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绮踩着高跟鞋颤颤巍巍地走到栏杆边,往下一看。
密密麻麻的人堆叠在一起,好像尸坑。
那些摔下去的人,有的头颅碎裂,身体里的东西炸了一地,一动不动。
有的没摔死,身体还在抽搐。
他们都变得比普通人漂亮一个度,皮肤光洁白皙。
身体在血泊与脑浆里痛苦地扭曲着,但他们脸上都带着假笑。
那些本该死亡的笑脸,正悄悄转动眼珠,觊觎地看着她和剩下的活人。
冉绮立刻掏出手机报警,打120。
同时,她看见商场里也有其他活人也掏出手机在报警。
上了年纪的人茫然,对着摔下去的亲人嘶嚎痛哭。年纪小的孩子无人看管,一边哭叫着爸爸妈妈一边朝楼下跑。
而有一部分正值青壮年的人,虽然都震惊恐惧,但游移不定的眼神,似乎都代表他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大概有十人。
冉绮猜,他们应该都是无限游戏的玩家。
游戏中死亡即现实死亡。
冉绮脑海里闪过游戏的这条注释,他们肯定也想到了。
不过此刻回想这些,她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游戏里除李芳芳以外的其他人和鬼长什么样子。
甚至连那座神像的长相都模糊了。
报完警,打完120,冉绮放下手机。
“妈妈,妈妈……”
对面店里有个五岁小姑娘,一边哭叫着一边跑下楼。
冉绮想去拉她,可她不习惯穿高跟鞋,跑得还没有小姑娘快。
她只得快速地跑回去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带着李芳芳下楼。
楼下乱哄哄的。
那个五岁小女孩趁机爬到尸堆上,去拉她还在抽搐吐血的妈妈。
冉绮看到那位妈妈眼眸一亮,抬起骨头刺出皮肤的手臂伸向小女孩,染血红唇蠕动,嘴角咧出可怕的弧度。
小女孩儿毫无察觉地去拉妈妈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看小女孩要拉到她妈妈,冉绮一个飞扑,把小女孩扯回来。
她速度很快,还有李芳芳拉她。
但从尸堆上趴了下的短短时间里,她感到有数双手的指甲在她身体上划过。
裸露出的手臂与小腿还是被划出几道红印。
冉绮摸摸自己的伤口,还好没出血,但出于谨慎,还是道:“我要去打狂犬疫苗和破伤风。”
外面警笛声与救护车声不断。
商场里乱成一团。
待警察过来,冉绮和李芳芳走出商场,打了个车去医院。
司机问:“去哪家医院?”
冉绮刷着手机还不忘礼貌:“叔叔,麻烦去淮城第一人民医院,谢谢。”
她正在刷各大社交软件。
这种集体自杀事件,在淮城别的地方也出现了,别的城市目前还没看到。
第一人民医院是淮城最大的医院,而且人民医院旁边还有一家私立医院。
所以那片区域肯定是伤者最多的,能打听消息。
冉绮看到有人提到无限游戏。
有人在问什么无限游戏,也有人说抱团请联系。
不过,有关游戏的消息闪现一下就消失了,之后她再也没看见。
她尝试发了一条有关无限游戏的,发出去就消失了。
手机黑屏了一下。
像是某种警告。
无限游戏在禁止他们这些玩家在网上讨论。
冉绮便只刷伤亡情况。
有人统计,粗略估算,这一晚死伤者约一千。
很快到第一人民医院。
医院里果然人满为患。
警车救护车私家车来来往往都快堵起来了。医院门口人挤人,哭喊声比菜市场还吵。
医院安排了人在门口,询问进医院是干什么的。听冉绮说只是要打针,就安排她去隔壁私立医院。
私立医院很豪华。
冉绮听李婶说,里面的医生平时是专门为有钱人二十四小时待命的。
淮城还有个公开的传闻,说这家医院顶楼被包了。
有个快死的权贵之子躺在顶楼很多年,纯纯用钱吊命,他呼吸的每一秒都是金钱。
平时这医院白天都没什么人,这会子大厅里好多人。
竟然有不少是和冉绮一样被那些尸体伤到的。
冉绮这样被抓出红痕的是最轻的。
有人手臂上全是血,说是尸体咬的。
问她怎么回事,她也说不清,脸色惨白地说去帮忙救人,就被咬了。
这架势,要不是冉绮知道那些尸体里是鬼,都要怀疑丧尸爆发了。
不过,那些尸体里的鬼,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冉绮在大厅里排队挂号时,一边观察受伤的人一边思考。
等了半小时,轮到冉绮拿号。
冉绮拿到号去诊室,还没在医生面前坐下,外面护士就叫医生去急救,说人民医院人手不够。
