视线的那一刻,立刻精准直接地朝窗外飞射而出。
制造武器是以灵魂宝石为起点的,变身状态下能够近身制造武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只能这样让武器自动寻路了。
左臂锁住他脖子的下一秒,铁线后随而至。
「靠这筋肉好硬,里面没加钢筋吧?」
来不及再凝成威力更大的形态,你只好祈祷能顺顺利利割断他的脖子。
铁线要顺着你意识直切而过时,看上去「反应迟缓」的伏黑先生突然猛地后退两步,靠在护栏上就这么翻身倒向楼下。
诶?
视野内景物从廊道转成天空的瞬间,你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对时间流速的感知都变慢了。
「这里不是五楼吗?」
「……人跳楼应该是会死的吧?」
“为、——”
疑惑还没能说出口,数秒间就坠落至地面,背后传来的巨大冲击力恍惚间让人产生错觉,感觉像是从正面被狠狠锤飞了一样。
对地面造成的冲击力暂且不提,你甚至产生了幻听,觉得被迫规律饮食好几天才养好的人体重要的骨头,咔嚓咔嚓全在耳朵边断掉了。
眼前像是失去信号的电视机,黑一阵白一阵交替闪烁了一会儿,你才渐渐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
被垫在下面的是你。
光是你自己的话,摔下来的高度再加一倍都不会这么惨。
你很不爽地在心里埋怨了几句,头上在这时落下了一层阴影。
伏黑先生好好地站在你的旁边,在你仰头看过去时,他对你露出一个爽朗到叫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身体素质这不挺好吗?”
你:“……不如你好。你是异能力者吗?”
一般来说人从五楼跳下来会什么事都没有吗?总不能是人类进化了没带你。
“我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普通人而已,”伏黑先生说这话时笑容里有几分恶意,却不像是针对你的。
他俯下身来,捏着你的下巴叫你抬起脸,对着你的眼睛来回审视了几遍,又特地侧开身迎着光照了照,像在灯下鉴别宝石黄金的典当行商人。
他的指腹上覆着一层茧,磨得你脸很不舒服。
“看什么呢?”
你挣开他的手,语气极差地问。
他回答:“委托人说不必杀死你,只要拿走一块和你瞳色一样的宝石就行。”
你:“……”
神子柴你行,你他妈什么都往外说。
你既没有悲叹之种,身体也不在最佳状态。就刚才过的那一两招来看,胜算不大。本来还想试试装死,这回也彻底泡汤了。
你问:“她给你多少,我出双倍。”
伏黑先生看了你一眼:“3亿6400万。”
翻一番七个亿。
你:“啊那算了。”
“是吗。”伏黑先生的嘴角一直微微勾着,居高临下的笑容叫人捉摸不透:“那要怎么办?”
“……会给你的,”你叹了口气:“不过要去远一点的地方。”
伏黑先生饶有兴趣:“为什么?”
“没了那东西我会死,”你一摊手:“死在这里会影响房价的。”
灵魂宝石根本不存在「找不到」这一说。只要能感应到就能驱使它制造出武器来,只是你不愿意去找罢了。
楼上的房间果然被弄得乱乱的,糖果盒子翻开倒在地上,五颜六色的糖果洒了一地。你捡起来放回架子上,就在那旁边,发现了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光的灵魂宝石。
织田先生还在上面给你加了一个小小的蓝色防尘套,弄得看上去有点土气。
“不好看。”
你的唇角无意识勾了勾,把防尘套取下来,珍而重之地摆在了糖罐子的旁边。
尽可能地把家具复位,至于那些被铁线硬生生捅坏了的榻榻米和用品,你转身对倚在门框上的伏黑先生伸出手。
他看看你的手心:“干嘛?”
