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悄咪咪地探头, 把翅膀按在了窗沿处,水墨样式的豆豆眼眨了眨,试图从窗台边上逃跑。
在胜利的前一秒, 即将翻过窗边的那一刻,纸鹤便敏锐地察觉到那凝视着身后的视线。
不动声色, 却好似充满冷漠的杀意。
纸鹤逃跑失败, 带着被当场抓包的凄凉之意,转头看向那一道视线的主人,封游。
披着长袍的青年正抬眼看着纸鹤, 金发散过肩头垂至胸前,手中却执着一支毛笔站于桌前,金眸看着纸鹤的眼神极冷, 但细究之时却同样带着几分凄凉之色。
纸鹤竟然连看家门这项工作都做不好, 不但让魈撞见了如此毁灭清白的一幕, 还让摩拉克斯找上门来和他算账,枉他对其赋予厚望。
毛笔尖蘸上了黑色的墨汁,在纸面处停了太久, 凝成墨珠欲滴不滴。
封游见状, 想要赶紧挪开手中的毛笔, 把它重新放入墨碟里再蘸上一回。
可惜,恰好凝成形状的墨珠在移动之时还是成功滴落了下来, 封游的动作反而不小心直接在铺好的纸张上留下一道明显的墨痕。
——又得重新写一张了。
“真君。”纸鹤摊开翅膀, “你就算再怎么看我,我也不能帮你写这些东西, 帝君专门吩咐过我的。”
封游低着头, 正在处理案牍上被洒出来的墨汁, 还好墨汁没有滴在衣服上。
在有事情忙的时候, 封游便没有什么心情开玩笑,轻声回答了纸鹤的话。
“这我当然知道。”
必须要亲手写完,随便什么东西都行,但主角必须是围绕他这位白日做梦真君才行。
这就是摩拉克斯想好之后,决定的,对封游破坏契约的惩罚。
虽然封游觉得按当时的场景来说,摩拉克斯当时制定的这一个契约,着实有些强买强卖的成分在。
怎么可以把如此理智的契约之事拿给一个神智不清的醉鬼来决定!
喊哥哥和摸祥云尾巴这种选项,摆在封游眼前来决定二选一,封游肯定是会选择全都要嘛。
非常合理的诉求。
但是答应了的事情,确实要做好。
封游皱着眉,试图清理掉纸张上的墨迹,不过好在也只是打草稿的阶段,并不是正式地写故事。
重写一份影响也不会太大。
但……该写点什么好呢?
干脆,和上一本给摩拉克斯的书一样,继续编纂关于若陀的谣言好了!
上一本书里,自己只是写了一个普通的开头,按现在他和若陀如此深厚的关系来讲,着实有些过于普通平淡了一些。
封游扬起一抹笑容,带着阴险的算计之情,落在不知名的人眼里同样异常狡诈。
过于普通平淡的开头,怎么可以配得上英勇无比的若陀龙王!
思及此,封游重新从笔架上取出笔,铺好纸张。
果然,一想到应该如何迫害他亲爱的若陀兄,简直便有文思泉涌之感,下笔定然十分有神。
从地板上爬起来的若陀龙王见状冷笑了一声,目光凝视着封游,似乎在打量从哪个地方下手最好。
这是宰猪崽的眼神。
纸鹤看到突然振奋起来的封游,摇了摇头。
不过还没有等一人一纸鹤继续做出什么动静,门旁传来轻微的动静,是熟悉的人影。
摩拉克斯只是出去了一会,捧回来一杯清茶,端得是清风朗月之姿。
只不过神情倒是没有那么友好,丝毫没有放水的意愿。
“如何?”摩拉克斯伸手拂开悠扬飘起来的水雾,问到,“故事的大致走向想得怎样了?”
哪有一会的功夫就完全想明白的!
