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玲瞧着周围没人, 一溜烟儿就钻进黑市的小胡同,进去之前还深呼吸了一口。不为别的,实在是去年被抓过一次的经历刻在心头, 一靠近这条小巷就让她心脏砰砰跳。
她找到一个扛着大篓子站在路边戴草帽的人, 压低嗓音问道:“怎么卖的?”
那人把草帽往更低压了压,也低声回她:“玉米面一毛二, 白面一毛八。”
王玲玲差点没压住声音:“怎么那么贵!”
刚才她在那条街找人收的玉米面才一毛一!
草帽男是个老手,根本不给她谈价钱的机会:“你爱买不买。”
临近双抢, 脑子活泛的谁能看不出来今年怕是要歉收, 城里的价格上个月还是九分呢,现在涨点咋啦?这个时候不买,回头涨的更高。
王玲玲身上揣着钱,犹豫再犹豫,还是咬牙吃下这一篓:“玉米面我全收了。白面我要个十斤。”
草帽男有些惊诧, 他常来城里倒买倒卖,自然是见惯了来黑市买粮的人什么样。
那都是个个斤斤计较,买上一两斤的都是大方人。碰上那种要的多的,少不了要谈价钱, 十斤总要白饶个几分钱。
所以王玲玲一问,他就喊了个高价, 等着王玲玲要了再砍那几分钱。
结果对方就直接同意了?
王玲玲生怕草帽男反悔,直接指着他的篓子说道:“你连篓子带粮食,给我报个实在价。”
她带来的两个篓子都已经装满了, 这会儿当然是要带着篓子一块买,反正一个篓子也就是一毛不到, 她大头都花了, 小头省什么?
省来省去, 最后再耽搁这点赚头可怎么算。
草帽男梗了一下。
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行为看着豪气,实则是有点缺心眼。
还报价,你自己连有多少都不问,就这样大喇喇的任由别人说多少是多少?
草帽男几乎没怎么思索,就虚报了好几斤,王玲玲也不管,掏了钱直接大手一挥,就让他把篓子留下,人走就成了。
草帽男收了钱,身影迅速消失在小巷子里。
王玲玲这样不计成本的买粮食,自然是看在了身后的李青眼里。
这李青,就是王玲玲的姐夫,王萍萍的男人。
李青想说什么,迟疑了半天还是没说。接过王玲玲买下的粮食,他推的自行车后座上,一左一右挂着两个篓子,他的身上还背了一个。
王玲玲看差不多了,就满意的拍手:“走吧,先回去。等明天再来。”
李青再老实也有点担心了:“玲玲啊,会不会有点太多了,咱们这几天买的,都快有大几百斤了……我们家的厢房都给堆满了,再买就放不下了。”
王玲玲看不上这个姐夫的懦弱样,尤其上辈子,这男人窝囊的过了几十年,跟姐姐王萍萍一直都没有孩子。后来更是得了痨病早早死了,王萍萍于是就改嫁。
改嫁第二个月,王萍萍就操着铁锨要去撬李青和前婆婆李老太的坟头。
为的是啥呢?
王玲玲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李青压根就是个天阉。
王萍萍嫁人之前是黄花大闺女看不出来,结婚之后更是被糊弄的以为男女那档子事就是躺一个被窝。没有孩子根本就不赖她!
她被李老太弄的假证明糊弄了大半辈子,真以为是自己不能生才唯唯诺诺。
谁知道改嫁之后才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
李青总是知道自己不正常的,李老太应该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这母子俩,就挑了王萍萍这个乡下儿媳妇,为的就是好拿捏,能给李青捏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王玲玲对李青十分的看不上,李青在她眼里,就跟个太监没区别。
这也能叫个男人?
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个真相告诉给王萍萍,毕竟她现在要跟李家合作弄粮食。她没如愿搞来程淑芬的金戒指,本钱也少的可怜,只能是让李家占了大头。所以不好跟李家撕破脸。
王玲玲跟李老太讲好了,她们倒粮食,最后的价格是三七分,李家占七,王玲玲占三。这还是为的王玲玲是个农村户口,后面卖粮食她来出面,不能叫李家的人沾上,不然李家好几个工人呢,为了倒粮食丢了工作可划不来。
不过,王玲玲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心里却不乐意。
她忙前忙后,受苦受最罪的,李家就出个敲边鼓的,帮着暂存一下粮食,就想占七?