“给我钱。”
被人这么理直气壮地要钱对他来说可能是第一次吧,伏黑先生新奇地打量了你一会儿:“没有。”
“看在我这么配合的份上,”你冷笑一下:“你今天在赌马场赢了一大笔钱吧?从那里面支一点给我。”
马券上的起始数字不是「24」而是「23」,证明在喝过幸运水到来你这里之间,他用掉了一次幸运机会。大概率是在赌马场赢了不少钱。
你们两个互相对视着,谁也不肯先移开目光。最后还是他受不了僵持,非常不爽地啧了一声,取出一沓崭新的纸钞给你。
大约三十万左右的样子。
你把钱和那张写了留言的稿纸一起放到桌上,用墨水瓶压好,又添了一句:
「我走了,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再见。」
起码在最后做得像样一点。
下楼梯的时候,伏黑先生走在前面,你跟在后面。这里的楼梯吱呀吱呀地响,好像随时会断裂一样。
你看着逐渐落下的夕阳,神游天外。
“后悔了?”
在你望着楼梯外的天空出神时,伏黑先生停下来问,他的的视线幽幽落在你脸上,意味不明。
“没有我可以后悔的余地。”你收回视线,冲他微笑了一下:“伏黑先生,你相信命运吗?”
你相信人能预感到自己的死期。
很小的时候你就听老人说过,独处的时候感觉被谁注视着时,不要害怕,因为那是未来濒死的你在透过走马灯回顾自己的一生。
独自一人的时候,你会坐在很高的地方看着远处发呆。想着未来的自己是不是也在看着此刻的你,那时的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你会什么时候死,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
这些问题你能坐在那里想一整天,所以并不经常感到孤独。
可最近,这种感觉消失了。
来到这里的很多个晚上,你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一遍又一遍回想脑海里仅存的记忆。
于是你明白,死期将至。
这种感觉无法向任何人倾诉,你只能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直到这天真正到来,你反而感到坦然。
“街头骗子那套骗人的说法,我没兴趣。”
伏黑先生的笑容消失了,他定定地看了你一会儿,转身下楼。
命运从不撒谎。它只是闭口不言,而后骤然而至。
你耸了耸肩,加快速度追上去。还有两层到楼下,你亦步亦趋地跟在伏黑先生后面,掏出手机来打算趁这期间把上面的东西都删掉。
啊不过,你正要退论坛账号的时候,点进去查看了后台的回复提示。
靠,那个逗号还在骂你。
你捏紧了手机,在生命最后几分钟绞尽脑汁思考要怎么骂回去才能安心上路。没想到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你直接撞上了他的后背。
他背上的肌肉也相当紧实,撞得你鼻子有点疼。
“突然停下来干嘛?”
“有人要上楼我有什么办法?”伏黑先生同样不客气地回答你,然后换上他那种浮于表面的敬语口吻:“不好意思,能让我们先过吗?”
楼梯很窄,就算侧身也很难让两人同时通过。不过你们已经下到了最后一层,那个上楼的人愿意退下去让一下的话,还是能正常通过的。
那个人被伏黑的身体挡住了,你只听见一声「不好意思」,然后是转身下楼的声音。
是名男性,而且声音非常耳熟。
夕阳下飞过的乌鸦在这时突然凄厉地叫了一声,你的心猛地一跳。
那个人退下楼梯,又让出入口的地方。隔着生锈的楼梯栅栏,你看清了他的脸。
你心里暗道声不妙,想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赶快离开。但对方对视线也相当敏感,锐利的目光转瞬间看向了你。
下一秒,那双钴蓝色瞳孔里的寒意全化为了茫然。
“……彩加?”少年的视线在你和前面的伏黑先生身上来回扫了几遍,才不确定地出声:“你要和这个人出门吗?”
“不,”在伏黑先生张嘴之前,你迅速做出判断,截住了话头:“我和这位先生不认识。”
“那你——”
“我出门打酱油。”
“啊?呃,嗯。”
分了十几天的新鲜前男友表情看起来更迷惑了,他可能是没想明白这里为什么会出现酱油,但最后还是坚强地找回了最初的思路,问:
“那你什么时候方便……可以和我单独聊一会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