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游大人——”
熟悉又活泼的声音像是约定好一样在窗台下面响起来。
躺在洞天屋顶上的封游掀开那本盖在脸上遮太阳、由白日做梦真君著就的书本, 伸了个懒腰,轻巧地翻身跳下去。
摩拉克斯借了一部分力量给他,他当然得此恢复了原本的形态。
旁人看见恢复了正常的封游, 虽然面上不说,但内心却很明显地有着失落之意。
唉,可惜还没有眼疾手快捏一把团子。
头顶的一簇金发调皮地翘起来,封游也不管它, 眼底带着笑, 看着每天都来找他的阿萍。
“没想到竟然晚上了?”
“要不是我来叫封游大人, 您是不是又要在屋顶上睡到天亮啦?”
封游把书本放回窗台里,让纸鹤收好。
“好, 我赔罪就是。”
“阿萍今天还想听些什么东西?”
阿萍借着封游的纵容,高兴地跳到他边上去:“今天想听……公主和她的旅伴一起游历的故事!”
“哦,这个啊。”
不知道戳中了封游的哪一个点,脸上的笑容突然淡了一点, 眼底似乎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情绪。
“还是换一个吧。”
兴高采烈的姑娘闻言有些失望:“欸?”
封游说:“换一个, 不如就说……公主的旅伴被公主的哥哥套上麻袋揍了一顿的故事?”
阿萍立刻拍手:“好啊,这个也好!”
等讲完了故事,封游和她便来到了魈的住所。
虽是住所, 却也不然,准确来说, 是一个能够绝对能找到魈的地方。
歌尘浪市立刻贴心地离开。
在她离开后不久, 魈便出现在封游的面前。
“……本应该处理今晚格外躁动的业障的。”
“帝君他们都处理好了在外的乱世,已经启程回璃月港,我怎可以在繁忙之夜, 如此闲散。”
魈见到封游过来, 却垂眼, 怎么看都不是一副高兴的样子。
一年之末,也是这些处理妖邪的夜叉一天之中最为繁忙的一天。
在除旧迎新之际,那些早已消散的魔神也同样在半梦半醒之间激起了规模庞大的污秽。
如果不是魈的那几位同伴强制性地把魈送了回来,恐怕这位老是习惯于逞强的少年仙人,要彻夜厮杀至天亮了。
但被送回来的魈却很不高兴,恐怕让他在这一夜晚休息一天,比彻底厮杀中精疲力劲还要难受。
封游当天和他见面的时候,魈见到恢复正常体型的封游也没有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处理完伤口便继续他的日常修行去了。
封游背着手,含笑看着他:“年轻人嘛,要好好听地长辈的话。”
“别老是和自己较劲,对吧。”
还没等魈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封游就立刻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带你去看看霄灯,如何?”
魈没有听说过今晚会有什么组织放霄灯的活动。
但魈还是跟着封游一同去了。
此刻正值夜晚,更远处的山坡之下扬起归家的旗帜,有几盏照明的灯光置于前方领路。
那些离家许久的千岩军们,终于在这一晚上归了家。
天辉砦山顶上高得好像要和天空夜幕相接连,陡峭的石坡上安静无比,唯有风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我记得摩拉克斯和我说起过,这些夜晚的灯。”
封游坐在山坡顶上,没什么架子地随意半倚靠着身后的岩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魈说着话。
魈原本手中正拿着代表着斩妖邪的傩面,听到封游的声音,便转头静静地看着他。
“那些在外厮杀的战士夜晚回家时,会看不清脚边的路,漆黑的路途两旁也自然有着不怀好意的妖邪觊觎。”
难得听见封游这么正经的讲故事。
“于是等待着那些战士归家的人,便会在夜里放飞明亮的灯。”
低头看向山脚处的璃月港时,那些本该在这个时候早早熄灭的蜡烛依旧还亮着,从薄薄的窗户纸上透出明亮的灯光。
再仔细看着窗前,人影憧憧,似乎在家中处理什么东西一样。
“那些飞于云霄之上的灯火,是为了让那些厮杀的战士不迷失回家的方向,也是让他们不迷失自己的心。”
话音刚落,璃月港内便零星有几户人家打开了门,取出特意制好的霄灯,点上蜡烛,再抬高霄灯松开手。
霄灯之中微弱但不渺小的火光照亮一方空间,于夜幕之中看,就如荧荧微光一样。
“只有那么几盏灯火而已,有点可惜。”
封游的话里明显还有别的意思,魈视线余光之处,正好看见封游手中的元素能量,正安静地点亮着两人的侧脸。
这些光亮一如初见面的那般温暖。
“正好,送他们些吧。”
封游看着手中浅色的光芒,神色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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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一行人返回璃月港的行程已经持续了有段时日了。
虽然路途不遥远,但沿途依旧有许多趁机埋伏的妖邪魔物,它们不敢在魔神战场上对决,但在这些结束厮杀的战士们回家的路上却敢出手,或者说,这本就是魔神战争中的一环吧。
所以,即使是有仙人一同护送,紧赶慢赶,终于还是赶上一年之末。
前几天刚下过雨,路上的泥土混杂着被踏碎的杂草,泥泞不堪。
周边人群的沉重的喘息声也昭示着连夜跋涉的疲惫感,更不用提最中间那些被担架一同带回来的受伤人群压抑着的痛呼声。
人群的情绪也从一开始的终于可以回家了的放松,到了连夜赶路的麻木,只能偶尔从疲惫的眼底窥见一点终于可以回家的欣喜之意。
岩王帝君自然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
摩拉克斯向来自诩磐石,要让他说自己多少出众,那也可能是记性更好一些的磐石。
即使在战场上面对昔日盟友的背叛、一同喝过酒的好友的逝去,他也不会在那一刻动摇——也许只会记在心里,成为往昔时刻的经历而已。
但他一直都会被这些普通的百姓做出的行为而动容。
摩拉克斯坚定契约之道,却不会古板守旧;他本就是有感于苍生苦楚,才会选择逐鹿这一方土地,并非受到他人的影响或者置喙。
移霄导天皱着眉,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虑,询问岩王帝君:“帝君,我们该如何……”
摩拉克斯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抬头看向了璃月港的天空。
整个提瓦特的天空自然是一样的,即使他们还没有走回到璃月港,也依旧能从远方眺望那一处荧光点点的夜幕。
“那是霄灯吗?”他顺着摩拉克斯的视线一同往璃月港看去,仙人的视力向来是极好的,“也好,可惜,太少了点。”
原本移霄导天还以为,岩王帝君不打算再继续开口,却在自己话音落下时,听见他淡然的声音。
不响,却沉稳地足以抚平不安的心。
“再等等吧。”
“马上……就能多起来了。”
路途疲惫的千岩军依旧在行进之中,沉默却没有颓唐,步伐也依旧整齐,不显散乱。
在十分默契的呼吸声中,突然出现一道惊喜的声音,是很突兀的:
“喂,你们快看那边!”