封游很想这么问,但对摩拉克斯说谎,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最近过于张扬,封游也觉得该收敛一点。
封游看了看摩拉克斯头上顶着的兜帽,等到摩拉克斯转身露出背后的时候,又没忍住看了看,尾巴一旦化形会出现的位置。
等到摩拉克斯察觉到视线的不对劲时,封游又十分遗憾地把视线收了回来,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摩拉克斯当然看得出来封游脸上的微妙之色,带着探究意味地又询问了一遍。
封游可不敢直接告诉摩拉克斯,他刚刚在想祥云尾巴。
那就只好临时现编一个理由。
封游露出一副十分痛苦的神色:“写不出来了——怎么都写不出来!”
若陀嗤笑一声。
刚刚还看着自己露出一些不怀好意的笑容,可没见封游当时有半分写不出来的痛苦。
不用猜都知道,此人定是在摩拉克斯面前装。
摩拉克斯也懒得揭穿封游浮夸的表演,只是更加淡然地吹了一口手中的茶,坐到了一边。
“食岩之罚,不可违背。”
“不过……”
只是短短的两个字,就为封游引来转机。
摩拉克斯确实想到一件事,还需要封游现在去处理清楚。
“先前我来寻你们时,正巧撞上夺门而出的魈,脸上神色算不得好看……”
封游一直想要忘却的场景突然涌上了脑海,故意压制住的尴尬之情同样升起。
“封游,怎么处理交给你了,好歹也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封游这次是真的痛苦了,神色丝毫不掺假:“万能的岩王大人啊,不如……”
“不行。”摩拉克斯干脆地拒绝了封游的无理请求。
摩拉克斯的下属性格如何,他最清楚。
要是他去直接处理封游的事情,就算这帮如此酷爱闲聊的仙人不敢编排自己,也总会从各种渠道说漏嘴。
如此一来,恐怕若陀龙王和白日做梦真君的民间谣言里……要再加上一位定位不明的岩王帝君了。
摩拉克斯总觉得按照事情的发展,也许他会成为话本里用来棒打鸳鸯的那个定位。
这件事情光是想想参与之后,可能出现的发展,就感觉……
……着实恐怖。
“封游。”摩拉克斯坚定了自己不加入此事的想法,“自己解决。”
语气十分坚定,让人升不起半分想要违背的意愿。
封游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镜子勉强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
最后确保衣服上没有明显的抓痕褶皱之后,再伸手,从袖子里取出发圈的动作一顿,继续若无其事地重新把手揣回了兜里。
他忘了这些天睡了这么久,早就没有再准备新鲜的花朵和树叶来编发圈了。
干脆再趁出门一趟的时候再在路边采点好了。
采不到也没关系,他可以去摩拉克斯书桌前光明正大取一点来。
“对了。”摩拉克斯突然想起一件事,叫住了马上要出门的封游,“先前我告诉你,记载了处理宝箱一事的仙法书籍,已经找到了,你直接……”
摩拉克斯顿住,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过了几秒改口道:
“……之后我会把那本书交给若陀,让若陀带给你。”
言下之意,便是让封游处理事情的时候,说话的方式稍微收敛一点。
流言的另一位当事人会找上门亲自验收成果的。
太遗憾了。
封游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神色。
原本他就没想要把这件事情彻底解释清楚,毕竟都被各位仙人亲眼见到这么多次,干脆再多添加一点流言,沸沸扬扬亦真亦假才好。
这才是处理解释不清楚的事情的,最容易产生乐趣的做法嘛。
他不是来解决这件事情的,他是来让事情彻底变得更热闹一点的。
在被摩拉克斯暗中提醒一番之后,封游只好收敛一点。
封游眼尖,出门不久就立刻在自己的洞天边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一个,只要想了解周边事情,问她,就绝对不会失望的仙人。
体态轻盈优美的仙鹤张开了翅膀,昂首,眉目间颇有几分高傲之色。
留云借风真君同样看到了出门的封游,收回了翅膀,往封游这边走过来。
封游却注意到了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注意的点,留云借风真君的步伐控制得极为巧妙,朝人走过来的时候,既不会显得太过于匆忙失去了仙人的风度,又不会显得步伐过于缓慢,使等待的人失去了耐心。
高,实在是高超。
留云借风真君很快地走到了封游的跟前,从封游见到她到她走过来,根本没有花上几秒的功夫。
仙鹤十分矜持地咳了几声,并不会暴露自己是专门在这边等着,为了了解事情发展的第一手资料的事实。
封游向留云借风打了个招呼,随即便无精打采地问道:“你有见到魈在哪里吗?”
