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后果就是腰酸背痛。
封游撑着手, 好不容易认清了眼前的事物, 却发现妖怪们竟然还没全部离开。
见封游终于醒来了,领头手里拿着书的有乐斋蹭蹭蹭就跑过来,揽住封游的肩膀试图套近乎。
“封游兄——凭咱们的关系……”
封游打住他的话,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停, 有乐斋, 你好好说话。”
昨晚就能直接把他灌醉的妖怪,这个时候套近乎肯定不是表面上的模样, 估计暗地里又在打什么小心思呢。
有乐斋向封游展示了一下书里的批注。
“那个……既然要讲将军大人,当然少不开咱们妖怪啦, 封游兄如此大智慧之人, 一定看得出来我们想参与故事的决心吧!”
感情这事是让他在小说里,给妖怪们加点戏份。
竟然已经贴心地给他加了批注。
“吵吵闹闹的。”封游无可奈何地按了按眉心。
在众妖怪殷切的视线之中, 封游只好点了点头。
“行行行,随你们的批注来。”
打架就打架好了, 封游又不是没看过,也对妖怪们的幼稚心理有了一定的了解。
但没想到,这群妖怪, 光顾着打架就算了, 竟然一点都没注意到晚上仍旧在睡觉的他——好歹把睡着了的他搬回屋子里吧?就算不搬, 给床被子也好啊。
察觉到封游心中发散的怨气, 一些相熟的妖怪笑眯眯地凑过来。
“封游兄,知道你想看,送给你一场百鬼夜行,如何?”
“虽然是白天, 但也不是不能再来一场嘛。”
“得了吧。”
封游抱起胳膊, 看着问话的笹百合, 神情似笑非笑。
封游体质并非常人,虽然昨晚醉得不轻了但因为酒量差,也没有喝得太多,早上稍微不舒服点很快就过去了。
但这群喝了一整晚酒、还为了争夺批注权打了一晚上的妖怪们可不一样。
真要让他们来一场遮天蔽日的百鬼……封游望了望窗外圆滚滚的太阳,嗯,百鬼日行,真怕这群大妖怪在普通人的惊恐注视下从天下掉下来,醉晕在他们面前。
虽然他是挺想看的,但还不想收拾这群醉妖怪之后的烂摊子。
送走这群不靠谱的大妖怪,封游揉了揉胳膊,舒适地靠在沙发上,刚惬意地打开手中的书,表情就凝固在了脸上。
大妖怪们自诩风雅居士,重点都不在风雅居士上,而是在自诩。
妖怪们争强弱,都是以妖力为主,有的时候嘛,尤其是文化水平这一点,不能要求太高。
鬼族、天狗、妖狸、狐仙,无论是哪一种族,水平上下限相差都极其高。
所以,封游手中的本子里的内容到底做上了什么样子的批注,简直可想而知。
看着本子上稀里糊涂,字丑得出奇的某些字迹,连封游都没能忍住抽了抽嘴角。
封游用力地闭上眼睛,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后才睁开眼睛,从第一行字迹开始看起。
「天狗一族,是稻妻妖怪里跑得最快的,无论是族长还是族内的大将,连殿下都经常夸奖。」
毫无疑问,这估计是笹百合写的,这位天狗大将,长的倒是清秀,字也没像别的妖怪那么难看,让封游心情舒畅了不少。
但紧接着下一行,这一行清秀的字迹就被人胡乱地划掉,另一行字迹格外嚣张的字迹补充在边上;
这两个人竟然直接在本子上吵起来了。
——胡说八道,上次我和你们族长竞足的时候就没有跑得比我快!
——狐斋宫住口,那是族长让了你好几分,不要再得意了!