医生匆忙给冉绮开了打针的单子,跑出去。
冉绮跟着出去,就见护士和医生跑着推动一张床进了抢救室。
床上的人浑身是血,沾了血的面容却白皙好看,是开了美颜的样子。
身体扭动的样子让冉绮想起一句话:
早期人类驯服野生身体实录。
“是导购。”冉绮担心地多看了两眼,拿着单子去输液室打针。
做皮试,打针,等过敏反应,一系列操作下来一个小时过去了。
私立医院里轻伤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
夜晚的医院变得阴冷。
冉绮没有立刻离开,又悄悄逛回抢救室查看情况。
她探头探脑弯腰从门缝里看。
抢救室里没人。
但有一股浓重且新鲜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抢救床上盖着一层又一层的垫子,最底下那层的边角,原本蓝色的垫子湿漉漉,红得发黑。
滴答——
有浓稠的红色液体从垫子上滴落。
床下原来已经有一滩散落着碎肉块的血色粘液。
这层楼静悄悄的,只有冉绮的呼吸声。
抢救的护士医生,护士站值班的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冉绮联想到一些可怕的东西,禁不住有点害怕,拉住李芳芳的手,“我们走吧。”
李芳芳警惕地朝医院走廊两端查看。
什么也没看到。
冉绮和李芳芳朝电梯走。
离电梯还有五米时,电梯门自动打开。
门外门内都没有人。
空荡荡的电梯好像在朝她发出邀请。
李芳芳能感到冉绮在害怕。不管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孱弱的刚满十八岁的姑娘。
李芳芳想安慰冉绮,嘴巴刚张开,就见冉绮对着电梯方向鞠了个躬。
“是导购姐姐吗?现在你可能不是人了,但我不介意,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聊一聊,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冉绮小可怜一样撒娇,“不要吓我好不好?”
李芳芳:……
撒娇就能让鬼不杀人吗?那她早就每天练习撒娇了。
冉绮自顾自地继续道:“导购姐姐,你出来吧,你就算现在不出来,待会儿偷袭我的时候也是要出来的。既然迟早要出来,不如你先出来我们聊一聊,好让我死个明白。”
“你看我,弱小可怜又无力,是没有能力反抗你的,我只是想在你杀我之前跟你聊一聊,导购姐姐,你出来吧。”
“导购姐姐……”
“导购……”
……
导购一直藏在没开灯的天花板角落。无论冉绮去哪儿她都可以玩弄冉绮,偷袭冉绮。
但令导购万万没想到的是,冉绮站在原地对着空气呼唤她,念了她半小时。
半小时,足足半小时!
导购姐姐导购姐姐导购姐姐……
那几个词跟苍蝇一样在她耳边嗡嗡个不停,念她的人还一脸被欺负了的委屈样。
淦啊,导购鬼怀疑自己未来葬礼上的主持人都没这么能念!
“你有病啊!”导购烦躁得从天花板上怒吼着扑向冉绮。
冉绮念归念,实则一直在防备。
看到导购扭曲成蜘蛛般的四肢爬行的身躯,她立刻躲到李芳芳身后,小人得势般道:“芳芳姐,干她!她竟然敢骂我有病!”
李芳芳:?
你不是一直说要和她好好谈谈的吗?
冉绮突如其来地骚,差点闪了李芳芳的腰。
不过好歹是百年的鬼,她化作鬼形迎上导购鬼。
导购没想到李芳芳竟然也不是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
腰部翻折到退后,直接逆着往反方向爬行逃命。
但李芳芳既然看到了她,就不可能轻饶她,紧追其后。
冉绮吃力地跟在他们身后跑,一路追杀导购鬼到顶楼。
眼看导购鬼要推开楼梯间门直接冲出医院大楼,却莫名停下,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就停顿了这么一下,李芳芳瞬间将她按趴在地。
导购身体还是人的身体,但扭曲的程度已经堪比四足蜘蛛。
身体偏瘦,肚子却巨大,肚皮都快要被撑得透明。能让人看到她肚子里有头颅和肢体形状的东西。
这个导购鬼把医生和护士吃了!
这是冉绮第一次亲眼看见鬼吃人。
李芳芳把她压到冉绮面前。
冉绮严肃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怎么进入这具身体的?”