领头的人皱了皱眉,呵斥了一句:“不要大声喧哗。”
这道呵斥声倒不是因为硬性要求,而是以另一种方式让周围的人少说话,保存体力继续赶路才行。
“不是。”被呵斥的人却没有怎么害怕,继续拉了拉周边人的衣袖,“看璃月港的天空,那边是家!”
如果只是玩笑,开一个便不会继续再说,这么认真的表情自然不会只是为了打趣。
众人一同看向那边曾经一度觉得遥远的天空。
暮色之中,数盏明亮的霄灯化作之中的点点繁星。
照亮的不只是璃月港那一方的建筑与天空,原本漆黑无比的夜色也如被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
明明挂在天空之中远得很的霄灯,在他们看来,却仿佛触手可及,正如霄灯指引着的家的方向。
普通人看不清的光芒无声地落入体内,恢复着散去的体力和尚未痊愈的旧伤。
几人的眼底里也同样倒映出一片灯光。
“我……我好像看见我家了。”
“真好看的灯啊……”
“我想,快点回家了。”
众人都被突然的惊喜砸中,喧闹了一阵,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没有明确地说明要加快步伐,但明显地感受出来队伍加快了的前进脚步。
士气也不再如往常颓唐,即使没有明说,也清晰地看到众人眼底的亟盼之情。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霄灯?”
这时候漂亮的霄灯自然是好事,但也来得太过惊喜了一些。
正当移霄导天高兴地看向摩拉克斯,想要一同分享这个喜悦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摩拉克斯此时,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高兴。
不过移霄导天却以为,是自己不该妄图揣测岩王帝君的情绪,也许是帝君非常沉稳,不像他那么情绪外露也说不定?
“寻常人家制作的霄灯,可不会……唔,算了。”
移霄导天倒是很喜欢这些霄灯:“希望以后每年,也能看见这么好看的霄灯。”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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魈也同样没有想到这些意外亮起来的霄灯,漂亮的灯火倒映在金眸上的样子,格外好看。
连挥之不去的苦闷也在此时松懈了一些。
“封游大人为什么做这些?”
“礼物,礼物嘛。”
魈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数量的霄灯,见到美丽之物欣喜本就是人之常情,虽然他极力避免不让别人看出来他的情绪,但瞒不过熟悉他的人。
封游直接把手搭在魈头顶上,揉了几把头发,不出意外地感受到手下人因为害羞瞬间僵硬起来的身体。
“别这么见外。”封游拍了拍对方的头,神色温柔地看着天空中的霄灯,“我早就想这么干啦。”
临近璃月港的喧嚣声越发明显,想来也是出征在外的人们即将归来。
不是见外。
魈本来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他,但还是沉默了下来。
今天的封游大人……
好像和以往的不太一样。
魈直觉地意识到,他此刻或许不应该过多打扰。
所以他坐在封游边上,敛眸,看着璃月港突然热闹起来的景象。
“好歹,也再多依靠一下身边的同伴吧。”
“当然不是多依靠我的意思了。”
封游捏起一束墨绿色的发丝,看着旁边人安静听话的样子。
虽然比初见时成熟很多,但怎么看都还是有几分挥之不去的青涩,更添少年之气。
这样也挺好的。
“毕竟你的经历特殊,有些事该慢慢教你,但我想,就和他们两人一样,得自己去体验一遍才能留下事物的沉淀。”
正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那两位血亲,封游才会在最后决定这么对魈。
“幼鸟终究是要离开巢穴的,所以和我的血亲一样,放手去做吧。”
他留给魈的力量,自然是能够保证他的生命无忧。
至于别的,得让他自己去经历才行。
“但只有一点,不要老是这么和自己作对。”
“你身边不只是你一个人,还有帝君大人、你的几位夜叉朋友……多依靠依靠他们吧。”
“记住了?”
魈无意识地曲起手指,映照着霄灯的金眸中也满是茫然:“哦……哦。”
魈以为,这只是封游见他最近心烦,而特意想出来安慰他的话。
于是魈抿了抿唇,坦白:“我不会再这么随意地……不负责任了。”
感情什么都没听进去。
封游都快被气死了。
让摩拉克斯自己来教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