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通话, 中原中也收起手机后又焦躁地在空房间里来回走了好几趟，才勉强压下情绪。
他这个年纪，就算在人前表现得再怎么持重, 性格里总还残存着几分躁动。
他能在十八岁前忍住不碰烟酒，等到成年后就迅速学了个遍；也能在电话里温柔稳重地纾解完女友的心情，合上手机就火急火燎恨不得立刻翘班去见她。
可惜现在正是要紧关头，他就算想走，也得找到能顶班的人过来。
港口黑手党在横滨的发展势头近年来的确大好, 不过近期似乎到了瓶颈，在一些事情上竟然会产生有心无力的感觉。
尤其借着这次宴会试探了很多方面的意图，他才发现暗中蠢蠢欲动的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特别是工藤会, 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批攻击系异能力者, 一改往日唯港口黑手党马首是瞻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
中原中也觉得，首领对待工藤会的态度警惕得不太正常，但他对森鸥外有足够的信任, 觉得其中必定有一番道理在。
「不过，她刚才在电话里好像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返回酒店高层的路上, 中原中也出神地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 有点心不在焉。
自从有了正式交往对象后, 他的注意力就不可控制地发生了较大转移。
女友很可爱, 相处起来也很舒服。可是那种美, 是一种相当不安定的美丽。她就像大半底座都悬空在桌外的漂亮瓷偶，人们一边注意着她的美, 一边无法控制地担心她会不会掉下来摔个粉碎。
有的人想把她收回架子上细心保存, 有人则会为不知何时到来的毁灭而兴奋。
而中原中也只是觉得, 自己没办法长时间从她身上移开目光。说是爱操心也好, 掌控欲强也好，他心里总有种隐隐的担忧，觉得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哪怕一瞬，说不定就会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频繁的电话、短信和网聊，其中也有放心不下的因素在。
她虽然看起来强硬，本质却过于单纯，只是一味在追寻快乐。不管是多大的事情，只要稍微哄一哄都能轻易转移她的注意力。
越是相处，他就越觉得他们两个能交往说不定是一连串巧合产生的奇迹，因为她似乎真的太好骗了，中原中也都怀疑街上随便一个人过来向她告白，她说不定都会觉得有趣而答应下来。
原本可能性最高的发展，大概就是她兴冲冲在论坛上发「交到新男友」的帖子，而他可能连面都没和她碰上。
他在庆幸的同时，心里也忍不住抱怨这场加班来得不是时候。
明明早上他打过去的时候，语气还好好的。为什么过了一两个小时就在电话里哭了？
这中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连续两天通宵的中原中也越思考、耐心就越是濒临极限。等到电梯门伴随提示音开启的时候，他气势十足地迈步出去，下定决心等会儿太宰治来了说什么都要把对方留下换班。
他必须要去见她一面。
年轻的准干部心思重重地穿过走廊，拐进了临时被改成会议室的客房。五大干部之一的尾崎红叶也在场，收起手机对他笑了笑：“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吗？”
“啊，暂时没事了，大姐头。”
对方穿着和服打电话的样子，无论看几次都叫人适应不了，中原中也停顿了一下才回答：“等太宰来了之后，我可能要稍微出去一趟。”
长相艳丽的和服女子含笑点头：“可以的。”
尾崎红叶说话的腔调措辞与常人不同，声音拉得轻缓而稍长，跟有谱好的韵律似的，拖长了的尾音慢悠悠地止住，像酿了数年的香醇好酒，听着就叫人心醉了。连自称也是「奴家」这样的游郭用语。
从头到脚，就像是从过去吉原里走出来的女子，绽放只是为了等人采撷。
中原中也有时候在监控室之类现代气息浓厚的地方看见她，每每都会生出时空错乱之感。
不过他自从进入黑手党，就是先从尾崎红叶的直属部队开始，对方算是他的长辈，对这种古今交错的感觉多少有了抗性。
中原中也对上司点头回礼，继而心乱如麻地在床上坐下。
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更注意不到整间屋子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看他，不到一分钟就换了好几个坐姿，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让秘书把后藤喊了进来。