——略略略,输了就是输了,反正天狗姐姐也觉得我赢啦~
——你……能不能保持一点身为宫司的谦逊?!希望小神子可别学了你的样子。
封游面无表情地划过这一页。
「鬼族骁勇善战,御舆千代更加厉害!什么时候将军大人也能来找我练刀呢,呜。」
很好,封游神色更加平静了些,这是鬼族的千代写的。
明显属于狐斋宫的笔迹倒是收敛了不少,非常正常地在旁边画了个狐狸小人。
再往后看,妖怪们争着在雷电将军面前吹嘘自己就算了,竟然一边吹还要一边拉踩别的妖怪,拉踩就算了,直接在别的妖怪的留言下对骂。
封游目光早已接近木然。
从笔迹里就看得出来,他们昨晚估计为了抢笔,没少打架。
写的最多的那个,估计是这场比赛里最终的胜利者。
封游干脆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的观感比前几页乌压压一片的备注好得多——但也只是和前几页相比。
一只狐狸的爪印清晰地印在了中央,整页纸的中央。
狐斋宫甚至还有心情在那点评一句:很好,看样子小神子比前一天又长大了一天!
封游冷着脸啪地一声合起了手中的书。
这些大妖怪可真是……
封游非常头疼,抵住额头想了好一会。
感觉都不需要再继续写小说了,干脆就让妖怪们把笔迹留在这算了。
吵吵闹闹的,格外有活力。
难怪稻妻又有妖怪们办的祭典、又有各种妖怪们的活动。
感情都是精力过于旺盛,一定要拉上朋友到处玩儿呗。
连在书里写批注都能吵起来。
封游叹气,把书放了起来。
不过到底是无心插柳,这本有着大妖怪们的笔迹的小说,纪念的价值远比封游真的编一本来的好。
也算省了他不少功夫。
上次听影无意中提起过现在的局势。
原本互不干涉的海祇岛突然开始干预附近的海域。
看来奥罗巴斯已经因为窥见《日月前事》这本书,而计划牺牲自己,来保全海祇一族的国民。
曾经在璃月外海盘踞过一阵的奥罗巴斯,不会不明白这本禁书背后代表的什么。
他的自愿死亡,也只是稻妻的一个开始罢了。
自天狗的大将笹百合于海祇一站中战死,雷电影身边的友人一个一个开始离她远去,尤其是在因深渊而起的漆黑兽潮之中。
雷电真瞒下了天理的召集,独身前往了重灾之中的坎瑞亚。
刚刚吵吵闹闹的那些大妖怪,几乎全部因抵御侵袭,死在这一场灾难之中,包括鸣神大社的宫司,白辰一脉最尊贵的主母,狐斋宫。
稻妻真正的高端战力,自那以后,消失殆尽,徒留雷电影一人。
不愿再面对失去的影,终于还是选择了追求永恒的道路——她已经不想再继续面对那些失去,只想让早已在灾难中千疮百孔的稻妻维持现状。
因为前进一步,就会失去什么;瞬间的美好,终究只是瞬间,她和稻妻,都已经不能再承受失去的痛苦了。
封游摩挲过桌边的木纹,垂眸细想。
此刻,这一场改变稻妻历史的节点,也才是刚刚拉开帷幕。
那些妖怪,也刚刚才于他共饮结束。
“封游先生,怎么还坐在位置上呀?坐着多累,还是躺着好。”
狐斋宫送走了鸣神大社内所有来做客的妖怪后,回到了社内。
但封游还是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和她离开前一个姿势。
于是狐斋宫很轻快地朝封游打了个招呼。
难怪连殿下她都会唤这位青年叫做封游先生,他写的故事确实非常有趣。
狐斋宫还挺期待看到成品的。
在看到封游神色的时候,狐斋宫意外地扬眉,更加好奇。
“怎么这么一副严肃的样子啊,真是难得。”
“唉。”封游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如实回答,“当然是想见血亲了。”
狐斋宫被噎了一下:“别光说啊,哪天也把血亲带来给我们看看嘛。”
“我们白辰一族,可是很喜欢听话乖巧……呃,还柔弱的漂亮小姑娘和清秀少年啦。”
当然,最好是真的柔弱。
封游微微仰头,摆出一副深沉的姿势:“能见,但是不给你看。”
没等狐斋宫说话,封游继续说下去。
“我的血亲这么单纯,万一被坏狐狸骗了怎么办?”