想的倒是美!
王玲玲寻思着,李青是个太监这事,她不准备告诉王萍萍了,她就打算拿着这个拿捏李老太。
到时候怎么说也要五五分,如果对方不答应,她就把李青的事说出去。
李家在镇上也是有工作的体面人家,这消息要是传出去,看谁还能看得起李家的男人!
王玲玲想的好好的,觉得浑身都是干劲。
别看她买的玉米面是一毛二,回头等到紧俏时候往外出,她至少会要到两毛四。
上辈子她虽然不缺吃喝,但是徐霜是进城给他师父送过粮食的,那老头提前没囤粮,还以为缺粮就是一小会儿,结果坐蜡了。徐霜送粮时候,她跟着来过县城,偶然知道县城的玉米面能卖到两毛多,甚至多的还能上三毛。
她心动的厉害,拼命的劝徐霜把家里的粮食拿出来卖,徐霜却理都不理,只说倒粮食要遭报应。
报应?王玲玲呸了一口,屁的报应!
放着大笔的钱不挣,真是有毛病。
她这次拿出来了四十块钱凑份子,李家则是把家底子拿出来了,凑了一百多。
这点粮食买粗粮能买上一千斤多,虽然并不算太多,但倒倒手就能三四倍。
怎么能不叫人心动?
天气热,王玲玲的心更热。
她听到李青左一个担心,右一个害怕的,她就不耐烦听!
“我说姐夫,你好歹也是个男的,咋能连这个魄力都没有?瞻前顾后的,还想赚大钱?”
王玲玲说话是一点脸都不给别人留,殊不知这句“好歹也是个男的”,听在李青耳朵里格外刺耳。
李青不自在的动了下身子:“可这也太多了。”
王玲玲连着来城里好多天,买回去的粮食堆的都吓人了。
王玲玲:“哎呀,又没叫你花钱,姐夫你就是小气。你看你妈,这把岁数了还能博呢。”
事实上,王玲玲只是给李老太算了笔账,李老太就已经不知道西东了。
一百多投出去,马上就能拿回来三百多,这种好事,李老太当然是一万个愿意。
反倒是李家其他人有些吃不准,不敢下手。
不过王萍萍在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兴许是因为自己不能生了,王萍萍巴不得靠着别的在婆家站稳脚跟。
王玲玲提议的倒粮食,对王萍萍来说就是个巨大的机会。
试想一下,如果王玲玲能让李家一下子挣个几百块,那自己好歹在几个妯娌面前也能挺直腰板了。
就算没儿子又怎样,她妹妹是个能干的!
就算是娘家那头出了事,有玲玲在,她也一样能扬眉吐气!
说起来,王萍萍这个女儿也是够,王永顺和李春娟纷纷出事,她听说消息之后连娘家都不敢回去,至于王耀宗和王永顺坐班房和去劳改,她别说送了,连准备包袱都没有。
知道内情的人,谁不说王家生养的这两个女儿都冷心冷肺。
不管怎样,那到底是亲爹,这些年王永顺也没苛待她们,一朝落难,竟然连个面都不露,也是叫人寒心。
王萍萍上蹿下跳,提议自己和男人两个帮着王玲玲去收粮食,态度积极的不行。于是李家最终也就统一了意见。
准备趁着这个机会大挣一笔。
看王玲玲这么说,李青也就不再说话了。
两个人推着车子往回走,走没多远就看见纠察队的,可把王玲玲给吓坏了,俩人提心吊胆,绕了好大一圈才走上大路。
回去的路上还是腿着,因为王玲玲买的太多,两个背篓就已经把车子坠的不轻,李青身上还背了一个。没走多远,李青就有点扛不住了,他喊王玲玲推车子。
王玲玲又在心里骂了一句太监男,但就俩人,她再不情愿也只能接过来,两人就这么一换一个的把三篓粮食推回了家。
李青卸下粮食就直奔里屋去喝水,王萍萍送走王玲玲,回来了就被李老太喊住。
“老三家的!你去做饭!做个白面条。”
王萍萍连忙应了一声,去灶房里一转,跟李老太汇报:“娘,咱家里没白面了啊!”