中原中也加班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是直属部下后藤代替他前往学校，帮忙转交一些东西之类的。
后藤生性平和，天草似乎对他也没什么防备之心。但是据他所说，早上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那、微表情之类的呢？”
为了避免其他人听见，中原中也拉着后藤到房间的另一角，压低声音问：“或者说、她身边有没有出现什么可疑人物？”
后藤：……
现在是在搞什么，捉奸吗？
天草小姐出轨了？
后藤看看上司急切的表情，再转头看看身后一屋子支起耳朵等着听后续的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里痛骂只顾着听八卦的同事。
他们都不觉得现在太安静了吗？好歹弄出点声音来啊，不然这么尴尬他怎么好意思张口？
最后还是尾崎红叶对他使了个颜色，提高声音吩咐：“好了，叫轮班的人进来交接吧。”
这一班已经结束工作的文员依依不舍地有序退出，紧接着推门进来的是一队负责安检的武斗派人员，他们负责在换班的间隙重新检查房间有没有被安装监听器之类、可能导致机密泄露的器材。
虽然是住房临时改造成的会议室，港口黑手党仍然秉持着一贯的小心谨慎，特地选择中间的楼层：防弹玻璃，窗外没有任何管道、空调外机之类可供落脚的设施，窗帘紧闭。
加上每两小时一次的室内排查，除非是能停在半空的异能力者，不然这个房间就是固若金汤。
“打扰了，中原大人。”
按照要求，中原中也所在的角落也要进行检查。中原中也点头说了句「辛苦」，打算和部下换个地方谈话时，异变陡生。
那面严实拉着遮光布的窗户，中心的某一点似乎受到了从外部开始的撞击，狠而快，蛛丝般的裂纹不过半秒瞬间爬满了整张玻璃。
伴着清脆的碎裂声，正午时分阳光下无数闪着光的玻璃碎片与风一起朝屋内涌入，遮光帘布猎猎飞起，有个背着光的身影自空中闯入。
“敌袭！”
在窗户破碎前，尾崎红叶就反应极快地从床上站起，厉声高喝：“叫增援来，把东西搬走！”
袭击者的动作同样奇快无比。尾崎红叶在说后面半句话时，和服金色夜叉就已经开始迎敌，她本人同样取出短剑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内不绝于耳。
尾崎红叶是一名攻击系异能力者，其异能力「金色夜叉」是操纵着棍剑的异形，攻速能快到剑的残影填满空间的程度。
毫不夸张地说，哪怕是面对一只军队同时开火，金色夜叉也能在密集的弹火下保护主人安全吧，更别提现在的敌人仅有一人。
可是袭击者似乎同样意识到了这点。
操纵着数条游蛇般灵巧的黑色铁线的袭击者，在发现不能利用人眼无法看清的攻速取得优势后，果断开始增加铁线的数量。
最初只有五六条拇指粗的铁线，迅速以指数爆炸般的速度开始增殖。每根都有数米长的铁线，在灵活高速移动的情况下，竟然还能避开彼此冲撞、不断增加数量！
要怎样的技巧才能做到、？！
尾崎红叶一瞬间瞳孔放大，常年培养出的战斗本能叫她下意识感觉不妙，迅速将金色夜叉召回自己身边。
事实证明证明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空中游曳的铁线数量不断增加，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狭小的房间反而成了对方的优势。
像是黑色铁汁被灌进这间小小的房子似的。
四分之一，一半，全部、！
从破窗而入到黑色铁线挤满整个房间——字面意义上的挤满，假如不是异能力仍然在高速防守，尾崎红叶甚至找不到可供挥剑的空间，这一切的发生不超过十秒钟。
所幸那仿佛被吞入巨兽腹中的完全漆黑只持续了很短一瞬，很快又像幻觉般全数散去。
完全破裂的落地窗，太阳，不断灌进来的冷风。
「是、幻觉吗？」
尾崎红叶有刹那间的恍惚，不过很快稳定心神：“中也，你怎么样了？！”
这场奇袭，之所以对港口黑手党打击了个正着，可以说有一半的责任在中原准干部没有立即做出迎击反应上。
房间内一片狼藉，地上的文件全都成了碎纸不断飞舞。除了两名高层，其余人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不过中原中也很确定，他们并没有死，只是被打晕过去了。
因为他认识袭击者。
他前一刻还放心不下的可爱女友，此刻脸颊泛红双眼含泪，委屈地抿着唇去撩开行灯袴的下摆，露出左腿上镶嵌着与她瞳孔同色的宝石。
那颗宝石已经黑了大半。
她用一颗黑色圆球状的小玩意儿贴在上面，在一片刺耳的警报声中问：“中也，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被仙人跳了？”
“没关系，我已经把他们都打倒了，你别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