稻妻的时间线,对封游来说确实十分特殊。
他此前去的璃月和蒙德,所说都是互不干扰的单独变量,但那个时候的提瓦特,就算存在坎瑞亚,坎瑞亚里也没有他血亲留下的足迹。
现在的稻妻不一样。
他的血亲,确确实实在提瓦特进行游历。
在漆黑兽潮席卷提瓦特之前,他的血亲就已经在坎瑞亚度过了一段时间,直到坎瑞亚灭国,带着另一个沉睡的血亲离开提瓦特时,便被天理的维系者拦了下来。
在血亲分离的时候,被深渊的力量蒙骗,成为深渊的继承者,而另一位,则在五百年后的时间苏醒,成为了旅行者。
提瓦特的记忆并不靠谱,在无数轮回之中,产生的变数实在太多。
走遍七国、记录旅途的见闻,同样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在降临者心中留下应有的沉淀。
因为,提瓦特的文本、记录,都是可以被世界树修改的。
但修改并不能改变发生的事实,由地脉维持的提瓦特世界终究还是太过于脆弱,不是真正稳定的单独世界。
神之眼持有者也好、最后登上的天空岛也好,维持提瓦特运转的地脉也好。
都无法掩盖天理之下不断轮回的世界。
无论是深渊公主和旅行者空的故事,还是深渊王子和旅行者荧的故事,也都是在提瓦特中不变的轮回。
倘若按照既定的轨迹,当勇者救出了公主,又将继续重新进行轮回,下一次的旅行,就将是勇者拯救王子。
这些都是同时发生的事情,无论在哪一个提瓦特的命运轨迹上,最终他的血亲都要迎来最后的一场对峙。
封游在无数场观测之中,都瞥见了这最后的结局。
——向着星辰与深渊。
提瓦特冒险家协会的口号的内容。
星辰与深渊,并非是一对反义词,提瓦特真正的星空,正处于深渊之下。
由于提瓦特世界本身的不稳定性,涉及世界真相的禁忌知识即被此地的人命为深渊,深渊的力量对脆弱的世界腐蚀性实在太大。
坎瑞亚灭亡的原因并非他们不信神明,过于放肆的研究触及了世界的底层秘密,借助深渊力量扩张国土的时候却遭到了深渊本身的反噬。
坎瑞亚组织国内最精锐的骑士和前沿的科技,试图将深渊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可惜漆黑的力量天生压制提瓦特的生灵。
坎瑞亚无法仅凭自己的力量将深渊可控,禁忌的力量自坎瑞亚起,弥漫至整个提瓦特。
几乎是同时,七国内都遭到了深渊力量的侵蚀;
而天理,召集了七国的所有执政,前往坎瑞亚,处理深渊的源头。
坎瑞亚内所有的国民,都遭受了来自天理的惩罚。
血脉纯正的坎瑞亚后人遭受了不死的诅咒,这一类大多加入了深渊教团;而另一部分有着其他魔神血脉的坎瑞亚国民,便在逃亡的过程中全部变成了另一种魔物,即丘丘人。
深渊的力量正如它显现出来的样子,漆黑可怖,不是寻常人可控。
他的血亲,亦是因为仇恨,被深渊所蒙骗。
“要是哪天碰见我的血亲,怎么说也得送点见面礼什么的吧?”
他的弟弟妹妹,那么乖,又那么可爱。
和屑一点都沾不上边。
封游往常用这种开玩笑的语气说话的样子,并不少见。
所以连洞察人心的狐斋宫都没能看出来,封游此时说的话确实是真话,还是很真情流露的真话。
狐斋宫听完,跟朋友间打趣一样:“行啊,要是有机会,我送你血亲几只漂亮的小狐狸养养~”
狐斋宫全当封游在开玩笑,但话里许下的承诺,却不是假话。
不过封游也乐得看见她们不当真,一切都会变好的,没有让开心的人变难过的必要。
这一直都是封游的坚持。
没有必要,让轻松的人再次背负上枷锁。
这些枷锁,他有能力独自面对。
“嗯。”封游语气轻松,金眸轻敛,单手撑起下巴,遮住眼中的微微光芒,“我等着那天。”
等着再次见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