李老太顿觉晦气,这个儿媳实在是不聪明:“你睁眼瞎啊!厢房里不是有?非得叫我把着你的手去舀?”
王萍萍手往后一缩,想说那是王玲玲买回来准备卖的粮食。这都是要换钱的,再说了两家合买的粮食,咋能真当自家的吃?
可迟疑了片刻,李老太已经又催上了:“赶紧的!一会儿家里人都回来吃饭了!”
王萍萍只好咽下满心的委屈,揣着葫芦瓢和面盆去舀面。
这个时候,李英却跟着她钻进了厢房,颐指气使:“嫂子,你也太小气了,做面条咋就只舀这点?多舀点,晚上做个宽面条。”
王萍萍只好又舀了一大瓢。
李英盯着嫂子舀了面,这才哼着小曲去李老太屋里。
“娘,幸亏我过去了,不然嫂子小眉小眼的,咱今晚上估计吃的就是稀汤面了。”
李英把刚才的情形说给李老太听,李老太呸了一口,翻出个白眼:“这不下蛋的小娼妇,净是上不了台面的货!”
李老太可不觉得自己吃要卖的粮食有什么错,她家这才几口人?就是吃点又能吃多少?再说了,她掏了钱的,咋就不能给家里改善伙食?她决定了,最近一直到麦收,她家就都吃白面!好好的给家里的小的们都补一补!
李英告了状,志得意满往炕上一歪,伸手去够桌上的瓜子吃。
李老太满心疼爱的看着女儿:“你去找跃进了?跃进咋说的?”
李英哼了一声:“就是推,说最近店里忙,过些天再说办事的事。娘,你说谢跃进是咋想的?他是不是不想跟我结婚?”
李老太一拍桌子:“那不能够!你跟他都来往多久了,咋能不结婚?传出去不叫人笑话?你再催催他,反正他房子都是现成的,咱就是在他饭店办个事,能费啥啊。”
李英:“可他推啊!非说凑不出来办事的功夫,娘,你说是不是咱们要求……太高?”
李英也有点忐忑了:“咱镇上没啥人家是一办十几桌的……还要四凉八热。”
李老太眉毛一竖:“这咋啦?咱家人口多,姻亲也多,办十几桌都不大够的,这也就是看跃进是在饭店,咱们才在他那儿办。要我说,应该是上县城办的,也叫咱家的老亲们看看,你嫁的多好!”
李英闻言又挺了挺胸膛,十分骄傲。
是啊,就算是连带上一圈老亲,她也是嫁的最好的那一个!
对象是大厨,有手艺还有工作,甚至连房子都给分了。他才几岁啊,就能分到房子!
比县城一些都不差了。
李英:“娘您说的是,咱连三转一响都没要,叫他办个事他还推,实在不行我就不嫁了!谁还上赶着求他不成。”
李老太赶紧往回劝:“胡闹,咋能说不嫁。跃进这条件本身也好,估计也是有傲气的,你哄哄他。催他赶紧趁着麦收前定下来,这不是挺好的吗?你可别糊涂。”
李老太心里可清楚的很,谢跃进这个条件实在是好,自己有房子有工作有钱的。听说家里还兄弟多,不过都牵累不到他,他在镇上干活,跟分家也没区别了。他几个兄弟都是在乡下,亲爹娘也不会到他身边来。
这不就很合适?
不用跟亲家多来往,又在镇上离的近,往后自家转转身就能去国营饭店吃一顿,好处多了去了。
所以李老太就没盯着要三转一响,生怕把这个乘龙快婿给作跑了。
不过办事是一定要大场面的,这跟要彩礼是两回事。
只要一想到自己那些亲戚们的羡慕和恭维,李老太就觉得浑身都是干劲。
“咱家现在不缺那点彩礼钱,你嫂子这边说了,等到麦收后头就能把厢房那些粮食全给出了。娘就盼着你嫁得好,往后日子好过……”
兴许是眼瞧着自家的日子要开始发达,李老太难得对女儿说了些好话,哄的李英频频点头。
“娘,我知道的!您放心,我就算嫁出去了,也是您的女儿,是咱李家的姑娘。”
她可还骗着谢跃进说自己是正式工呢,婚后不靠着娘家靠着谁?