“什么什么东西,我就是我呀。”
导购鬼瞥了眼紧闭的大门,好像在忌惮什么,又好像在盘算什么。
她眼波流转,讨好冉绮道:“小妹妹,你真香,你是我目前见过最香的灵魂。而且,她说你长得不漂亮,那是她眼瞎,在我看来,你漂亮极了。我还挺喜欢你的,我不杀你了,你让你的手下放开我好不好?”
导购鬼口中的她,指的是原来的导购。
冉绮真心感谢:“谢谢夸奖。”
她很喜欢别人夸她。
但是拿她刚刚用过的把戏来讨好她是没有用的。
这鬼已经吃人了,绝对不能留。
冉绮让李芳芳把导购鬼身体里的灵魂吃掉。
李芳芳照做。
吃下导购鬼,李芳芳却倏地眼珠凸出,痛苦地跪倒在地。
冉绮忙问她怎么了。
李芳芳推开冉绮,猛地撞开关闭的门冲到顶楼走廊尽头的窗户处,对着窗外“呕”得一声吐出一大团如黑色浓雾。
她虚脱般瘫软在窗下,“她不是鬼。”
冉绮:?!
不是鬼是什么?
李芳芳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玩意儿很毒,毒得她刚刚差点丧失理智暴走。
听李芳芳这么说,冉绮担心地走到窗边眺望。
隔壁人民医院灯火通明。
那里面有数十上百个像导购这样的存在。
不过目前看上去还没有发生吃人事件,比较平静。
李芳芳坐在地上缓了会儿。
冉绮扶起她,要带她离开。
一转身,对上数个黑洞洞的枪口。
十名身穿黑色制服,袖子上有三瓣莲标志的人,将她们堵在了走廊尽头。
为首一人年轻帅气,身材高挑,面无表情地问冉绮:“你是什么人?你身边的亡灵是你的什么人?”
冉绮愣住了。
乍一看到这群人,她心想这顶楼真的有权贵之子,这群人肯定是那人的保镖。
可如果只是保镖,怎么可能看出李芳芳是鬼?
男人枪往上抬了抬,示意她们站起来。
十人将冉绮包围。
他们半胁迫地逼冉绮和李芳芳跟他们走。
冉绮这时回想起来,导购鬼进门前迟疑害怕的样子。
明白了。
原来导购鬼不是怕芳芳姐,是怕他们。
冉绮尽量表现出无害:“请问你们是什么人?要带我们去哪儿?你们看着都挺正气的,不会伤害我吧?”
为首的男人侧目看她。莫名觉得她这碎嘴的样子挺熟悉的,难得热心地安抚:“不用担心,如果你们没有危险性,我们会放你们回去的。”
冉绮这会儿认真打量男人,也觉着这男人挺熟悉。
好像在哪儿见过。
李芳芳亦蹙眉,对着男人的背影思考好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参加过土文镇副本?”
男人脚步一顿。
整个队伍都跟着停下。
他回头看李芳芳。
李芳芳拿出没扔掉的导游牌:“我是土文镇副本的导游李芳芳。”
刹那间,冉绮脑子里有了个模糊的印象,且印象越来越清晰。
她惊喜地指着男人:“你是,你是……傅含星!”
傅含星脑子里有关冉绮和李芳芳的记忆也变得清晰。
不过也仅限她们一人一鬼,其他人他依旧记不清。
他讶然道:“冉绮?你怎么会和李芳芳在一起?”
他打量四周,甚至开始怀疑这又是一个副本。
“傅队,你认识?”傅含星身边的人问他。
傅含星:“说来话长。”
是认识的人,冉绮一下子轻松了,“我和芳芳姐的事也说来话长。”
“找个地方说吧。”
双方的警惕性都降低了不少,走起路来也快多了。
很快走进一间雪白房间。
房间很大,约有两百平。
房间里有数台生命监测机器,这些机器都包围着一张病床。
病床上躺着一个人。
冉绮探头探脑地张望,结果被人挡住视线,没看清床上的人长什么样。
但傅含星和整个队的人,对床上的人忌惮又敬畏。
傅含星走近病床,尊敬地唤道:“江先生,我遇到了一个和我一起参加过游戏副本的人。”
参加游戏副本的事,他没有避着别人说。
冉绮便知,在场所有人都是知道无限游戏的。
病床上的人动了。
一只修长漂亮的手伸出被褥,撑在床铺上,缓缓坐起身来。
这是一个很漂亮,很年轻的男人。冷白的肤色衬得傅含星都黑了一个度。
冉绮爱美,同样也很爱美人。
而床上这个无疑是顶级大美人!