仙鹤不动声色地扬眉。
没想到除了若陀封游和帝君以外,当时现场竟然还有魈的存在吗?
没想到,这竟然不是两个人的故事,已经升级成了三个人、甚至牵扯到第四人了。
不过了解几人发展的事情可以先放一边,毕竟看封游的样子,可并不怎么高兴。
“降魔大圣啊?”留云真君仔细想了想,先前她第二十八次无意路过封游门前洞天的时候,见到的那一个人影最后的去向。
当时他连招呼都来不及和她打一次,从封游的洞天处出来后便直接捂着脸飞快地离开了,不但没有和她打声招呼,同样连她叫住他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魈虽然平常沉默寡言,不怎么喜欢说话,但该有的礼数绝对不会少。
所以无视她直接离开,放在魈身上,是一种非常奇怪的行为,也让留云真君非常地好奇洞天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降魔大圣?”
封游明白这是在指代魈,但……这是什么时候获得的封号?
留云借风点点头,也看出了封游的疑惑之情:“哦,封号是帝君先前赐予他的啦,处理魔神残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从那天你带回负伤失踪的魈之后没几天,各处的污秽又再继续蠢蠢欲动。”
魈虽然被别的夜叉同伴按在床上休息了好几天,但伤好之后,便很快重新投入战斗之中。
“多亏了他们夜叉,今天的动静倒是好多了,夜叉确实十分精通战斗一事。”
更别说其中的佼佼者,失踪后被找回的魈,看上去比以前要轻松惬意得多,远远看去,连她都觉得,很有少年仙人的风范。
留云借风疑惑:“这几天怎么都没见你人影?你不会真的和龙王他……不对,这几天龙王也经常出门啊。”
封游不愿多提,自己没出门是因为喝得太醉这一件事。
毕竟听起来,还挺丢脸的。
丢脸反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彰显不了他身为白日做梦真君的尊贵之意。
封游故作高深地摇头。
这点高深之意,想骗摩拉克斯还是骗不了的,但架不住金发白袍以及本人的皮相很能唬人,留云借风真君一时不察,也同样被封游带歪了去。
在感受到留云借风认真起来的目光之后,封游再长叹一声,缓慢地摇了一下头。
“此事,涉及颇多,牵扯甚广,知情人士早已悉数明了,若留云你尚未知晓……还是稍后有机会再和你说明一二。”
封游的嘴角带上了几分苦涩,亲切地叫起了留云真君的名字:“不过,想必帝君也同样不想再听闻此事……留云,我与若陀龙王之事……”
突然升起的微风拂过衣角,肩头细碎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难得封游没有用发圈把碎发绑起来,任由它披散着。
这样看来,确实有一番落寞之情。
留云借风真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已经不太想顾上风度二字。
落寞的金发青年恰到好处地垂下眼眸,遮盖住眼底复杂的情绪:“……还是莫要再提了。”
留云借风真君在得知这件事情之时,恍惚地听到了耳畔传来的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之意。
十分苦涩,似乎是在遗憾……未曾挑明的情愫。
但是、但是!
留云借风真君一时没有处理好封游话语中的信息量。
若陀和封游两人之间的故事……为何看他的表现,为什么好像是……和帝君大人有了什么难以说明的关系!!
——怎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