母女俩在屋里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那叫一个起劲!
*****
王樱从县城回去,先是去找了徐霜一趟,把陈东说的话转告给徐霜。
“师父说叫你这段时间给他多送一点干菜之类的,麦收前后就停,今年歉收,估计城里要缺粮了。”
王樱说完,徐霜就点头,前些日子他也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不同。
在大队上还没有多大感受,毕竟第七大队种的及时,就是今年歉收估计也就是折损一小点,但镇上的感受就很明显了。最近他买菜都有点贵。
菜站的菜都是周边公社供应的,最近兴许是有些农户已经察觉出来不对劲,就把菜都留在自家晒干菜了,所以菜站的菜一缺,价格就往上调。
徐霜想了想说道:“等这几天咱俩再进一次山?”
家里的兔子肉从年后就不是很多了,有一顿没一顿的,都是王樱进山采药时候顺手打的。就连鱼也不常去捞了。
夏天不比冬天,鱼的腥味大,做一次就容易被人闻到。
但现在徐霜是管不了太多,粮食在任何时候都是大家的重点。
过些时候大队上双抢完毕,他们大队是不缺粮,别的大队缺。就怕一乱起来,很多事情就不可控。
“捞点鱼,打点兔子,鱼和兔子都处理好,我给大姨家送一点过去。”
徐霜安排起来,他大姨苏老太跟自家不是一个大队,也不晓得这次的灾情会不会影响到那边。徐霜得抽空去一趟。
王樱满口答应:“可以啊,早点准备。”
真等到双抢时候就晚了,那会儿收成如何都能看出来了,怕是人心早就浮动。
说完了正事,王樱拿出来了那张缝纫机票:“登登~”
徐霜拿过来票左右翻看了一下:“这就是缝纫机票啊。”
正面写着蝴蝶牌缝纫机一台,背面写着每劵一架,过期作废的字样。
徐霜:“你回去问问咱娘,看什么时候去买。”
缝纫机这个大件也算是稀奇东西了,满公社都找不出来几家有,还得是叫徐老太自己去挑挑。
王樱把票细细收拾起来:“好的呀,现在就是差个收音机了,我倒是没想到收音机还更难找呢。”
三转一响,她本来觉得是缝纫机票最难找,结果落到最后的居然是收音机。
徐霜:“早晚的事,不行我就跟师父说,咱们加点钱,今年冬天一定叫你听上收音机。”
这要是没有收音机,一个冬天也确实难熬。
俩人说了几句话,徐霜这边就已经到了用餐高峰期,他忙着要去后厨干活,问王樱吃什么。
王樱一摆手:“我不在这儿吃,我回去。”
昨天徐霜做的排骨还留着呢,徐老太早就说了,准备把排骨加上土豆玉米豆角茄子炖一锅,她这会儿急着回去吃排骨,才不在饭店吃。
王樱匆匆跟徐霜告别,刚进大队就听见吴桂花的大嗓门。
“都别说小话哈,咱们这次可是叫了好几个小演员来讲的,都是你们自家的娃,可得认认真真听!”
王樱把自行车停住,站在一旁凑热闹。
只见,一个流着清鼻涕的小男孩,正扭扭捏捏的拉着另一个小男孩上前。
小小的人,嘴里吆吆喝喝的。
“死娃子,我说了多少次了!不准你喝凉水!那凉水里都有长虫子哇!钻到你小鸡鸡里,到时候你连尿都尿不出来!你看看你,喝生水喝的闹肚子了哇……”
另一个被拉的小孩年纪不大,只有三四岁,走路都不是很稳当。
还兢兢业业的抱着肚子,奶声奶气装肚疼:“哎呦哎呦,娘,我肚子疼……”
王樱笑的喘不上来气,另一边一个大点的小姑娘上来了。
“孩她娘,我下地回来了!”
说着还估计把细麻杆身材挺出一个肚子来:“赶紧的,给我端饭!”
几个小孩在台上演,底下这几个的家长脸色赤红。
一个妇女纳着鞋底,差点没捏住针线:“我哪儿有那样!”
另一个显然像是流鼻涕小男孩的妇女笑的已经坐不住了,这小孩学她的样子学的七八成像,叫她又羞又气又笑的停不下来。
“田狗剩!你给我等着的!”