机器显示大美人的生命体征不太乐观。
但他闭眼坐着缓了一秒,机器显示的生命体征又恢复了正常。
这让冉绮想到冷血动物从冬眠中醒来的样子。
他缓缓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幽深且冰冷的眼瞳,像冰窟。
“你叫什么名字。”他微笑起来,看起来变得很温和。
冉绮也笑,走向他,快要走到他床边,被傅含星拦住了。
冉绮不高兴地扁了下嘴,面对大美人又笑得很开心,伸出手道:“江先生你好,我叫冉绮。你长得真好看,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空气突然安静。
穿制服的人们面无表情,但偷偷用眼神交流的样子表现出了他们的震惊和疑惑。
傅含星忙为冉绮解释道:“她就是这样的人,看谁都夸,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傅含星在游戏副本里见识过冉绮见人夸人,见鬼夸鬼。可以说对她看谁都想套近乎的习惯非常了解了。
江先生好整以暇地看着冉绮,出于教养,与她短暂地握了下手,微笑道:“江遣欲。”
他请冉绮坐下,让傅含星和冉绮聊起正事:
——关于无限游戏,今晚的突发群体自杀事件,还有傅含星等人的身份。
他们说的事,简直为冉绮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过去十八年,冉绮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建国以后不可以成精的世界。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国家早就知道有些东西想成精,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倒不是说这个世界有妖怪啦。
而是这个世界有一些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清楚的存在。
傅含星工作于专门处理这类存在所引发的事故的机构。
机构里有多个部门。
傅含星隶属于调查部。
这个部门一共有八队,按先天八卦排序。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
傅含星是离队队长。
原本这个机构,只是处理一些不为人知的偶发事件。
直到今晚,无限生存直播游戏将上万人拉入了游戏当中。
傅含星就是其中一员。
离开游戏后,他立刻将此事上报。
结果当晚又出了群体自杀事件。
他们内部已经猜到这是玩家在游戏中死亡引起的。
在察觉到未死亡的自杀者存在攻击性后,机构已经派了人去密切监视正在抢救的伤者们。
这也让冉绮明白了,为什么隔壁医院没有出现吃人事件。
“根据调查,目前出现无限生存直播游戏的,只有淮城。粗略估算,这次被拉入游戏的,大约占淮城人口的千分之一,约一万人,且全是青壮年,没有老弱孕。”
“为了不引起恐慌,这些消息暂时都是不能对外公布的。”
傅含星说罢,一脸你明白我意思吧?
冉绮明白。
告诉了她,就代表他们和她要变成一根绳上的蚂蚱。
她现在有李芳芳做手下,又是游戏玩家,他们是不可能轻易放她回去做普通人的。
冉绮倒不在意这个。
她惊叹的点在于:“你们调查的速度好快啊。”
傅含星:“是江先生推算出来的。”
他们这队人出现在这里,一是特意来保护江遣欲,二是来请教江遣欲的。
关于江遣欲,傅含星没有说太多。
但从他的只言片语里,能听出江遣欲不是特殊机构里的人。
不过特殊机构里的很多事都要来请教他。
江遣欲对于这些请教一向爱答不理,却又总是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所以他们机构的人,对江遣欲是即敬畏又忌惮,既爱又恨。
这些话傅含星当然都没有明说。
是冉绮靠她聪明的小脑瓜子自己品出来的。
江遣欲全程温温和和地坐在那儿听傅含星说话,偶尔会看着冉绮头上的蝴蝶发卡出神。
傅含星说罢,问起冉绮的事。
先告诉冉绮现状是他的诚意,也是他对冉绮人品的认可。
冉绮没打算隐瞒,如实说了自己因为关闭土文镇副本,额外从游戏里获得了奖励。
“芳芳姐就这样成了我的鬼。你不用再害怕她啦,她现在很听话的。”
李芳芳瘫坐在沙发上,顶着一张被生活毒打过的认命脸。
江遣欲突然道:“我能看一下你的发卡吗?”
“可以呀。”
不怕别人抢,反正只限她一人使用。
冉绮爽快地摘下发卡递给江遣欲。
江遣欲拿到发卡看了看,又将发卡递给傅含星,问:“你看到了什么?”
傅含星如实说出看到的页面:“神的礼物,送给她。”
江遣欲叫来离队的其他人,让他们一一触碰发卡,一一询问:“你看到了什么?”
他们的回答都是一样的:“神的礼物,送给她。”
江遣欲摩挲着发卡,若有所思。
他看到的与他们都不同。
【保护她】
他只看到这三个字。
而一旦他产生违背的念头,字便成了刺目的红,发疯般:
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
疯狂的血字充斥了他整个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